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
“你不疼儿子,我可疼孙子!快叫孩子起来!”苏奶奶看样子生气到了极点。
“妈,我怕孩子将来——”
“什么将来?!这方圆几十里,哪个不知道俺孙子是乖孩子?不偷不摸,不打不骂,这将来还会咋的!你没看你小时侯,成天打闹,满身是泥,满脸是灰,满嘴脏话。即便是这样,我与你爸也没象你这样用炭牛体罚!玉儿和冰冰那嫩皮子经得起你这样折腾吗?还不叫他们起来!”苏奶奶指着苏父得鼻子就是一顿数落。
苏父瞪着眼,没吭声。
苏奶奶见苏父没反应,转头对苏母道:“素娟,你去,把门边那根竹鞭拿来,今天我要做一大盘‘竹笋炒肉’!”
“过来!”苏奶奶扬起竹鞭,对苏父命令道,“今天让你尝尝这甘蔗的味道!”
“妈,你……”苏父一脸的无奈。
“少罗嗦,过来!”
“好吧,我不管了,今晚我到上房睡去。”
“滚吧!”苏奶奶没好气地道。
“滚就滚,免得看到这两个丧门星!”苏父甩门而去,苏母则一下把门给闩上。
“孩子,快起来。你看,都钉出血了!来,奶奶给你们包一包!”苏奶奶望着兄弟俩膝盖上的血印,禁不住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孩子!”
……
“玉儿,你发什么呆?”苏父的一声问话打断了苏玉的回忆。
“没,没什么。”苏玉忙支吾。然后漫不经心地夹了一块菜送进嘴里。哇,好凉!他忍不住吐了出来。
苏父也夹了一块菜放进嘴里。“菜都凉了!素娟,你拿去热一下吧。”
苏母答应一声,自端了菜去。
苏父对苏玉道:“待会再吃,啊?”
苏玉点点头,有忍不住打量起父亲来。
有多少个不眠之夜啊!外面的秋风萧萧瑟瑟,秋雨淅淅沥沥。
苏玉躺在床上,看着日光灯下父亲拿伏案备课的背影,回想起父亲晚饭时说的话。一种甜蜜亲情重又在父子之间浓浓洋溢起来。多少年来,父子两人在陌路上行走,而今天一件令苏玉难过的事情,却把他与父亲又一次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玉儿,以前都是爸不好,太武断了,太无理了,以致于让你在心里对爸有了距离感。”
“你说的事,爸想也没什么。但你从未做过这种事,所以你心里一直放不开。”
“爸认为,你可以私下里与杨为民谈谈,得到他的谅解。而你呢,要告诫自己今后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
这亲切的话语象甘泉一般流过心田,苏玉心醉了。他一闭上眼,仿佛父亲那和蔼的音容笑貌就呈现在眼前。此时此刻,父亲那灯光下的背影,也变得格外高大起来。
雨也正大,风也正紧。
迷迷糊糊中,苏玉发觉有人在给自己拉被子。他微微睁开眼,顿时,眼前的一幕使得两行热泪不觉又滚落下来:父亲正弓着身子,轻轻地把被子拉平,盖住自己裸露在外的双脚……
雨过天晴后,秋天更迷人。
苏玉刚一走进教室,早读铃就拉响了。
“苏玉,你还来晚一步,我可就给你记上迟到了,到时可不好看喔!”专管打迟到缺席的副班长谢超从他后排把头探过来笑道。
“去你的,上课了。”苏玉笑着一挥手。
谢超缩回头去,吐了吐舌头,然后大声朗读起课文来。
苏玉的同桌廖慧是个胖胖的女生,高鼻梁,大眼睛。初一时因病休了一年学,成绩挺好,是班上的政治科代表。等苏玉落座,她便轻轻说道:“班长,在你来之前师母来找过你。我看你下了课还是去一下吧。”
苏玉当然知道她说的师母是谁,她是苏玉小学时的班主任,也是现在班主任马老师的妻子蓝老师。她是苏玉心中的楷模,也是苏玉最敬重的老师。
下课铃刚响,苏玉就合上语文课本,快步奔向马老师家。
“报告!”苏玉敲敲门,喊了一声。
“是苏玉吗?快进来!”里面传来蓝老师的声音。
苏玉推门进去,见蓝老师正把几粒药丸放进嘴里,然后喝了一口水吞下。
看着蓝老师齐耳短发下面那张微微有些蜡黄的脸,苏玉不觉鼻子一酸:蓝老师又犯病了,同妈妈一样经常吃药。
“蓝老师,你……?”
