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生活,后有作品。在1997年10月举行的贵州省六届黔北笔
会上,与会的同志就提出,应选拔一批中青年作家深入基层,创作
出一批有影响力的力作。李利维同志撰写的小说《苦恋》,从不同
的侧面反映出计划生育工作的艰辛。刊载此文,旨在向战斗在计划
生育工作第一线的同志致以崇高的敬意。
——《茅台》综合季刊卷首语
苦 恋 (中篇小说)
李利维
【1】山风从不怜悯几位雀跃的女士,尽情地玩味着她们白晰的脸睑。偶尔烈日作祟,活剥剥地在通红的樱唇间光怪陆离。汗液是调侃的媒介,那短裙,那T恤,那高腰的肚兜,硬是叠印出叫邪门的法师望而生畏的龌龊。紧跟在后面的几位男子,贪婪的眼神嗅着野花散香,又象是汗味调和的化妆技艺,真是赝品。
生活在有意无意的作弄无意有意的使者。
好不容易翻过了一道山坳,淙淙的细流大珠小珠落玉盘,飞溅出晶莹剔透的诱惑。
“真渴死了。老天就是这样不长眼,鬼知道还有几个穷山沟,这些臭婆娘真烦,人又穷,只顾生娃儿,还住他妈的这个荒凉世界。”长辫的胖姐直骂粗话,奔叮咚流响的水源头就是一趟。
钟艺不屑一顾,嗤之以鼻。她指着胖姐的屁股说重庆人地方话的箩篼,大白天红短裤暴露在花白的裙服下,真是不伦不类。几个姑娘报以大笑,喋喋不休。在这静谧的山谷,的确有些仙姑的味道儿。
胖姐耳朵尖,听出火药味,扯开嗓门打击。我总不象有些傻女,呆头呆脑的,还想吃天鹅肉,臭美。我这裤衩又不是勾汉子来的,总比死缠那小白脸嗲声嗲气道:“你怎不理我了,快给我看看这个东西够味吧……”。
装腔作势。
“妈呀——”,肉麻。一个仰天翻,胖姐趔趄跌进泥潭,姑娘们又是一阵哄笑。
“报应。”葛敏冷笑。
新分来的助理乡长文声硬着头皮,领着这支拖三拉四的队伍行进在山峁之间,自认晦气,又不便苛刻同事,早蹲在桐树下敞开衣衫,拼命地多占有几股凉风。
“喂,毛头,快上,转过山埂该是簸箕弯了吧。”文助理仍旧斯文,倒是机关里下派的领导,见过大世面,玩的把戏多,我们的方言叫做“有包药”。
点名了。
“葛敏、钟艺、毛头、徐水、卢庚、胖姐。”
看你这副德性,名不符实的胖姐,一身黄泥披挂,哪有点干部气息,真是杂牌军难带。文助理心中嘀咕。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习惯就好了。”卢庚撇起八字嘴嘻笑,手里忙不停地递烟给文助理,一个俏皮的动作给他点上烟。
同志们,敬爱的先生、亲爱的小姐们,从今开始我正式接管这支队伍。倘若有五颗卫星正罩在我们上空向全国观众现场直播,这就是我们乡的计生常抓队(一个临设机构),将笑掉老年人的下嘴唇中年人的上颌子青年们的舌头女人们的武器。说到武器,文助理补充了一句,男人的武器是微笑,女人的武器是眼泪。
文助理猛吸一口烟,撑了一下眼镜,高达八百度的镜片起玻璃瓶底圈儿散射阳光,乍看起来有些恼火,并不文绉绉的,倒有几分使不完的牛劲儿。
休息半小时,歇歇脚,解解渴,再翻山梁,山那边总会有春天。
文助理首先一屁股筛在大青石上占去了最光滑的位置。
[2]长担乡辖四个管理区,东西走向,山脊两边是两个管理区,名曰金竹窝、银盘根,山脊两头是两个管理区,又曰前山、后山,犹如一根长扁担挑着两个竹篓,长担山直冲霄汉如佝偻的老人永久地担着卸不下的重担。乡政府驻地在长担山,往南有一条乡村公路可绕过三乡两镇抵县城。
文助理持组织部介绍信前来报到的时候,没有人理会他。因为一路的颠簸,浑浑噩噩的,一身风尘,头发蓬松,肩上挂一只牛仔包,胸前军用书包摇摇晃晃,挺象吃救济粮的贫困潦倒的穷书生。他自个儿找到办公室秘书车岚,这蛮逗人喜欢的小姑娘嘴很甜,一看介绍信是新上任的乡长助理,自然不会怠慢。打开一间很宽敞的屋子,床、椅、凳、几、桌一应齐备,急忙招呼清洁工打水扫地。文助理轻松了一会儿,铺好床单,斜躺片刻,迷迷糊糊中有人催他吃饭,他抬头一看,仍是车岚,文助理很歉意,毕竟是女同志,内心深处有些阳春白雪的滋味,表情上仍孤男寡女授受不亲,隐饰的浅笑中不太自然,转瞬即逝。文助理觉得有一颗滚烫的心在贴近自己。他谦恭地穿过楼梯过道,走进了食堂。
车岚健谈,想啥说啥,双方之间解除了陌生感。
整个下午,文助理在车岚的陪同下,对长担乡有了个粗枝大叶的了解。
“才毕业吗?”车岚问。
“先在乡镇呆过,又到过机关,下过管理区挂职煅炼。然后·…··”
“好哪,好哪,想不到年纪轻轻的资格挺老。”车岚抢过了话题。
“是党员吗?”
