那扇陈旧的木门在深秋的月夜下发出幽幽的暗光，从虚掩的门缝里瞧去，田伯伯正在给大妈梳头。因为化疗放疗，大妈原本稀疏的头发更是少得可怜，偶尔上街便戴上田伯伯给她买的假头套。关于这个假头套，田伯伯后来告诉我们，说当他一个老头子在装饰华丽的橱窗前来回踱了不下20个方步后，漂亮的女店主终于忍无可忍但还是强作客气地问他是不是走错了门，田伯伯才痛下决心花了100多元钱买下了它。不想大妈固执地说都这个样子了，还要那玩艺儿干什么，一个劲儿地埋怨老头子乱花钱。“这个样子咋啦，你一辈子要强，戴上它会使你看起来很精神。”这不，戴上假头套的大妈果然成了“老来俏”，一幅神高气爽的样子。
一下、二下……田伯伯每轻轻梳一下然后用手再抹一道，那专注的神情就象爱抚一个心爱之物，唯恐侍弄得不够精致。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实地目睹他们的二人世界。大妈几根残存的白发直逼人眼，瘦削的脸上却溢满了笑容，就象个爱恋着的小女人，嘴里不停地唠叨着什么，惹得田伯伯几次大笑着不停地向上抽扶那略显大了点儿的老花镜。因为怕大妈受凉，他们家早在一月之前就用上了火炉，铜炭在漆得镫亮的炉子里吱吱得燃得正旺，飞腾的火苗映衬了整个屋子，温暖弥漫其间，投射在墙上的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看上去象恋人象父女又象两上偎依的亲人。
5年前大妈被查出患上乳腺癌，为了给大妈提供一个清静的养身之地，田伯伯放弃了单位在城区给安排的三室一厅，在山上租了套民房，还种起了二分菜园，说是闲着也是闲着，能多少省些钱来为大妈治病。
大妈在放疗化疗后不久左臂渐失去知觉，偶伴有间发性疼痛。当我走进里屋溶入他们的笑谈中，正赶上疼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来试试吧”，我主动请缨。
“不用，你乍弄起来不容易把握力度和穴位，再说你大妈挑剔得很，说别人捏得不舒服。”“我有这么难侍候吗？不过也真难为他了，连抽了大半辈子视如命根的烟也不得不戒了，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就跑到门口那块园子里发狠似的犁田。唉，都是我给折腾的！”大妈说到此处竟哽咽起来。
“又瞎想了，我说过多少遍戒烟不是为了你，医生说我肺部有点毛病。”田伯伯轻声打断了大妈的话，转过头朝我使了个眼色。因为双手始终保持一个姿势的用力，田伯伯额头上已开始沁出密密麻麻的小汗珠，我递过去的毛巾却被他随手接着搭在了肩上，丝毫没有理会继续埋着头为大妈按摩。
我突然想起一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婚姻，曾经的海誓山盟终抵不过俗世的烟云演尽人间悲喜，不象大妈和田伯伯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甜言蜜语，却分明感受到了他们之间那种浓得化不开的爱，一杯淡茶、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便构成了他们走过庸常日子的相儒以沫，就象那件贴身的旧衣服,虽不光鲜,也不雅致,穿久了袖口已经起毛,领口也已变色,却暖暖地贴着肌肤,包裹着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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