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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磊邂逅小薰，是在沈阳到哈尔滨的火车上。小薰人小小的，穿一条素净的白裙子，
却背了一个大大的牛仔包。邝磊帮小薰把牛仔包放到行李架上，又把靠窗的座位让给她。
长长的旅程，小薰不怎么吃东西，也不怎么说话，一直望着窗外的景物出神。
邝磊专心听walkman，忽然碰碰小薰，分给她一只耳塞，小薰听了一会儿，
惊叫起来，《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怎么翻来覆去都是它！邝磊笑了。
车到长春，小薰要下车了，邝磊提着大包把她送到月台。小薰道过再见，刚要走，
邝磊忽然说，不介意我给你留下地址吧！邝磊不由分说拔出钢笔，在小薰的掌心上迅速
写了几行字。临上车，邝磊最后一次回头，恰好看见小薰正雀跃着奔向一个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高大而英俊，有一头软软的、略带鬈曲的黑发。
邝磊的心没有由来地一沉。
邝磊以为小薰不会给他写信了，可是从哈尔滨出差回来，小薰的信已经静静
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信里是淡淡的问候和感谢，仅此而已。小薰是念日文的女孩子，家住福建。
她在学校的日文名字叫井上小薰，平时最喜欢逛夜市、画卡通画、吃长春的小吃豆腐串儿。
这种通信就这样淡淡的维持着，直到小薰毕业。
分配时，小薰没有回家乡，而是来了沈阳。她在一家日资企业工作，给过邝磊一个
打不通的电话号码，消失了一段时间。
再次见面时，邝磊差一点认不出小薰了。面前的女孩子一身考究的职业装，
脸上隐隐有几分憔悴。只是偶尔笑起来，还能找到火车上纯净如水的影子。
酒吧内，摇曳的烛光盛开在盛满清水的玻璃碗里，像一朵睡莲。小薰喝了一点红酒，
说了很多的话。小薰笑着说邝磊在她手上写字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不知有多害怕，
怕邝磊有一个恶俗不堪的名字。小薰还讲她的童年，母亲很早就过逝了，
继母又给她添了一对弟妹，永远无法给她一个平静安稳的家。她念高中的时候，
在学校睡大通铺，一天只吃两顿饭，饥饿和寒冷的感觉永远像一头气喘咻咻的
小野兽在身后追赶。甚至，小薰还提到了自己的初恋。她跟那个男孩子一起来了沈阳，
可是。。。 。。。小薰打了个无奈的手势，不再说话。
邝磊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薰。正犹豫着，恰好酒吧里的音乐播到了《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这首曲子。邝磊忍不住跟着节拍轻轻吹起了口哨，烛光里，小薰的脸泛着淡淡的绯红，
仿佛一朵美丽的玫瑰。
邝磊的空闲时间并不多，然而，只要有可能，他总要约小薰出来。邝磊觉得和小薰在一起很快乐
很放松。后来，邝磊索性开上公司那辆最破的老爷车，载了小薰满街跑。小薰问，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邝磊说，就算是司机吧。
邝磊也去过小薰的住处，两室一厅的旧房子，房租贵的吓人，小薰和一个叫薇薇的女孩子合租。
有一次，邝磊从长春开会回来，给小薰带了她最喜欢吃的豆腐串儿。赶着给小薰送去，
开门的是薇薇。薇薇顶着满头发卷说，怎么好久不见你。小薰她住院了，在传染科。
医生怀疑她是黄疸性肝炎。现在小薰看上去像是一个金人儿，连眼白都是黄的。
邝磊到底没抽出时间去看小薰，只委托花店送了一个花篮，在问候卡上留了自己新换的手机号。
转眼间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过去了，正是深夜，邝磊的手机响了。小薰的声音听起来
遥远而疲惫。她说，邝磊，我现在在西双版纳，这是我从小就梦想的地方。在这里，
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
小薰旅行回来，穿着白裙子，戴着一顶缀满花朵的大草帽，人却变的黑黑瘦瘦的。
小薰解释说一定是大病一场伤了元气，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跑得太累了。那天，
邝磊穿了件很随便的T恤衫，夜市里买来的，晚饭就在路边小摊子上吃烧烤，
