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有一位远古的神女不慎将一块宝玉失落人间,便化成了一潭注满玉液琼浆的清泉。那就是今天的黑龙潭。黑龙潭其实并不黑,清澈见底的一面湖水,就坐落在云南丽江象山脚下,成为丽江玉泉河与世界文化遗产丽江古城水的水源,所以又名玉水龙潭,早在清朝嘉庆和光绪年间,玉泉就曾两次被清朝皇帝敕加“龙神”封号,使黑龙潭名列中国名泉而名满天下。
玉水龙潭的水与山上葱葱茏茏的苍松翠柏,潭边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融为一体,又交相辉映。有清泉汩汩流出,涓涓荡开,汇集成潭,泻玉吐翠,仿佛岩石的罅隙中有无数细碎的银子在熠熠闪烁,清如玉液,澄澈见底,天光云影,雪岭青峰,尽在其中。
龙潭所汇集的,不仅仅是水流。
还有岁月。还有历史。还有传说。
还有爱情。还有痛苦。还有欢乐。
还有歌声。还有惆怅。还有眼泪。
龙潭周围是一些的白桦,树干是她们婀娜的腰身,树枝是她们修长的手臂,每一片树叶都是她们金色的长发,她们仿佛早有约定,一夜之间,竞相换上了金秋的盛装,风采楚楚地身着金色的纱衣,妆点着一场秋天的婚礼。
那是一场盛大的秋天的盛典,一棵棵白桦就是秋天装扮得玉立亭亭的待嫁的新娘,他们在龙潭波平如镜的湖面上对照着自己的容颜,梳理着她们金色的长发,仿佛在欣赏着自己的绝色姿容,他们招摇着身姿,交谈着,喧闹着,欢笑着,仿佛全世界的快乐和幸福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了。
偶或有一两棵白杨会和你不期而遇,他们像雪一样洁白的枝干上,一两个结痂的黑色斑点,如同睁开一只只美丽而忧郁的眼睛,在寻找落叶,寻找她无声无息地失落的孩子。
那一片片飘零的叶,像一枚枚金色的音符,纵然飘落,依旧有情,在空中流连着,盘旋着,依依不舍。如果一片落叶是一声失落的叹息,在落叶阴霾的心境里,一定是岁月老去、人生无常的感叹,但树叶永远不老,纵然故事已经飘落,但金色的秋叶如火,爱恋的心如火。
纵使在萧瑟的季节里,秋叶也是高原心窝里的一团团火苗。从碧绿到枯黄,从枯黄到化为泥土。叶在枝头,让人仰望;叶在地上,让人感叹,叶落归根,更让人震颤!那些并排的老树像一群筋骨结实的老人聚在一起,他们知道得很多,话题广泛,又不屑于夸夸其谈,多少年来,他们彼此欣赏,相互崇敬,而他们心里也明白:“我们曾经绿过,曾经有过生命的春天,而我们更钟情于今天的灿烂”。
在龙潭金秋的神韵里,菊花无疑是金秋的娇女,临风的裙裾,飘起飘逸奔放的话语,在多少诗人深情的眼深处绽放,含着秋霜白露的金菊,如同生命的河流上一朵动情的浪花。如果生作男子,必定是飘逸卓然、温文尔雅的隐士,若是女子,该是轻盈飘逸、玉立亭亭的大家闺秀,热烈地长蕾,纵情地绽放,若有生,一定身着华美绝伦的长裙,飘然若举地出现在人们惊叹的目光中,任飘飘裙裾旋转成无数绚烂的梦想,不知是多少男子梦中的情人。
那些踯躅而行的老人,岁月已经在她们的额头上刻下无言的沧桑,他们伛偻的腰身,弯成一个个问号,问人生几何?弯成一张弓,射向生命的箭,不知还有多少距离?弯成一轮月,弯弯的月亮瘦瘦地注满了弯弯的忧伤。
龙潭中央,一座古楼高耸而起,名曰“得月楼”。的确“近水楼台先得月”,像“得月楼”这样一座近水楼台,不是要唤起多少浪漫的幻想,牵动多少绚丽的遐思!难怪大诗人李白要条到水中去捉月,苏东坡要临风把酒,叩问青天明月。楼在水上,影在水中,潭水盈盈,脉脉不语。不时有陈年的紫燕停歇,在桥栏的石狮间穿梭。水面涟漪闪闪,波光粼粼,那些轻轻摇动的小船就这样摇入了水与光的迷宫。龙潭与遥远的玉龙大雪山交相辉映,仿佛在幽深的龙潭深处,真有一个华丽辉煌的玉水龙宫,美仑美奂,让丽江纳西族的民族圣山玉龙雪山也垂慕不已。于是,大文豪郭沫若在楼上题写了这样的对联:
龙潭倒映十三峰,潜龙在天,飞龙在地;
玉水纵横半里许,墨玉为体,苍玉为神。
还有:“春风杨柳万千条,风景这边独好;飞起玉龙三百万,江山如此多娇”。楼台回廊之上,历史的沧桑痕迹历历在目,可以看见风,可以看见雨,可以看见历史与红尘。只须一个驻足,仿佛旧能走进历史轰然洞开的门扉,那生命纷杂的触须,就会寂静如苍老的墙壁,默然肃立,大智若愚,深不可测。
若是在夜里,楼下的女子总是柔柔地等待着一轮湿漉漉的月亮,聆听一片片月光的花瓣凋谢在龙潭的水面上悠远的回声。轻轻地抚摩着苍老的墙壁,仿佛有生命的脉搏正通过那些普通的墙壁,与你的心跳默契地起伏着,一直传入你的手心,然后心灵。那时砖瓦不语,廊檐无声。一切都静默着,只有龙潭的涟漪,涓涓荡开,一圈一圈地渐次消逝,委婉如李易安的小令。
