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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恋(中篇小说之二)

发表日期:2005年11月29日  出处:http://guizhou80.2000y.net 自  作者:李利维  本页面已被访问

【4】夜幕深沉。

文助理抽了一根烟,地上十多个烟头在舞,十平米见方的宿舍里烟味呛人。毛头默不作声,两两对峙的双眼似乎使空气凝结。文助理狠狠地掐掉半截燃烧正欢的烟蒂,发出了严肃的命令:全体队员出发。

金竹窝管理区位于长担乡西面。老水碓村离管理区十五华里,西出淌过一条小河转过两道山梁爬上一路陡坡便到。

下午,妇检员葛敏对柳湾村育龄妇女陈某妇检时,发现其阴道口撕裂,大阴唇外张出血,无环,慌慌张张地将情况报告了文助理。

这是一起非法取环破坏计划生育工作的勾当。毛头不加思索地作出了判断。

陈某,是谁给你取的环?毛头气急败坏地问。

是脱落的。

不可能。环的脱落率在百分之二左右,你下身这样糜烂,一定是哪个江湖郎中给你用土办法取的。葛敏是技术尖子,赞同毛股长的意见。

文助理说:陈大姐,你别紧张。环的脱落可能性很小,你撒谎骗不了人,你照实说了,我们替你保密。如你不说,我将组织人马重重的处罚你,如果你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们,免于处罚,也不追究这件事,这对你对谁都有好处。

钟艺火上添油:看你的伤痕,是最近才取的环,外阴还有些化浓,若你不老实交待,及时去治疗,弄不好会死人的。

陈某嚅动嘴唇,还是挺惧怕,欲言又止。手在双膝前往返地揉搓,从她的眼神告诉我们,她有些不好意思启齿。

毛股长,我们出去。

钟艺再三劝说,政策的,技术的,真的,假的,一古脑儿地从她樱桃小嘴这个发射基地触动陈某的每根神经中枢。陈某开口承认了事实经过。

“老水碓的‘药猫’(土医生)王某某替我取的,我给了她十元钱。柳湾与老水碓相隔二十多里,王某某的女儿嫁到柳湾,是姻亲村寨,这样搭上了线儿。

四月正飘着吹面不寒杨柳风,凉意缭绕,文助理打了一个寒噤。几根手电筒光硬生生地挤开黑暗,在有恃无恐的山野显得特别明亮,沿山道弯弯射出一束束正义的光芒。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行走在天籁的山岗,鸣虫的断断续续吟唱是唯一的乐曲,伴和着不甚均匀的喘气声,是苦恋那份工作必须付出的C小调。

 快到了。就要到了。毛头伸出舌头吐了长长的一口气,说话声躁动。

犬吠恸山峁。低矮的茅檐灯光昏黄,发出哔剥的柴火声。奶孩子的女人特别精细,从破了半爿的窗棂拖出长长的身影。卢根一个健步跨过土篱笆的围栏,人影晃动已到了门槛。徐水早抢到了后门,敲门声在寂静的夜晚特别清脆。王药猫从堂屋门躬身想溜,胖姐一声喝斥几个女人已将她围住。

从王药猫家中找到一个铁丝钩钩,一个半截挺腻的啤酒瓶嘴。跟随的是王药猫那油腔滑舌的矮个子男人。

老水碓的山风不再嘶鸣。老水碓人烟稀少非常拉山,二十多里山路看不见几户人家。返回金竹窝时,天边泛出了鱼肚白。一路上,文助理心情不畅,他在凝思,不间断的烟头一明一暗地找出了什么头绪。

王药猫,你今年多大了?毛头问。

默不作声。

你知道今晚为什么找你?

漫不经心。

你的女婿家住在柳湾吗?

惶惶不安。

你给多少人取过环?

唯唯诺诺。

你知道你在犯法吗?

心慌意乱。

王药猫供认了她的不法事实。在一张尘埃积淀的木床上,为了几个非法取得的小钱,不顾愚昧与野蛮的勾当。狐狸尾巴露出了,路上行人雀跃,快是中午时分,肚子才发出肌肠辘辘的响语。胖姐喃喃自语,还在梦呓中,和身倒在沙发上倦缩一团。葛敏推搡了她一下,暗示她该醒了,钟艺白了这堆死肉一眼,窃以为笑。

卢根、徐水不停地打哈欠。文助理看到大家疲惫不堪的样子,拖着惺松睡眼,挥了挥手。

 

