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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夜市里的地摊上认识王昊的。因为他的剪纸惟妙惟肖,所以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记得当时儿子紧紧拉着我的手,让我快走,说王昊像怪兽。的确,王昊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有点吓人!
他是先天的脑积水,二十多岁了,个子还不足一米五,头大大的,脸上还有烫伤。后来他告诉我,那伤疤是他小时候学走路,因头重脚轻,所以摔在地炉上,把脸和头都烫坏了。他说话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也不像别的商贩那样会叫卖,行人看见他的形象都远远地躲开,更甭说来欣赏他的字画和剪纸了。第一天,我买了我们三口人属相的剪纸,他开心地笑了,说:“两天没挣到钱了,三元钱够我家吃一天的菜了!”说完,他又指着旁边的茶蛋摊说:“你看人家卖吃的,比我这卖剪纸红火多了!”
没过几天,我又带儿子去夜市。闲逛的人真的很多,可王昊的摊位依然冷冷清清。于是我和儿子又一次蹲小来,一张一张地翻看他的剪纸。儿子看见他把十二属相剪得生龙活虎,栩栩如生,吵嚷着都要买回家。没想到,这随意的几句话竟让他很感动,执意要送儿子几张。当我告诉他,我儿子非常喜欢绘画,对剪纸也感兴趣时,他说他愿意教儿子学剪纸。这样,我就要了他家的电话和地址,决定有机会去讨教。
临近中秋时,老公单位分了几条鱼,我忽然想起就要过节了,把鱼送给王昊很合适的,所以就按着他给我的地址找去了。他的家位于城市很偏的东南角,在弯弯曲曲小巷深处,是三间低矮的土房,院落很大,葡萄藤爬满了房檐。因为是深秋,院里的花草都落了,只有一串串“飓风”葡萄,在秋霜里紫得惹人眼。
走进小屋,要下三个台阶,红砖铺的地,早已磨得不见棱角,屋里浓浓的中药味掩盖了墨香。通过近距离接触,我才知道王昊的父母是下岗工人,他的父亲还常在报刊上发表漫画,可微薄的收入,不足以养家。母亲患有尿毒症,因为没钱透析,病情正在恶化。王昊的小弟在哈工大读书,他家仅有的电器就是一台十四英寸的彩电。
看到如此清贫和简陋的家,让我的心里感觉到隐隐作痛。他父亲见我盯着那只“工人日报漫画大赛”的金奖杯看个不停,低声解释道:“我是当兵的出身,转业进了工厂,写写画画算是业余爱好,咱没文凭,专业上也没门没派……唉,靠文字吃饭得饿死!都怪自己没长经商的头脑,还放不开文人的架子,出去靠苦力挣钱……现在我每天画一幅漫画刚二十元钱,还不够妻子吃药的呢!”说着,他的眼角有些湿润。
王昊见状,忙安慰父亲说:“再过一年,小弟就大学毕业了,他也会帮家一把的,我也要自食其力。你和妈妈以后还会有退休金,日子总会好的。”说完,他拉我去他的房间,让我看看他写的条幅。我跟着他走进他的小卧室,见墙上挂满了他自己画的抽象画,地上是旧报刊。他说这些报刊是用来练软笔字的。原来他为了节省墨汁,就用毛笔蘸清水练字,这样反复练习,又省墨汁又不浪费纸。他跟我解释时,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容。接着,他挑了一幅水墨画《竹》送给我,上面还题着诗句:节节高 入云霄 虚怀若谷常向上 未出土时先有节 到凌霄处总虚心! 不知为什么,我被这个身体上残疾,而精神上如此乐观向上的男孩深深地震撼了,同时也被能够如此安贫乐道一家人深深地感动了。
我开始惭愧自己平时总把视角集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把思想驻足在空空洞洞的书本。而离生活最近的地方,一直都被自己忽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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