龙潭的水清澈见底,能看清楚每一粒砂石的形状,能辨别每一块石头的颜色,能够数清每一条水底的游鱼。一座白色的虹桥横跨水面,犹如一条玉龙俯仰与龙潭之间,游水嬉戏,或畅饮泉水。游鱼自得其乐,古诗里有“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样清澈的诗句,对于龙潭而言,也那么地恰倒好处。
如黛的龙潭水蓄满千年的遥想,在水边生长的民族传递着生生不息的信念。
高天之上,云彩在碧蓝的天空下流浪,影子在七彩的云彩下流浪,一如人生,总在自己的影子里流浪。每一扇门都开着,只是没有哪一扇是人生永远的归宿,人总是从一个起点走向另一个起点,从一方家园走向另一方家园,总是走在寻找家园的中途。
那些飘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中的云朵,在我们触手可即的地方,如同欢叫的羊群,跳着轻盈的舞蹈,追赶着风的方向,把太阳丢在脑后去赶赴一个飘渺的约会,留给龙潭一个揣摩不透的背影。
分明看见蝴蝶的翅膀舞蹈过的阳光,被秋天的空气小心翼翼地擦拭得很明亮。一些蓬勃的灌木丛,开始谢绝那些归来的倦鸟的栖息,开始落下细小的叶片,显露出消瘦的容颜。云的裙幅,逐渐被秋夜的一滴白露染成粉状,洒落在蓄满心事的草叶上。风却始终是透明的,吹过岩石时的那种仪态,犹如母亲温柔的手指,在梦中梳理儿女们孤独地守侯在幽谷中的凝望。叽叽喳喳的鸟雀在早晨议论着,不知道是不是在羡慕云彩为之迁徙的目标?飞翔一直是鸟雀们不变的梦想,飞翔是对天空的一种接近;飞翔也是风的脚步在天空高处的舞蹈。
悠然的古乐从龙潭边升起,忽隐忽现,似有若无,时而清晰,时而遥远,听来漫不经心,实则是天籁之声,直指心灵,仿佛要穿越一千年的等待,一千年的重逢,一千年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约会。
那些笑靥如花的孩子和老人,是花朵灿烂成笑容,还是笑容灿烂成花朵已不重要了。在袅袅升腾的古乐声里,一种对比强烈的古老与现代、年迈与年幼会深深地撞击着你的心灵。
一曲古老的音乐,就是一条清澈的河流。从水光潋滟的龙潭和朗朗的晴空下,缓缓而来……
先人的金戈铁马,轻歌曼舞,小桥流水,大漠孤烟,斑驳了那一枚枚浸湿在水中的湿漉漉的音符。
潺潺的水声在季节里时黄时青,时青时黄。清亮的水流养育一个肥美的秋天。
那些庄重肃穆的老人,鹤发童颜,仙髯飘飘,神态悠然,怡然自得,微微挪动的双唇,微微闭合的双眼,微微摇晃的身影,伴随着他们演奏的飘飘仙乐,仿佛让人走进了一个无私无欲、怡然自乐的世外桃源。
沧海桑田,人生一世,轮回并没有什么意义,涅磐仅仅是一个传说。如同那些蓊蓊郁郁的树,遮天蔽日,轰轰烈烈,落满七彩阳光,落满甘霖雨露,落满风声水声,落满虫鸣鸟唱。纵然招揽了众多的惊喜,爬来了藤蔓,引来了蜂蝶,最终也是在做真实的自己,长成一棵树,以树的方式屹立在世界上,不也是一种生命中最美的哲学?也只有在在金秋,生命才更加接近本色,呈现出更加热烈而真实的生命光彩。
老人们的古乐演奏依然继续着。无数飘飞的音符,如同雪花那美丽的精灵在空中飞舞,世界都在静静地倾听着,默无声息。有微尘不染的感动会从你的后襟丝丝渗入,让你的眉睫泪水盈盈。在金秋,流泪往往是因为激动,因为至情至性,因为叶落归根。所有的得失荣辱远去,小情小爱远去,大割大舍大离大弃,两袖一甩,便是清风明月。
佛家说:“净土不在远,自然在你心”。面对龙潭秋水,金色落叶,万丈青空,以泪洗心,心境自然一片澄明,澄明的心境便是你心中的一轮明月。
此时的玉龙大雪山肃穆庄严,与眼前的玉水龙潭融为一体。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将我统慑于一种物我难分的境界里,我禁不住想跪下,面对这座高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神圣的圣山,面对一尘不染的玉水龙潭幽深的湖水,面对这足以把我们从世俗中拯救出来的自然的和谐,我仿佛找回了人生的根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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