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不假思索,我说不回去了,父亲没有再说什么。半月后回家过年,看到了父亲这篇祭文,大姐说:“你看爹,经常发呆”,我的眼神与父亲交融的一瞬,他回过了神,苦笑道:“有点老年痴呆了”。想到父亲在家家欢声笑语迎新春的除夕夜,在以怎样的心境来完成这样一篇祭文,我不禁泪湿衣襟,不知是为伯父,还是为父亲。
脑海里开始翻出关于二伯的些许记忆。胖体蹒跚,说话哧吭。袅袅其声,依依其形,是二伯最真实的白描。小时候,他家在县城,我们在农村,虽然相距只有十几里,却少有来往。概因为那时我们家太穷,纵然伯父有心相帮,也是无能为力。二伯母是山东人,长得特别漂亮,与二伯的木纳比起来,可谓天壤之别,因此二伯父在自家的地位可想而知,而这也正是限制我们两家来往的根由。
记忆中只去过二伯家两次,第一次是上四年级时,过年了,父亲派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去给伯父伯母拜年。那时能够进城一趟,真的是欢天喜地。到了他家,只有伯父一人在,他木纳地说:“我去把你们大娘叫回来”。于是我们开始等待,大娘回来了,还有跟我姐姐同龄的堂姐也回来了,漂亮的堂姐没有说一句话,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出来,唯有她那响亮的关门声永远留在了我们的记忆中。回家后,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从此不再进他家门。”那时,还太小,没有想到看父亲的表情。
一年后,我到城里去参加升初中的考试,父亲硬是拉我去伯父家吃了一顿午饭。许多事已记不清,但父亲的一句话却永远留在我脑海中:“这次考试比考大学还难,一万多名学生里只招一百名,如果三妮儿考上了,将来上大学没问题。”
我真的考上了那所最好的中学,学校就在二伯家所在的城里,当时总有个小小心愿,盼着二伯家的人能够到学校看我一次,但是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我也始终没有诉于他人。三年后,我以优异的成绩结束了初中生涯,但家境的贫寒,使我放弃了读高中,也永远失去了大学梦。
再见伯父时,是堂兄住院,因为舍己救人,堂兄被从电线杆上掉下的人砸掉了门牙,他的事迹登在了当时的《工人日报》上,据说是全版。除了失去的门牙,堂兄还落下了个毛病,总是心慌。在当地医院看不好,于是想到已经留在省城最好最大的医院里工作的我。那个清晨,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起,看到已经发福的二伯父和伯母站在我单身宿舍的门口,我一时惊讶得只会张嘴。现在只记得他们说的一句话,又可笑又可悲:“如果你管,就让你哥来看病,如果你不管,我们就去北京。”尽管对他们一家没有任何感情,但我做人的原则始终是宁肯人负我,我绝不负人,就算是无亲无故的乡亲来找我看病,也会热情相助,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堂兄呢?结果是堂哥来我们医院住了一个月。当时二伯一家都来探视,当着很多人的面,当年那漂亮的堂姐对二伯父出言不逊,我听了非常生气,对二伯父既同情,又为他悲哀。堂哥住院期间,二伯母捎带着用他的名字给自己做了个检查,记得当时我刚下夜班,困累交加,却一直陪着二伯母做检查。最后,堂哥拿着一纸“神经官能症”的诊断报告回了老家。据母亲说,他们来找我看病的时候,很难得去给祖父祖母上了坟。后来,二伯母又来看过一次病,然后又给祖父祖母上了一次坟。再以后,我们就断了音信。
没想到十五年前的一别,竟成永别。大姐说,二伯父临去世前几天,蹬着三轮车,带着二伯母,去她家看望父亲,他们以为我父母会住在大姐家,可是偏不凑巧。也许他是有了预感,要见父亲最后一面。因为忙于工作,大姐没有把伯父来探望的事情告诉父亲,她想以后有的是机会,可是,机会失不再来,父亲赶到医院时,伯父已经失去了意识。父亲百感交集,痛不欲生,他四岁便失去了父爱,四个兄姊,如今三个早逝,而且都是猝亡,没能做最后的道别,怎不令他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