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眼睛(短小说)

弱者并不可歌但绝无须为之泣，他们也有自己的观点，他们也有自己的价值和尊严，他们当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天空。     —— 题记

初春，风很不温柔。吹开了千万树桃花、梨花、李花、杏花，却也吹得千万颗破碎的心更加伤感。吹化了冬日的冰雪，却也吹干了她挂在脸旁的泪。

风中有一双吹得通红的眼睛看着这个朦胧的世界。

她坐在窗户前面，任凭狂风撕扯着头发。她嘴唇干裂，衣衫单薄，在冷风中抽泣。她的性格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弱不禁风——云。

她是一个脆弱的女子，有着让女孩子嫉妒的身段和容颜。她不爱打扮，因为家穷，因为太早失去父亲。她总受人欺负，被有小看！他今年十二岁，她喜欢这个数字，因为又轮到了她的生肖“虎”。

她恨她的同学，更恨这个社会。她能作出的唯一抵抗就是哭，然后将心事儿一庄庄说给日记。她好友不多，甚至少得可怜。可是她的朋友都很铁，她用真诚去换得朋友的真心，朋友们也用真诚回报她。因为她有了这些朋友，很少伤心过很多人叫她快乐公主。

也有很多人说她太善良了，或许这就是她，注定了的善良的种。

中学的生活非常平静，在这片宁静的太平洋中偏偏暗藏着一座暗礁威胁着自由的航船。蕾是这儿的一霸。一个出了名的女孩子，男孩子也要怕她三分。她是镇长的千金，嘴比钻头还尖，什么伤人的话都说得出来。仗着自家的势力，没谁敢惹她，她便更加放肆。

那时学习还不是很紧，晚读时间都不读书改教唱歌了。大家为教什么题目展开了讨论，有的还吵了起来。以蕾为首的想学<<小城故事>>，以文娱委员为首的想学<<千古绝唱>>。也许是文娱委员的人缘好吧，站在她那一边的人比较多。喜欢音乐的云也站在文娱委员一边，因为她也想学<<千古绝唱>>。她并无恶意地说：“唉呀！什么嘛！就教<<千古绝唱>>嘛！很好听耶，再说同意学这首歌的同学还这么多呢？！”

“放屁，你算个什么东西？”蕾骂了起来。

云万万没有想到蕾会如此对她，云惊惶失措再也忍不下这口气大声地说：“有什么了不起！哼！”说着就哭了。同学们都说蕾的不是可是她绝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不加压抑的火气更加强烈，泼妇一样的手舞足蹈、又骂又闹：“哭！哭就了不起！没出息，土里土气的山里娃。没有教养的家伙……”

云终于忍不住了，拳头都捏出水来。在众人的阻拦下她们被“隔离”了。否则定是一场残忍的肉搏战。云已失去理智，失声痛哭。在众人的劝说下很快平静下来。可是她总想不通，没招她没惹她，她凭什么那自己出气？

云没有请假便到宿舍去了，她坐在靠窗的床上看着窗外，她让狂风吹进来吹得脸生疼。她想了很多，脸上的泪风干了又淌下来。

窗外，树光秃秃的，在夜幕中只能看见枝丫的轮廓。靠着墙的树枝被灯光照亮，上面挂着未绽放的花苞。时已傍晚居然还有鸟儿在飞，一枝山雀街了一条小虫落在窗前的树枝上，突然飞来一只黄雀，停在山雀的旁边猛地夺走了山雀嘴里的虫子，然后傲慢地飞走了。那是一副得胜将军的模样。

这些恰巧被云看见，不由得更加怅然。一声长叹：“鸟儿也这样！？”她看着可怜的山雀，想到了自己！对蕾的恨更加刻骨铭心。

“我该怎样想？又该怎样做呢？”她默问自己。

她嘴角微微一动，像是要笑。因为她看见山雀同样高傲地飞走了，留下对黄雀的嘲笑和轻视… …从它飞行的动作可以看出，她没有丝毫的伤心。“没有虫子再找就行了，轻而易举，尊严丢失了可不那么容易就能找回来！”云对自己说。

她站起来，又一次翻开了日记本：

1997年3月18日　　　　　周三　　　　风　　　　　很不高兴

我是地地道道的山里娃，我要保持我的土气。我不能那么脆弱，我不该一味的忍受，我起码可以用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方式抗争。我们本该是平等的，她凭什么欺负人，我又凭什么要忍受呢？蕾！我恨你，为你而伤心值不得！你等着，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蕾？赠你一诗：

霸中王，王中霸？

非也！

狗屁——合适哉！

无怨，无悔也

无悔，无怨也

无怨，无怨… …

什么的什么都将完蛋，特别是你蕾！你将连并洗澡水，洗脚水一齐倒入茅坑。在那里划过一道优美的孤线，然后永远的以那些臭石头、粪便、尿液、蚊子、苍蝇、孑孓什么的东西为伴。也许你还很情愿待在那里呢！那里有着多么美妙的声音啊——苍蝇、蚊子不都是地道的音乐家吗?

祝你快乐！朋友，在百忙中我会抽出时间为你奏乐——<<屎屁交响曲>>!