蓝老师见苏玉一脸焦虑地指着自己手中的药瓶,便笑道:“喔,没什么,害了点感冒,不碍事。来,快坐下。”
苏玉坐到昨天下午坐的那把沙发上,目光还是紧盯着蓝老师:憔悴的脸上病容乍现——老师瘦多了!
“苏玉啊,我听说你昨天精神不大好,有什么事情能跟老师说说吗?”蓝老师放下药瓶,转过身对苏玉道,“马老师说你只是哭,什么也没有说,不知是啥缘故?”
苏玉点点头,然后大致说了一遍具体情况。
蓝老师听完,关切地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苏玉道:“爸爸叫我私下里跟杨为民谈谈,争取得到他的谅解,并且记住以后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蓝老师想了想,道:“这样也好。苏玉啊,我又听说杨为民跟你们年级三班一个叫宋彩霞的女生交往甚密,是不是……外面传闻他们在谈恋爱。你当班长的,又是杨为民的好朋友,你可要劝劝他啊!”
“这——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苏玉着实吃了一惊,眉头也皱了起来。
蓝老师叹口气道:“也许,他们不是在谈恋爱。因为他们都还小,懂些啥……不可能——”
没等苏玉再开口,蓝老师很快地看了看表,道:“这样吧,你先去上课,有时间的时候再了解一下真实情况,有空我再找你谈。”
从蓝老师家出来,苏玉一直感到很纳闷:如果杨为民和宋彩霞真是在谈恋爱,那他们怎会以姐弟相称?又怎会杨为民被叫做“三弟”?那他们应该不只是两个人了。又假如他们真的是在谈恋爱,把姐弟关系作为一个幌子的话,那他们何不用其他关系来掩饰呢?
苏玉心中的疑惑象搅乱的毛线团,越理越多,越理越乱。他感到这件事大有文章可做,下决心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苏玉一路想着,来到教学楼梯口,一抬头,刚好杨为民从小阁屋理出来,手里还拿着书和作业本。
“为民!”苏玉喊了一声。
杨为民转过身,见是苏玉,便笑道:“哟,是你啊,吓了我一跳!喔,对了,昨天班主任叫你去,没训你吧?”
苏玉没有回答,只表情严肃地指了指小阁屋的门,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杨为民也望了门一眼,笑道:“哦,我拿本书。你看——”说着,把手中的书递了过去。
苏玉没有接,只是用余光瞄了一眼。然而,他这一瞄竟使他不自主地正眼看起来——因为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宋彩霞”三个字!
“他们——”苏玉不由陷入了沉思。
“阿玉,你干嘛呀?”杨为民的手在苏玉面门晃了晃。
“啊,没什么。”苏玉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道:“走啦,上课了!”
数学课。
文老师是个经验很丰富的老高级教师,以近退休年龄。他还擅长于医学骨科,经常利用空余时间为人们治疗脱臼或骨折什么的。由于他医术高明,医德高尚,所以远近闻名,每天他家都是门庭若市,甚是热闹。
文老师讲课幽默生动,同学们都爱听。特别是他的批评艺术,同学们是印象深刻,久久还印在脑海中。
文老师正拿着三角板在黑板上画三角形。突然他听到有人在打呼噜。
“呃,是谁这么没有纪律性?”文老师心里想。他转过身,扫视了一圈,“呵,原来是你这小子!”遂把三角板30度角向着下面,把眼平视,做瞄准状——啪,我打中了一个逃兵!文老师笑着说道。
同学们都疑惑不解,均随着文老师的眼光望去,“好哇,是田守锋这小子在呼呼睡觉啊!”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把他弄醒。还好,没打着要害!“文老师放下三角板,对田守锋的同桌江海涛说道。
田守锋傻呼呼地醒来,问道:“天亮了吗?”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副班长黄岢岚也捂住嘴巴,格格地笑个不停。
田守锋茫然不知所措,只顾一个劲地搔后脑勺,那样子十分的滑稽。
文老师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田守锋啊,你可不能再当逃兵了,要不然我还会再给你一枪,打中你的要害!上课睡觉啊,既这样,又那样,反正这样那样的,把人搅的心烦意乱。特别是在数学课堂上,不光你心烦,他意乱,就连我也不习惯!好吧,我们继续上课!”
田守锋摸摸红得发烫的脸,傻笑着。
同学们以愉快得心情上完了这堂课。
教学楼下有一片小树林,很静。是学习、谈心的好地方。
下课了。苏玉来到杨为民面前,道:“我有话想跟你说,能到楼下的林子去吗?”
