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有个上网成癖的孩子,叫小朴。只要兜里有钱,他就百爪挠心得非上网不可。起初他通勤,打车钱、吃饭钱当然必不可少,可这小子,从来都是甘于吃苦耐饥,即使是累得脚痛腿软,即使是饿得头晕眼花,不在网吧里消耗掉所有的钱,他是誓不归来。什么时间上?所有离开我和他妈妈视线的时间。

为了避免上学路上的顺脚,我把他接到了我家来住,并安排了多个眼线,实行承包制似的盯梢。有一阶段见效,我正自鸣得意,不想眼线报告:“老师,小朴这小子又犯老毛病了。”我一惊:“如此严密的防线,他是如何突破的?------你们不称职------”眼线们大呼冤枉。“老师,上课他装拉肚子,十万火急的样子------装的可像呢,我们也不愿意受空气污染-----我们就跟老师打保票,谁想他一去不复返-----”“老师,课间十分钟,他也走”。原来,上厕所,他更是出着邪乎,眼线们大便他小便,提前溜;人家小便他偏大便一直耗到人家没耐心,身材瘦小的他一溜烟钻出铁栅栏,网吧去也。

又一个静静的初冬深夜,我披衣跑了趟卫生间,下意识地推开了小朴的房间,床上鼓鼓的,我舒口气正要转身,不对,这小子怎么睡觉团成团?待我扯开被,差点脑溢血。一个鼓鼓的枕头窝在那里,分明在向我示威: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这个死小子,竟然敢趁我睡着,溜之乎也。
我叫起爱人,顶着寒风,好歹在找过的第十二个网吧里发现了他。我真恼了,那一天我让他自己数着,删了他四个耳光、踹了六脚、推了八个趔趄,用指头点了他无数下。他哭了,我也哭了,可能是连冻加气加委屈,我比他哭得都真心。
本成想,就是只老虎,看到我一哭二骂三动手的架势,也该害怕了;就是块石头,也该被我的真情暖化了吧。

谁知道,接下来,他再也不用正眼瞅我了,而冷战之余,他竟然更加地变本加厉,肆无忌惮。我眨眼的功夫,他就如学了隐身术一样的消失掉。
不用说,每次把他从网吧里揪回来,我都气得肝肠寸断。盛怒之下,必然恶语相加,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不打他一顿,似乎就消不去我心头的怒火。打他就像上了瘾。我无数次的提醒自己:千万别动手,千万别动手,打到茬子上就完了,你是老师,不能体罚,你这叫犯法------可是,没用,打不到他,我就像活不下去一样。我也有了打人的嗜好?然后就发展到那一天,我竟用笤帚打了他五十下。

那一天的前几天,我把我的打骂做法很诚实的汇报给他妈妈以后,得到的是他妈妈的赞许,欣慰之余,我也不无惭愧的如实检讨:我感觉这个做法不太见效。仁智之见吧,我们最后达成个共识:截住钱路。于是我很快升职为小朴的专职保姆、看护、出纳、采买。同学们笑我,我也自嘲:我现在是小朴的跟班的、忠心耿耿的狗腿子-------
我放心了,自认为万无一失。可是,好景不长,眼线们又报告:“老师,小朴又跑去上网了,英语课上,他龇牙咧嘴地说肚子疼,英语老师让他去你办公室喝水吃药,他就又没影了。”我一下子没背过气去:“钱呢?这小子没钱呀,哪个网吧老板是个缺心眼,开免费网吧------”

眼线们对我的如坠雾里嗤之以鼻:“老师,小朴都快成捡破烂的了,矿泉水瓶、废纸、废铁只要是能换钱的他都当宝贝--------”我花容尽失:“他没偷没摸没抢劫没诈骗吧?”我这副惨状,把眼线们全逗乐了:“老师,还没到那地步呢------”我的上帝呀,你们还要他到哪个地步呀------
于是,就有了这一场毒打,我把他从网吧里找回来,拎到办公室,摁倒在沙发上,抡起了笤帚,一口气往他屁股上抽了五十下,本想还得继续,直到他告饶,可是,他的一个表情让我一下子打得没了劲头。他扒在沙发上,坚强得像刘胡兰慷慨卧在敌人的铡刀下;像董存瑞无畏地举起炸药包。微笑,是的,那表情就是微笑。我感觉我使出了吃奶的劲,而在他竟然只像挠痒痒,我一下子疲软了,颓然地坐了下来,我浑身一点劲都没有了。

也就在这时,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我错了,我从头到尾都错了。我得彻底的改变自己,改变自己的错误做法。
迅速的,我调整了自己的表情,于是,我也微笑了。把他从沙发上扶起来,整理一下他凌乱的衣服,又轻轻的捋顺他零乱的头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发自内心的说了一句:“ 我不会放弃你的,儿子------”
就这一句,我发现他微笑的表情一下子像结了冰,凝在了脸上,眼睛死盯盯地瞅我,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在加速。

“我不会放弃你的,孩子,我永不会放弃你的-------”我反复的念叨着,像是表白,又像是在发誓。
“从今天开始,我正式成为你的妈妈,作为我的儿子,我是永远都不会放弃你的,这样,咱们拉钩,我郑重承诺,从今天开始,我绝不再打你,但仍然绝不允许你擅自去网吧,如果哪一天,你心痒难耐,告诉我,我们来我的办公室上网--------”我郑重地伸出小手指头,举在他的眼前,一动不动,等待着-------

他闪烁的眼神里,情绪很复杂,但在我勾起的犹如旗帜一样的小手指面前,他最终还是让自己的小手指勾了上去。
勾着它的手指,我的心麻酥酥的一颤,有一股电流暖融融的穿梭在我们中间,我几乎被自己的举动感动哭了。
他看着我,怯怯地,犹如春天草地上含羞带怕努力拱出地面的小草,我分明感觉到他努力生长的渴望。那一天,我微笑着送他微笑着离开办公室。
那一天到我今天写这个故事是六个月零三天,而在这一百八十多天里,他只上过一次网,还是来到我的办公室,站在我的身边,看我和网友聊天。

故事以外的故事:
世界需要理解,需要宽容,需要真情和感动。有时候,一句真诚的话语的力量,远比叫骂和武力更有威慑力。粗暴的武力所触及的是人淡薄亦或强壮的肉体,而许多时候,那句真诚的话语恰恰犹如明朗、热烈、柔和、舒适的阳光,他所照射的地方恰恰是人的心灵 ,乃至心灵中最最阴暗的角落。
我的眼线们失业了。我和小朴的故事从那声“儿子”开始就一直是平平和和的进行着。班级里许多人偷偷的给我传纸条:“做我的妈妈吧,我一定好好的孝敬你,等你老了,背你登泰山、逛长城------实在不行,养你老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