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艰难
[丁德煜]

小时,我一年只有三、四个月有鞋穿。上学打光脚板,大脚趾头常踢到岩石上,血汩铃当,痛得眼泪花花儿直转。我要母亲买鞋。母亲说:“一年只能买一双,多买一双就少读半年书,你自己划算。再说,冬天这双鞋都还没有着落呢!——这样吧!你每天放学后,把我在盆里给你腌的那水酸菜吃几匹以后,自己去勒雷公杆叶子,挖半边莲卖了买鞋”。其实岂止是上学,连放牛、割草、弄柴都是打赤脚,常常踩到红籽泡上,痛得呲牙咧嘴,回家就开始发烧,痛得喊爹喊娘。母亲就守在旁边,一边流泪,一边给我用嘴吹。如此反复折腾4、5个晚上就开始化脓,自己用针挑破脓包,仍跛着脚去放牛、读书,从未间断。有时伤刚好,又被刺锥了,就又一次喊爹喊娘。我曾亲见我的家兄和邻居也因无鞋穿曾两次被刺锥,脚烂得只剩骨头和筋,惨不忍睹。有一回,家兄托修建“330工程”的邻居捎来一双切轮胎钉成的凉鞋,乡亲们涌到我家来瞧“西洋镜”,门庭若市。
记得那年冬月初下第一场雪了,家兄才把一双“马口胶鞋”扔到我脚下:“若是买来就给你穿,这个把月,怕是连渣都没有了。”果不其然,这双鞋“上岗”就无法“轮岗”,腊月下旬就开始破口,每坏一处,母亲就用旧布片把它补起来,实在是“美”得不行。正月二十日上学时,天上雪片狂舞,地上是冰凌稀泥。一富家子弟,故意将我这双已成“拖鞋”的鞋帮踩掉,把鞋底鞋帮都踩分了家,只剩一点没脱纤。他捡起来扔个老远:“你那个还拿来咬球?!”我看也无法再补了,就一只脚笼破鞋,一只脚赤裸着滴沥笃碌往学校跑。放学回家,母亲见我鼻涕牵丝绊缆、手脚冻得冰梆硬,非要我将鞋找回不可,“还要冷个把月呢,你不要了哪门办?”我又蔫头耷脑地去找,我把那块地反复地“梳”了上十遍,仍无踪影。无奈之余,我直起腰来眼泪婆娑往家走,凑巧踢翻一块稀泥,哪知就是我那“宝贝疙瘩”扑在那里的。我高兴得像捡了一个金元宝,提着它扑爬连天往家里跑,让母亲补起又穿。
初中毕业后,我跟着一群放牛娃打草鞋穿,冬天在脚上包上棕衣当袜子。记得有一次,我们去放牛时烧火烤,互相开玩笑,我一不小心把别人的“棕袜”烧着了,就赶忙帮他搓。结果,火是搓灭了,可是脚也搓稀皮了,过了好久,他那脚还稀脓烂洼的。
由于缺鞋少袜、缺医少药,那时我们常常裂奓冰口——脚跟被冻起一道道血口子,陷得进去手指。每到冬天,医院里最好销的药就是治“冰口”的蚌壳油。许多人连这点钱也没有,就把桐油烧开了,滴到冰口里。
邓公再次出山,实行改革开放以后,农村面貌日新月异。我开始买翻帮皮鞋穿,稍后又开始买黑皮鞋。如今是单皮鞋、毛皮鞋、运动鞋、高统靴一应俱全,虽不上档次,倒也配套成龙,至于档次低点,我也心平气和。我爱自己与自己纵向比。让机遇好、胆子大、板眼儿长的人先富起来,我觉得是合情合理的。大河涨水小河满,大环境好了,我们也可以癞子跟到月亮走――沾光,你说是不是这理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