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来看见餐桌上放着烟杆,不由得想起:今天是父亲离开我们十周年的祭日.
父亲在世的时候总是爱抽烟。父亲拥有一杆如尺的旱烟杆.铜头子,玉石嘴.烟杆子是指头粗细的水竹子做成的,圆溜溜的泛着紫红色的色泽,光可鉴人.

母亲告诉我们说:“她嫁过来时.父亲这烟杆是唯一的家产.那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哩!”这烟杆传到父亲手上已是四代人了,父亲视它如同家珍.每每悠悠然抽罢了一杆,就用一块柔软而有油腻的布儿轻轻擦拭一番,父亲处理烟灰也不象别人那样,对准硬物乱磕,而是掏出随身携带的挖勺,慢条斯理地掏,那样子,就像一个艺术家在料理一件艺术品哩!

至今,我仍依稀地记得孩提时,父亲吸烟的姿势很优雅,左脚跷起压住右脚,左手曲起托着烟杆,右肘子支在左腿上,目光慈祥地注视着远方,轻轻地吸入一口,经肚内循环然后从鼻孔喷出,不紧不慢,犹如行云流水……在我们村里羡慕父亲烟杆的人,比羡慕他儿女的还要多,大姑父曾用祖传的金簪为代价,想换下这个“宝物”.父亲不曾动过心哩.大伯仗着长子的身份,拿出一个铝嘴的烟杆子和一个古铜的烟斗跟父亲周旋,好话歹话说了一大筐,也没夺走父亲之爱.吸过父亲那烟杆的人都说,不管烟叶质量如何,只要从那烟杆里过过身,味道就大不一样哩!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家里无半点可吃的东西下锅,队上会计对父亲的烟杆垂涎欲滴,他说要以100斤玉米换父亲的烟杆.“换了吧,能填半个月的肚子哩!”母亲劝导说.父亲好久没出声.临末了,狠狠地抽了一口,“噗”地喷将出来.烟锅子不再掏出来了,拿到门槛上“咚咚”地磕,倒出一窝子烟灰,然后把烟杆往背后一插,扛着锄头上山了.父亲的锄头就是“眼睛”能上山找到吃的,他挖"葛根"一捶一漂就变成白白花花的粉粉,虽然难以下口,但毕竟保住了我们一大家人的性命.
光阴似箭,转眼我就初中毕业了,接到高中通知书的那天,我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可是母亲并不为这个全村唯一的高中生而高兴.相反脸色沉沉地显不出一丝的快活来.我知道家里为我们姊妹读书已经欠下队里的“缺粮款”两百多元了,那时候两百多元就是四个劳力一年的收入啊!

晚上,母亲还在长吁短叹,我睡在床上听母亲和父亲商量:“让兰儿放弃上学吧,反正女娃早晚是人家的人”父亲默不作声,烟窝子吸得“叭叭”的响.我第二次听父亲这么吸烟了.父亲平时吸烟很斯文的.轻轻吸入,慢慢吐出……“你倒是说句话呀.”母亲急切的催着父亲.“咚咚咚”父亲有生第二次敲烟头子了.烟头子打在门筐上.发出空旷而悲凉的声响.“让兰儿上学吧,我把这烟秆子卖了”父亲说这话时,像是憋足了劲才说出来的.

“几十年了”,你都舍不得.母亲说. “卖了吧,能换回兰儿的学费就行.”父亲说.第二天,母亲就带着父亲的那根烟杆走进了会计家,出来时,手上纂了一把的50元的毛票子.打那一后.父亲再也没有那个优雅的吸烟姿势了,父亲总是找来一摞废旧的报纸.撕下一块,卷成一个喇叭筒子叼在嘴里,有时候,那烟呛得父亲直咳嗽.咳得腰弯成了一把弓,吸了几十年的烟,还被烟呛着.

一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让父亲苍老了许多。太阳将最无瑕的颜色送给父亲。那比烟灰还要深的颜色,是父亲耕耘后的收获。当缕缕青烟与劳作的生活混为一体时,那似乎是父亲的一种发泄,一份无奈,一丝渴望。既不安于现状,更不希望子女再从他手中接过那面祖祖辈辈流传下来但却并不鲜艳的旗帜。世世代代在大山中打转,在深山里劳作。

转眼又是十多年,我们姐妹都是靠读书跳出了农门.再不象父亲那样为几十块钱发愁了.我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就从当会计家的后代手中好说歹说地换回了父亲的烟杆,烟杆依旧.可是烟杆的主人却不在人世了.每年,父亲的祭日,我装好一窝烟点燃,把它轻轻地放在了父亲的坟头……

父亲: 您离开我们十年了,今夜的我,已经来不得及擦去眼泪,在被月光浸透了的阳台上,精心地摆上您最喜爱的烟杆和烟叶,还燃起了三柱香。香烟袅袅升腾起女儿无尽的思念和牵挂,也带去女儿的祈祷和祝福。父亲,女儿象长辈教的那样,把写给您的信也烧了,您一定能看到的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