[5]文助理是全县最年轻的一位领导,总有许多人冠以年轻有为早成大器醒世之才之类的马屁,尤其叫得欢的是几位怀春的少女,加之文助理一手漂亮的诗文倾倒青山绿水。‘‘小荷才露尖尖角,文助理的诗文表白出空空的诗中只有空空的我。

几月的辛酸融入一片真情。大山不是贫穷的根源,山有魂,大山需要的是精灵。而文助理苦苦思索的是山中常听到的两句口头禅。

苦不苦,想想计生股;累不累,看看常抓队。

计生股,灯火通明;常抓队,汗流夹背。

文助理在奋笔疾书,又犹豫不决,钢笔搁下了,又抓住了铅笔,铅笔丢开了,又捡起了毛笔。一连串机械的动作,真是傻气。他画了半本信笺纸,仍然跳不出那受缚的思维,两个字,似乎是发自心中的承诺:苦恋。

一群豆蔻年华的少年,围绕着大山苦苦地寻觅。山中没有金银,没有桃园,有的是曲曲弯弯的路,老长老长的坡,却依恋什么,追求什么。这种对山的痴情,对山的衷爱,对山的苦苦依恋,是自毁,还是奉献。饱满的青春,似火的年华,在时光的记忆中能数出几个1、2、3……

整个上午,文助理独自静坐,他没有悟出什么深奥的道理。

文助理,计生委通知你开会。车岚秘书敲门走了进来。

文助理急忙扯了一张报纸盖着零乱的办公桌,这个极不协调的动作,引起了车岚的注意。

“什么时候去?”文助理轻声问。

你看吧。车岚没有正面回答。文助理转身接过通知正往下看,机灵的车岚早挪开报角看到整篇纸上写满的苦恋两字,心中有了数,文助理在害单相思。她的脸刷地红了。

文助理说:明天早上八点开会,我怎么赶得上。

车岚迟疑了一下,急忙说:走路。四十多里山路对于一个大男人算得了什么,晚上便到了车台镇,赶早班车到县城。

能行吗?

红军二万五千里怎么过来的。

爬雪山。过草地。

这点路程弹指一挥问。

我有寒窗十年苦。再加计生二万五。

你勿揶揄我。

误会。

一定行。车岚撇了一下小嘴。

谢谢你!小姐,我一人与风说话,与路谈情,倒是苦了这双大脚板,多无聊。

这是革命分工,不是儿女情长,什么苦恋呀,你都快成花中仙。车岚不自在地说,歪歪扭扭的象嫉妒。

文助理笑了笑,窥见桌上报纸被风吹翻了,心中明白了什么。

又是一种美丽的误会。

——文助理,托你带张报表交到县政府办公室,行吗?

我也没说不行嘛,只是——”

任性。

“那好。我正要去车台镇姑妈家,咱们下午一道出发,总该知足了吧。有人伴君无不风光呢。车岚表露了心中的隐私。

 

[6]久别了的县城,装模作样地从晨曦中醒来。文助理下了车,给家中挂了电话,向父母问安,赶去开会。左顾有盼,行人见他挺不顺眼,他自己也好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又一个新时代的陈焕生进城。

长担乡。

点你的名呢。车台镇的王助理微笑着与文助理打招呼。他们是同一期毕业的同学,同时当上助理,老搭档。

许久不见,长胖了。文助理很随意地问候。

 瞧你这小子,黑黢黢的,象球个猴精。王助理取笑他。

本人属猴嘛,戍守边关,得干点份内事。

是的,党员同学,不要作第二个孔繁森。

不要打击,一见面怎么不友好。

找媳妇了吗?

没空。

大姑娘不嫁——抗日英雄。你是大男人不娶,同样抗日。王助理得势不饶人,有些变调地戏虐。

听听会议精神。

改不了了。一本正经。

分管计生工作的副县长在作季度工作总结,几处提到了长担乡工作卓有成效,这是对文助理辛苦的最好回答。

计生委主任将本季度工作情况作了简要通报,对下季度工作安排部署,增加了许多新项目,文助理感到工作越来越压头。

散会后,他呼了一辆电三轮。他那皱皱巴巴的样子,惹人注目,干脆一溜烟窜回了家。

门铃响过,母亲看到又黑又瘦的儿子,自个儿心酸。端来辣子鸡、炸牛排、爆腰花、粑粑肉,文助理久违了这些平时好吃的家常菜,一阵子筷碗交响乐,搞了个精光,显得真有些下大馆子吃小康生活的余味,倒在沙发上打起了鼾声。

