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静静地等着新闻联播,忽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蜡烛,安详地睡在抽屉里;火柴,羞怯的躲在火柴的家里;油灯,遗失在学生时代的桌下;矿灯,相忘在上一个世纪…… 斜倚在沙发上,目光走过短短的过道和儿子的房间,门打开一个小小的风景,最近处的楼房只露出比我的阳台稍高一点的水塔,黑黝黝的。远处的天空显得很亮,炫耀着远处的辉煌。过道的这头,竖着一道隐隐的光,报告着过道的位置。 我的位置呢?哦,我的位置…… 我忽然明白了。与最近的隐约的光,有5米距离吧?茶几与黑暗一样的黑,沙发与黑暗一样的暗,我,也一样吧?宽大的扶手上有烟灰缸打火机,茶几上有一包香烟——“沉香”牌,就爱这个名儿,抽着也顺。 靠在沙发上,沙发软而有弹性,暖暖的,有我的体温,在这样的夜里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什么。是沙发温暖着我,还是我温暖着沙发? 后面的工厂突然传来隆隆的声响,他们忍受不了停电的寂寞,终于自己发光了。可是他们没能管住自己的光,很弱的一部分竟然从我的窗户溜了进来,让我看清电视机的轮廓。电视机上有一辆老式的劳斯莱斯,那是世纪末我送给儿子的一个梦。还有一只展翅的雄鹰,那是世纪末学生送给我的一个梦。 目光上移,墙上有板桥先生手书拓片,可以辨出白色的“涂”字。三个同样大小的字看不真切,很有点糊涂的意境。那些小一些的字,自然更糊涂了,但在心底却无比清晰,仿佛老先生就在有韵的吟诵: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你看那墙角上,悬挂一只黑色的24公分高的敞口瓷瓶,种着的绿萝藤蔓倒挂下来,叶片却向上昂起。好几年了,糊里糊涂的喂它几口水,它也糊里糊涂地活得很好。它会寂寞吗? 东面的墙上挂着画家黄成源先生赠送的《松》。水彩画,却有着水墨画的风格。虽然借着窗外的光,画面也是黑黝黝的。那是根据在山上写生而创作的。当年,也许我就曾在这棵树上打过松子呢。一直认为自己是一棵树,松树榕树都一样的坚贞,一样的婆娑。在这样的夜晚,看画,也说不清是模糊、还是糊涂。模糊也罢,糊涂也罢,孤独也罢,寂寞也罢,都是执着。 北面窗台左侧,是麦秆画风格的工艺条幅,“自得其乐”四个字潇洒俊逸,下面横卧一位古人,曲竑枕石,悠然自得。是颜回先生吗?有时看着看着,会觉得那大概是我吧?那是一位很漂亮的学生送的。一年半载不见,她会突然出现,娴静地坐着,说着同学的逸闻趣事,说着她与男友的生活、工作。问他们为什么不结婚,她笑得很灿烂:这样很好嘛!两人心灵一致,都感到——这样很好。有时,真的很羡慕他们。眼下模糊数学很吃香。这,也算一种模糊吧? 西面的墙上是两幅地图。听着新闻,看着电视,常常会凑上前去,温习中学的地理课程。今晚是不成的。蜷在沙发上,想到的是一个迷人的游戏。有一段日子,每天都要花一点时间,以特定的一点为中心画一条弧线揣摩地图,火车两天走多远,就是半径。当我终于在地图上确定一个点之后,故事依然迷人。后来又确定另一个点,有时会梦到自己成为兵俑,守卫在险峻的关隘……梦总是模糊的,正如今晚的夜,闪烁而混沌。 难得有这样的夜,摸黑在纸上写字;思绪在黑暗中驰骋,文字便倾泻在纸上。好久好久没这么做了——正这么想着,日光灯“嗡”的一声亮了,看纸上的文字,像小学生一样幼稚,也像我歪在沙发上的慵懒。回头看看画上的人物,也像斜斜排列的文字一样歪着呢。 这边墙角也有一盆绿萝,沿着墙角往上长,接近天花板时一拐,绿浪沿着地图顶端蔓延,就要窜到过道那边了;在这样的夜晚,生命依然蓬勃。 目光穿过过道,外面的天空显得暗了,说不清是黑色,还是蓝色。
2003-10-6 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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