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晒书、焚书

                                                  廖 秀
    祖父廖鲁瞻太公，清贡生，光绪登基，册封恩进士。购置书籍很多，祖父是举人廖兴诗的学生,廖兴诗无子女,去世时，给祖父赠送了大批书籍。祖父又是举人廖启扬的（人称菩萨先生）的学生，廖启扬的独子独孙早逝，重孙年幼，廖启扬去世时，给祖父赠送了大批书籍，父亲廖福堂公，一生执教，又添置很多书籍，多属商务印书馆、大达书籍、中华书社的出版和 “五.四”运动后的文学杂志，顾炎武、蔡元培的文学丛书。新塘学堂首届校长廖恢伍，他的独子早逝，独孙廖希陶去重庆读中央军校时，家中只有老母少妻，他给父亲赠送了大批书籍，我家又增加了些古今小说，我家藏书共有六大木箱，箱用草烟防蛀，每年的六月初六，正值暑假，我就协助父亲晒书，乐于这个差事，因能找书中的图画看，古籍中有图画的书籍很少，山水多属粗描，人物多属绣像。盘古，光头无发，头顶上长着三个大包，像“山”的象形字。满嘴短须，又粗又硬。赤身跣足，腰间围着厚厚的树叶，手拿两柄大斧。盘古开天，在旧时代之前，他的两柄大斧从何而来，无人过问，更无人解释。炎帝坐在殿堂上，黄帝坐在战车上，他俩头发向上梳拢，戴着碗大的玉冕,玉冕上有一块长方形的薄板,板端下垂九条玉串，至下巴，玉串称毓，离脸约三寸，一条丝带从玉冕的左右下垂至腰间，身穿宽衣大袖长袍，他俩胡须不长不大,约三寸许,神采安祥而透英武。万国衣冠拜冕毓，大概是从炎黄二帝说起的。孔子是个侧面像，穿戴着大夫衣冠，身材清高，两掌胸前重叠，指甲一寸多长，稀疏胡须三寸许，神采安祥。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他头戴道冠，身穿道袍，手拿拂尘，稀疏的胡须三寸许，一副先风道骨的模样,骑在一头大水牛的背上,牛角上挂着两捆书简。墨子头戴儒巾，身穿长袍，稀疏胡须三寸许，样子很庄重，手捧一卷书简。
    我的阅读能力随着年龄的增长相应提高，也就做整理的事，藏书早已分类别装着。晒书时，由我动手，不能错乱，院子里铺上木板晒席，先将经“史”“子”“集”分别晒后，再晒杂书，杂书又分价值大的和普通的，文稿是抄写的，有祖父的、廖兴诗、廖启扬的、有龙洞举人饶应祺，崔坝举人崔德昌,沙漠坝尹举人,鸦鹊水向举人，新塘禀生邓景阳、廖平畴、廖恢先、廖让泉、廖流长、廖南塘、董志斌、柳染衣，廖寄昌、谭晋三、董望乘、红土贡生黄金鳌、沙地贡生龚成玉等人,各次中榜的文章.文章形式多属八股、论说文，这是他们相互赠送的。还有名篇，多属诗词歌赋，廖兴诗的《新婚赋》也在其中。文稿装订成若干册，归于集类。
    向阳屋檐下，架起竹竿晒字画。有七幅山水画，是原品或赝品，我搞不清楚。字有屏幅条幅和对联，字体有小篆、锺鼎文、隶书、楷书、草书，写得龙飞凤舞，苍劲神飘，工整生辉，出自高手名家。

    通过晒书，我逐渐了解书籍的分类，《书经》《左传》归经类。《纲鉴》《资治通鉴》，归史类。《古今人表》《曾文正公家书》归子类。《古文观止》《秋水轩尺牍》归集类。书名有“经”“史”“子”“集”标签的，各归各位。有的经史混合，归经还是归史呢？有的史子混合，归史还是归子呢？我就不甚清楚，分类大概是在祖父手里分的，行业书、应用文、小说归杂类。还有工具书，有《康熙字典》《辞海》《中华词典》《四角号码词典》。

    父亲坐在阴凉处，一边喝烟喝茶，一边看书，一边监视我，用孔乙己的话说怕我窃书，当心我损坏珍贵的书籍，还有别的用意，有次晒书，我从经内发现《金瓶梅》《青楼梦》，说：“爹，这两本书怎么放在经内里呢？”“你不晓得。”我晓得，他是不让我看这些情色小说，才将他夹在经内锁起来,我是看不懂也不喜欢看经书的。《青楼梦》窃得了,我假装补书，用纸包好封面，趁父不注意，丢进杂书内，杂书是不锁的。青楼是妓院的雅称,梦是说金挹香等人,寻花访柳、进出妓院、男才女貌、男甜女笑的事儿。《金瓶梅》没窃着，可想而知。才子佳人相思泪，钟情痴情，也殉情。夜长梦梦多，会时容易别时难，生离死别，《金瓶梅》也黯然。廖古香先生曾借去看过,他说《金瓶梅》的神机妙算、情意缠绵超过《青楼梦》,子类有《廖氏源流》，载，古有廖叔安，注：廖，古国也。叔安，其君名。壤处中原唐和，相传是黄帝子孙的封邑，春秋时，被楚灭，国人以国为姓，即廖氏。繁衍于上蔡、平舆、汝南。西汉初，设汝南郡。廖氏以汝南为堂号，代表人物廖化，蜀汉大将。我祖母、母亲姓董，我也就略览此书，董，古国也，春秋时，为晋所灭，国人以国为姓，繁衍于太原，代表人物董仲舒，西汉宰相。
    这六箱书和字画，在土改中,一九五二年农历三月下旬，运至新塘区上房村农会，一俱焚毁。
    两代名儒广藏书,清江岸边一书库.一俱焚毁堪叹息,而今何处去寻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