一阵杂乱声,惊醒了文助理。这是侄男侄女们前来看望当上了乡长助理的叔叔,把他还未换洗的一身乡土味闻个够,一群天真无邪的脸蛋上挂满了城乡差别。

大姐首先发出不满的怨声:想当官,自找苦吃。

幺妹更刻簿。一副乡巴佬样儿,全身发出一股酸味儿,恐怕几个月没洗澡了,快成了背背篼的川军文助理喟叹了一声,胸中涌现出无限大的苦恋二字。人各有志,姐妹们都躺在父母三十多年的行政工龄上混日子,自己却不愿让含辛茹苦的父母过度操劳,毅然投进了大山的怀抱。

这是大山之幸。

 

[7]在胡同里,几个小丫头玩丢手绢的游戏,唱出丢手绢的童谣,天真烂漫,活泼大方,牵引着一个涉世之初未泯灭的童心。山风烈日磨出的棱角,与朝阳灿烂水灵灵的小脸形成对比,同住一条胡同里,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角度,两种映衬的心态。

文助理老实惦记着毛头、徐水、卢庚,想他们又在爬哪座山,淌哪道水,过哪道梁,自已却呆在家中闲得无聊。同是一个战壕里的弟兄,同在一个甑子吃饭,不学董存瑞、黄继光之类的英雄,也得学梁山好汉之类的豪杰,不知不觉中他交上了这帮同仁,融入同仇敌忾的意蕴。

思维的弦一触即发,便发出诤诤的旋律。他急忙转身,正巧碰在一辆自行车上,一声难听的呵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一声对不起,已一溜烟奔进了家门。

那个军用书包,洗了几次,微微泛白,又飘在胸前。

乘坐两个多小时的乡村大客车,四十多里崎岖马路仿佛把人都抖散架了,在天色将晚时从文助理的足下闪过。又是一个不愿思索的夜幕降临,毛头一伙从乡下回来。第一回合便是色、香、味俱全地讲了叫人笑料可餐的事。

 走到银盘根管理区,葛敏还在给几位育龄妇女妇检,便跑进来了一个满头大汗的小伙子。毛头停了停,喝了一口水,正往下说。

报告各位领导,不管你们怎样处罚我,我婆娘的小肠从小便里流出来,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文助理一惊,正想插言。

原来,这婆娘怀孕二月,想逃生抢生,偏巧脚背上生疮化浓,她男人背着仓惶逃遁,摔了一跤,流产了。

葛敏说:这些不懂的人真恼火,啥子小肠从小便中流出来,天大的笑话。

文助理想笑,还是咽住了。因为葛敏一本正经地盯住他。

文助理拿出从家中带来的水果罐头名烟名酒之类的东西,犒劳大家。钟艺早从宿舍中端来热茶,漫无边际地乱吹牛,从工作到生活,从趣事到国事。干计生工作的,最热点的是婚、孕、育、节、亡这几个字眼,又是老百姓最关心的话题。这是国策,是人口与经济、环境的可持续发展战略,国计民生的头等大事。

胖姐嚷道:文助理,今天磨坏了我的一双鞋,看你赔不赔。

走了多少路?

有几十里吧。

办了多少事?

五例妇检。一例人流。罚计划外生育费八佰元。毛头搬着指头算。

好。明天统计尺码,到批发商店去统购一批足球鞋,每人发一双,作为劳保。文助理很爽快地答应了这点要求。

文助理,能否休整一天,大家换洗衣服,轻松轻松,再一鼓作气的干。毛头为民请愿,又是一个不过分的请求。

行。明天毛股长与我一起下乡,去看望我的穷亲戚。文助理很干脆地回答,只是毛头有些勉强,最终还是应和了。

毛头生性好动,是个正宗的山里娃,苦苦地谋了个科班出生,因为没有人员,学计算机的高材生安排到行政口干计生工作,门户不对。他能力强,适应快,成了全县计生系统的佼佼者。县机关挖了几次想把他借用,大伙与他的感情太深了,他不愿意离开大家,离开这行苦行僧却其乐无穷的工作。

毛头平时毛脚毛手,不讨女孩子欢心,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他对人重感情,是条绿林好汉,好打抱不平。因而十处打锣九处在,处处都有他这个铁衣卫士的身影,安全系数最高的保护神。

毛股长,你留下,我还有事与你商量。文助理很理解毛头。

毛头认为有文助理这样的好领导,干工作挺带劲。开朗地笑了。文助理也笑了。

这一笑。默契,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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