杨为民脸上带着笑,道:“可以呀,走吧。”
一路上,杨为民不住地嘀咕:“嗨我说你呀,咱俩情同手足,干吗那么客气,什么‘能不能’的呀,真是的!”
苏玉则在想另一头:待会是先向他道歉呢,还是先问他跟宋彩霞的事呢?也不知那些传闻是怎么传起来的,真实程度有多高,要是贸然相问,可能会出现尴尬场面。哎呀,可真不好办咧!
天气真好!万里碧空,流云朵朵飘荡;地上的黄叶铺了厚厚一层,走上去就象踏在一堆棉絮上,格外柔软。林子里很多树都扬着光秃秃的枝桠,偶尔几片枯叶悬着,随风摇曳。米黄色的树干暖暖地接受着阳光的爱抚,反射着升腾的希望。
两人各拣了一根树干靠着。杨为民还不时扯下几片枯死了的树皮,掂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
“为民,我要对你说抱歉。”苏玉咬了咬嘴唇,用恳切的眼光看着杨为民。
“抱歉?什么抱歉?哎,你看你,又来了。我俩什么事用得着说抱歉!”杨为民一肚子的不高兴。
“可是,这件事真的事很对不起你的!”苏玉急得想哭。
杨为民见苏玉那可怜的表情,便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呀,最爱哭鼻子了,象个姑娘似的。古人云:‘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呀,怎么就不象个男儿!不过呢,要是你真是个女儿身,我包准娶你!”
苏玉涨红着脸,打了杨为民一拳,笑里带哭道:“你真坏!”
“呃,还真有点象大姑娘耶!”杨为民又笑道。
苏玉也笑了,笑的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人家跟你说正事,你却来打趣,太不够朋友了。”很快地他便住了笑,又严肃起来。
杨为民望了望晴朗的天空,随后又低下头,拍了拍苏玉的肩,轻轻说道:“其实,你今天想对我说的,我能猜到八、九分。”
苏玉猛觉心灵一下子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然而父亲的教导使他坚强起来——不是一遇到麻烦事就手足无措。他深知杨为民的性格,这不是一种感性认识,而是通过一张床上的悄悄话、一条路上的稳健步使他认定了杨为民的人格,一种宽待于人的品格。
“苏玉,苏玉!”一阵急促的叫喊声传入耳鼓,接着一个人影跑到他们的面前。
苏玉定睛一看,原来是许愿,忙问:“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许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啦,江海……江海涛跟人打架了,桌凳都撞坏了!”
“走,看看去!”苏玉拔腿就跑。杨为民和许愿紧跟着也向教室跑去。
这时候的教室已是乱着一团。江海涛和谭文英正打得难分难解,一个推,一个搡,一个抓,一个咬。桌凳乒乓乱响。
“住手!”苏玉横在门口,见此阵势,一声断喝,“不许打架!”
“这下有好戏看了!”班上顶级差生喊道,“看你这白面书生怎样发落!”
苏玉因人长得秀气,成绩又好,大家便给他起了个外号“白面书生”。
“你少幸灾乐祸!”黄岢岚白了那个差生一眼。
“关你啥事?黄毛丫头!哼!”他气哼了一声,骂了句就退到后面去了。
“你——”黄岢岚气得说不出话来。
江海涛喝谭文英在撕打中,猛然听见有人喝问,都愣了一下,握紧的拳头不自主低松懈了下来,呆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苏玉来到他俩面前,严肃地问道:“为什么打架?”
“他骂我!”谭文英抢先答道。
“他先骂我的,还动手打我!自以为是女生,难道我怕你不成,哼!”江海涛不甘示弱,嗓门也较高。
“嚷什么!你们想想,骂人该不该?打架又该不该?”苏玉缓和了一下口气。
“哼!又不是我先骂的,有什么该不该!”谭文英看来还气在心头。
“是你先骂的!”江海涛口气坚定,用手指着谭文英的额头。
“是你先骂的!”谭文英打掉江海涛的手,大声喊道。
“你还打我?!呃,白面书生,这回你可看到是她先打我的啊!”江海涛扭转身,对着苏玉说道。
“哼,谁叫你用手指着我?下流!”谭文英不等苏玉答话,一阵抢白道。
“啊,你骂我下流?!那我今天就下流给你看看,把老子惹火了!”