我虽然没有许多钱，没有你那么多漂亮的衣服，没有任何一件小玩具但是我有自己真诚的朋友，有我纯洁的未受玷污的心灵。我相信凭我的努力会比你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不久我会拥有优异的成绩… …而你，你拥有的只是一些虚伪的附庸，一些短暂的，被扭曲的欢乐，一些相对于我和大家都认为微不足道的东西。

那双红肿的眼睛回到了教室。脸上的愁容烟销云散，还挂着一丝丝微笑。她的朋友都朝她笑，是真诚的没有丝毫的虚伪！

她打开窗户，风吹散她的长发。她还是她，云仍是云，云的眼睛依然是那双眼睛，只是那眼睛里装満了希望、快乐和安详… …

风中的眼睛，装着一切。黑色就是黑色，白色就是白色，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永远是我，尊严永远都是尊严。

风中的眼睛大大的，圆圆的，水灵灵的。渗透着一种压抑的冲动，想将世界的另一半撕得粉碎。

那年她12岁，从此，她养成了一种习惯。总是在有风的日子里想事情，梳理自己的心情，释放一种只有自己才理解的冲动和忧愁。她结识了一帮男生，互相称着哥们。她请他们把蕾收拾了一顿，从那以后蕾再也不嚣张了！她学会了抽烟，学会了摧残自己，浪费时间和青春。

她的什么都在变，变得一塌胡涂。可是那个爱在有风的日子里想问题的习惯总是改不了。她并未完全麻木，她想过自己改过自新。她恨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干一些不三不四的勾当。她幻想看到自己文静、自信的样子，站在成功的台阶上回味自己的拼搏历程。她不止一次的想过，找个爱她的小伙子，生个可爱的孩子，结束这非人的生活。

如今她从十二走到二十，她庆幸自己考上了一所离家乡很远的大学。她与所有哥们断绝了来往，走上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她仍然喜欢在风中思考问题，梳理思绪。那风中的眼睛仍然大大的、圆圆的，只不过不再是水灵灵的了，而是深遂的那种，带点成熟。她承认不纯洁的自己，她发誓只要不污染别人，自己一天天变好就问心无愧。

她很惊奇，居然有位帅哥看上了她。她怀疑他的真诚，她嘲讽他的幼稚，她说他的手段很不老练。不过她感觉得到，至少他那时是认真的！

她约了他在一个有风的日子里出去看樱花。其实只是公园里的一棵樱花树罢了。烂漫的，粉红色的樱花片片飘落，掉在他们身上。相顾无方言唯有目光相汇。

你曾经有过吗？

没有！

那我们最好别走到一起来！

可我喜欢你，甚至是爱！

给我一个理由！

你的眼睛。

我很贱！

你怎么这样说，什么意思？

真的！过去… …

那只是过去！

我可以爱你，但你不能爱我！

为什么？

因为我的眼睛。

还是不明白。

你闯入了我的禁区，不过我会原谅你，我们还是朋友。

更不明白了！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们是朋友，恋爱离我很远。爱上我的人会很惨！

是吗？那你为什么和我走得这么近呢？

因为你很特别。很个性，但不张扬。你的思想一定很有高度和深度，你的经历一定不少至少不比我少。

因为这？那你说我们这样的关系会维持多久呢！

不知道，也许是四年，也许，永远。

其实，她们有着共同的理想和爱好，也很般配！可是她只愿彼此的距离保持那么远，只愿和他擦肩而过。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男孩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情的看了她一眼。他转身离去，可又觉得还有什么话没有说，但又记不得要说的是什么！

还有什么事吗？

他一急，脑中一片空白，反射似的说：

下次，我们还有下次吗？

不知道，要看缘分了。如果有缘，就让老天安排一次特别的约会吧！

男孩知道她是在婉言拒绝，可是真的不甘心。

他走了，留下云一个人。

云在樱花树下呆立着，散开的头发在风中飘摇。樱花一瓣一瓣落在头发上，衣服上，粉红的，像天使的泪。

风中的眼睛大大的、圆圆的、深遂的。一动不动，突然眨了一下，晶莹的水珠滚了出来——泪！阔别七八年的想哭的冲动。她为什么会拒绝，因为自己曾经不是一个好女孩！可是十二年前我的的确确是个好女孩呀！她想。

她是喜欢那个boy的，甚至是爱。她只有等，等老天安排一次巧合把他们又聚在一起。她想起了当年的蕾！想起那幼稚的冲动，想到这个社会，泪如山洪般涌出！

她坐在樱花树下的石桌旁边，像要告别一个时代，一段感情。她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将烟盒扔掉，用火机点燃，又将火机扔掉。然后狠狠地吸着，看着那一团团的灰色的烟雾弥散，消失。突然她挽起左手的衣袖，把烟头放在那白皙的皮肤上。她咬咬牙，眨眨眼，一行热泪又滑落在脸旁。她嗅到了皮肤烧焦的味道，她扔掉烟头，抬起头，看着満树的樱花，飘落的花瓣。为了调节一下沉重的心理，也为了让泪不再往下流。此时她才明白其实他一点也不爱那个男孩儿！只是感动而已，只是明白这世界上还有人看得起她。她终于明白她因为什么而哭！

她再次低下头时，一男孩站在她面前，高挑的个儿，英俊的脸！手里拿着一叠雪白的纸巾，递了过来。

不要哭啦！

她听到了他熟悉的声音。这才相信那男孩不是爱她的人！而是她爱的人。风中的眼睛破涕为笑！

他告诉她，其实他是爱她的！

她终于承认她的想法是错误的，他原来是在骗她。他是爱她的而且爱得深入骨髓，只是不愿接爱那个消极的，堕落的，没有信心，没有理想，只有自卑感和负罪感的女孩！

女孩哭吧！至少你知道怎样表达你的不快乐了。弱不禁风却缕受摧残的云！

他抱着她说：

从你的世界里走出来吧！有时你自以为走出来了！可是你没有，一定要将你的过去看着一片空白！未来才充满了希望，懂吗？

她躺在他的怀中，闭上了双眼。梦中，她又回到了十二年以前… …

1999-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