小薰举着一串烤鱿鱼叹口气，邝磊，我一直在等你说一句话，可我觉得你好像永远都不会说了。
那几天，邝磊在公司里遇到很多不开心的事，情绪有些低落。他对小薰的话似听非听，
只是拼命向外倒苦水、发牢骚。小薰兴致很好，不停地安慰邝磊，还讲了好多可爱的
笑话逗他开心。吃过饭不久，邝磊胃痛，是胃炎，老毛病了，小薰轻车熟路地跑去
药店买药，递过矿泉水瓶，呵护备至地看他吃下去。
送小薰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小薰敏捷地跳下车，向前跑了几步，又转过身来，
向邝磊微微鞠了一躬，面向邝磊，慢慢倒退着向后跑，口里还不停地喊着再见。
在车灯的光影里，小薰的长发和白色的裙子上下飘飞。
邝磊只觉得热血上涌，他猛地推开车门，大声喊：小薰，你上车，我有话跟你说！
邝磊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说完了手心里都是汗。小薰沉默了几秒钟，
冷静地开口，我知道你从未和女孩子交往过，我也知道你并不十分确定对我的感情。
可是，我真的喜欢你。从我们一起听《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从你在我掌心里写字的那一刻，
我就明白自己逃不掉地要喜欢你。不管未来怎么样，请给我一个开始吧！
那天夜里，邝磊一直失眠到黎明。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他不想伤害小薰，
可小薰在他心里究竟有多重？
邝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随着交往的深入，邝磊发现小薰还有很世俗的一面。
他天生对味道、颜色、声音、气味都特别敏感。她更善于在现实生活中享受每一点乐趣。
她带邝磊去回旋寿司店，吃最贵的寿司，要最好的清酒，点双份的天妇罗。精品屋里，
她一下子买下两件小筱顺子设计的晚装，然后穿着它们去听《梁祝》、看芭蕾舞剧。
邝磊敏感地想，小薰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也许在骨子里就是一个急功近利的物质女孩儿。
那时小薰已经不工作了，呆在家里煮菜，招待五花八门的朋友，还喜欢做人家的人生导师，
乱出主意告诉人家要怎么做。邝磊偷偷问过薇薇，小薰不工作生活费从哪里来呢？
薇薇垂下眼睑，轻轻说，别管那么多了，只要小薰喜欢就好。反正她手里还有一笔从前
男朋友给的分手费。
渐渐地，小薰也发现这份感情只能带来痛苦。她觉得自己像生活在黑暗里的幽灵。
邝磊从来不带她见朋友，好象他们的关系根本无法公开。约会永远在非双休日的晚上，
吃一顿最简单的饭，然后开着车在城里转。或者，在路边坐到小薰应该回去的时候。
邝磊主动约小薰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少。后来，邝磊索性很长时间不约小薰，手机也常常不开。
有时候甚至会失踪十天半个月，然后在电话里告诉小薰，说自己在拘留所里。
小薰那边刚要说什么，他又把电话挂断了。
明明知道这份感情已经失去了弹性，小薰却还是不肯轻易放手。她有空就在公用电话亭
给邝磊打电话，好不容易打通了便不肯挂，讲着讲着就会哭出来。邝磊很惊诧于自己的忍耐力，
他从来没有挂断过小薰的电话更没有说过一句小薰不好的话。只是，他在等小薰先提出分手。
即使见面也是索然无味。邝磊叹息公司效益不好，也许自己就要下岗了，在街边摆小摊子，
或者去开出租车。他打算40岁的时候才结婚。邝磊扳着指头算了一下，小薰，
你比我小一岁半吧，我40岁的时候你多大了？小薰头也不抬地回答，我永远都25岁。
这是邝磊和小薰的倒数第二次见面。以后，邝磊便开始有意避开小薰。一个月后，
邝磊的办公桌上放着小薰写来的一封信，约邝磊见最后一面。小薰说她就要去东京留学了。
邝磊犹豫良久，还是决定去赴约。但他足足迟到了一个钟头。深秋的晚上，风很凉，
远远看见小薰单薄的身影站在路口的一棵树下。
上了车，小薰低头笑着说，路上来来往往的全是车，我站在这里等，感觉像是在看一部电影。
如果这是电影开头的一幕，男主角会加大马力冲过去，留下女孩子一个人在街头孤独地等待，
而彼此错过之后，还有新的故事开始，这只不过是一段生活的序幕；如果这是电影最后的结局，
男主角会在冲过去之后再回头，下车拥抱一生里的最爱。可惜我和你不是在电影里，所以注定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