“有了四年党龄。”文助理一本正经地回答。
车岚话中有话地说:“以你一连串推销自己的阅历,我猜到了你会捞政治资本的。”微风轻撩起车岚的浏海,红扑扑的脸蛋带着童年的稚气,-张俏皮的小嘴叫造物主安排在伶俐的眼神下,还具有几分那味道。”
一阵沉默。
文助理耳边又回响起从政三十多年的父母语重心长地重复的那句话:“酒、色、财、气。酒能乱性,色能乱纲,财能乱政,气能乱义。”文助理有些恐慌,眼光还是从车岚的脸上滑过,正好两对目光相撞,难怪古人创造了“一见钟情”这个词语。
几只小鸟叽喳,夜宿归巢,时光不是催人老,就是催天黑又天亮。文助理地打了一个哈欠,抬手看看表,意在催促。
车岚意犹未尽,提及头几天发生在计生股的一件新鲜事,触及了文助理的神经。本来嘛,下派时明文规定是干计划生育的领导,这点警觉心理因素早潜移默化,于是乎来了兴致,耷拉着脑袋听个分明。
车岚不徐不急绘声绘色地描述道:“银盘根有对育龄夫妇,男方是哑巴,女方是聋子,两口子生丁对了。毛头和胖姐去叫女方来上环,哑巴听见了,却说不出口,只好用手势比划了一大个‘圆’,聋子认为哑巴饿了要吃饭,扯开噪门说碗在桌子上自己拿去舀,于是比了一个‘三’字,意思是你今天都吃了三顿饭了,这下可把哑巴气坏了,顺手捻来锄把向毛头砸去,毛头一闪,锄把正好打在聋子的身上。两口子怒火中烧,双眼瞪圆,一转身便追毛头和胖姐,两人旋风似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短跑躲开。毛头气急败坏地高吼说,哑巴知道我们叫他媳妇上环,比了一个环圈的手势,聋子却理解为哑巴要吃三顿饭了,叫他自己去取碗舀,哑巴觉察出环圈有三斤重,这还了得,提起锄把想打毛头,一伸手聋子认为有这样长的一颗针要扎进去,吓得两口子无理取闹。真谓啼笑皆非。”
文助理笑得前俯后仰,翘起大姆指风趣地说:“OK,车岚,真有你的。”
[3]文助理着一身灰西装,蓝花领带特别耀眼,徐徐走进计生股。
“同志们好。”他挺礼貌地打招呼。
一排眼神似行注目礼,逐一溜遍文助理的全身。文助理“咳嗽”一声故作镇静,却无法掩饰少男的秉性,面额显得有些发烧。人人都说计生部门是娘儿们的世界,果真不假,这里就齐刷刷地坐了三个。
钟艺惊诧地窃窃私语:“真帅。”
胖姐凑过去与钟艺咬耳朵说:“来了一个带印把子的。”
毛头是计生股长,站起来正想胡诌几个圆滑点的词儿,下意识地悟出这就是新上任的领导了。毛头边让座边伸出友谊的双手行中国几千年文明不变的礼节“握手”。文助理与紧挨窗边办公桌的两位男同志一一握手,伸出去的手想与几位大姑娘握手时,手在空中优美地划了一个圈,这是我们小地方上的忌讳,不善意的与女同志握手是想占便宜。其实,同志之间,两双手才能完成一桩伟大的“握手”礼,又何必介意试一试娇嫩小手的温度和诚信。真谓此时无声胜有声,千言万语也无法冰释这感情的双手。
葛敏手中已端上一杯热茶,羞答答地递给文助理。
毛头急忙介绍说:“这是我们新来的领导……刚——”
文助理抓住先机,自我介绍说:“我姓文,名声,不是听到声音的意思。”
一阵欢笑。文助理这个妙语似珠的幽默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
文助理又说:“虽说是领导,却是半路出家的一名新兵,请大家多多指教。”
胖姐是有名的快嘴婆,很好胜,争过话头寒暄。我叫胖姐,其实我的真名都快叫人忘却了,文助理,你一定要替我平反哟。
毛头正儿八经地作介绍,最后停留在胖姐时说了一个“胖”字忙改口称呼他叫“曾巧”。
长担乡党委书记兼乡长郑富推门进来,大家似绷紧的琴弦“铮”一声之后,死一般的寂静,毛头跨前一步说这是郑书记。
“我——”文声正想开口。
“你是文助理吧。”
点头。“嗯”。不很标准的回答。
大家坐。大家坐。都是一家人嘛,干吗这么尴尬。
文助理说:‘‘郑书记,我来几天了,听说你上县城开会去了,没来得及向你问好,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呢?文助理,你能屈驾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我代表全乡几十名干部二万多父老乡亲欢迎你。”郑书记开了良好的头。
“毛股长,下午饭去抄两个回锅肉,请文助理品尝咱们本地产的包谷烧(一种水酒),就算是代表我和党政班子的领导为文助理接风洗尘,聊表我的心意。”郑书记作了午饭的安排。
“哦。胖姐,你们几个女士,去陪文助理吃饭,加深了解,便于开展工作,这是人之常情嘛。”他又补充说。”
大家仍旧默然。
“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总算是郑书记的最后一句话,与文助理友好地握手,“哐朗”一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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