苏玉一声“不许胡来!”尚未说出口,江海涛早已一拳打在谭文英的胸脯上。周围的同学全都一声尖叫,并都向四周退去。然后是书和文具盒掉在地上的杂七杂八的声音。
等苏玉反应过来,江海涛和谭文英又扭打在了一起。
就苏玉急得直跺脚这当儿,一直站在离谭文英很近地方得邹光全一把拉过谭文英,并迅速扯住江海涛的手,口里直叫:“不要打啦!”
谭文英乘机绕过邹光全,照着江海涛的头就是一阵乱打。
江海涛愤怒地打了邹光全一下,喊道:“你干什么只扯我一个人的手?!”
邹光全脸一阵红,慌忙放下江海涛的手,退回到原处。
江海涛盒谭文英便又打在了一起。桌凳象潮水一般“轰隆”撞倒在地板上,巨大的声响引来邻班盒下面班的同学一起观看,把前后两道门挤得水泄不通。
苏玉见没法控制了,忙对身后的许愿道:“老庚,你快去办公室把马老师找来,快!”
许愿高叫着“让一让,让一让!”夺门而去。挤出的一条缝隙顷刻间又被人流填的满满的了。
苏玉见许愿去了,便又想去拖开两人,可他们象有深仇大恨一样不肯罢手地扭打,他一个文弱小子,安能拖得开?
苏玉环视了一下周围,可没有一个班委同他对眼,他心里暗自着急。
过了一会,随着围观的人向后急退,马老师和许愿一前一后挤了进来。马老师二话没说,过去一把扯住江海涛的衣领,一提,便把他舞到身后,站在了两人中间。
江海涛、谭文英这下傻了,刚才那一副凶悍劲瞬间烟消云散。
“打呀,怎么不打啦?!”马老师怒道,“这么多人当你们的忠实观众,连我也赶来凑个热闹,你们真是武林高手啊!”
两人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一言不敢发。
这时,上课铃拉响了。马老师看了看正迅速跑开的围观同学,甩下一句“你们先上课,然后想清楚,写一份检查,中午放学后到办公室找我!”便出了门。
江海涛和谭文英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苏玉、杨为民、许愿等赶紧把打翻的桌凳安放整齐。黄岢岚也来帮忙,与苏玉对望了一眼,让苏玉感觉到今天她的眼神有些异样。
“哼,我就是要叫她‘母老虎’!动不动就欺负咱们男同胞,以为谁都怕她,我可不吃这一套!”江海涛从办公室里出来,便有点忿忿不平。到了教室,嘴仍说个不停。
“老子今天挨了训,心里真他妈不安逸!”
教室里就苏玉和黄岢岚两人,正各自看书,都没理他。
“哎哟,我可惨了,老师损我没出息,成绩顶差却打架在行,现在同学们也不理我了。哎!”江海涛坐到位子上直发牢骚。
“谁不理你啦?都是你自己,叫别人什么‘母老虎’‘公老虎’的。大家走到一个班上来,就是兄弟姐妹。你干嘛这样侮辱人家?!”苏玉实在听不过。
“就是嘛。你这种人,还期望别人同情你!”黄岢岚说这话的时候,头都没抬一下。
江海涛一怔,很快一脸的沮丧,象是可怜,又象是在哀求:“哎哟,两位班长大人,你们就别再……”
“好啦好啦,你也别嚷嚷。还是做自己的正事吧。”苏玉没好气地打断道。
于是,教室里沉默了,只有阳光洒在光洁的墙壁和地板上。
下午第一节课后。
苏玉在抽屉里翻开了,“真倒霉!”他心里又急又气,忍不住咕哝起来。
“这该死的烂本子,你是存心不让我做作业呀,找到后非把你撕得四块八块的不可!”苏玉发了通火,心情好了一点,于是便用他天赋的假声小声地唱道:“哎呀找不到我的本哪,咿呀呵,你说我糊涂不糊涂哎咳哎哟!”
廖慧托着腮帮子仔细地欣赏这悦耳的声音,“比纯女音还甜润!”
苏玉翻遍了书桌,还是没找到。突然,他怔住了,随后慢慢地,慢慢地把一个塑料袋挪了出来。
那是几封信。苏玉抖抖索索地取出信来,小心翼翼地把信展开。片刻又将信摆在桌上,双手不停地捶打着脑门。
廖慧见他这莫名其妙的动作,不由得惊愕了。她欲言又止,因为她看到了这样的字样镶嵌在那洁白的信纸上:
“玉:
我好想你!
……”
廖慧的心儿砰砰地剧跳起来。她没想到苏玉还真有“那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