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为爱走天涯
    
    文走了，带走了我无尽的思念和牵挂，也带走了我全部的幸福和欢笑。我们相遇又离别，短暂得如同车站月台上的交谈，短暂得如两列火车毁灭般的相撞——撞后的沉寂是那般令人心碎！
    我给文写了好多没有寄出的信，其实寄与不寄都是一样，心事本来就是无法投递的，谁又指望能真正读懂它呢？于是，只好在平淡如水的日子中，守坟似的守着自己，一天天捱着这潮水般落了又涨的思念。
    不知不觉已是冬天。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细细的雨丝弥漫了整个天空。我临窗而立，默默感受那一窗的萧索。窗外的车水马龙，窗外的万家灯火，真的真的温暖不了我这颗冰封的心……
    听着檐下密集的雨声，一个念头倏地划过脑海——文，是否还在外边？是否带了雨具？总是这样无端地想起你，总是这样不经意地牵挂你。起风了，渴望在你的身边，为你披一件厚实的外衣；下雨了，渴望迎着你走来，递上一把精致的小伞。虽然我知道，远方的那个城市，未必有风，也未必有雨。每天，都会有很多的时候在想念你，于是，每天便会有很多不同的心情，是幸福和眼泪的融合，是痛苦与快乐的交织，酸甜苦辣，一应惧全。无须再证明什么了，也无须再等待什么了，所有的困惑都消散了，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情感：冥冥之中的神明啊，只有你知道，谁是我这一世最温柔的牵挂和最深沉的眷恋。
    当我下了飞机的旋梯，踏上西安的土地，竟然激动得泪眼婆娑。终于来到了这个遥远的大城市，终于感触到了你生活的环境，呼吸到了你呼吸的空气。对于我来说，这个陌生的城市是那样亲切，只因为，这个城市中有你——我最爱的文。
    当我敲开文的房门时，文竟然带着略微的笑意看着我，像是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似的。
    “嗨，你就一点不惊讶？”
    “小傻瓜，我知道你一定会来。”那种气定神闲的态度看了叫人无端的生气，生自己的气。
    “你就那么肯定？”我赌气地问。
    “是的，因为……你知道我爱你！”文那略带磁性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诉说着。我几乎可以感到他那柔和的呼吸正透过无形的空气，传到我的身上，可以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那种醉人的温馨。我轻叹一声，投入了那个渴望已久的怀抱……
    夜渐渐地深了。不知何时，夜空中已经缀了满天的星斗。每颗星星都是那样晶莹、璀璨，似乎一伸手就能摘到。星光似乎已经被过滤了，竟是那样纯净清亮。不远处，成千成万的星星疏密有致的布成了一条清晰的光带，想必那就是银河了。牵牛星和织女星隔着银河遥遥相望，彼此用星光诉说着一份久远的思念。
    “小傻瓜，为了我放弃那个繁华的大都市以及那里的一切，值得吗？”文的双臂从身后轻轻环绕着我。
    “爱，就因为这爱我才对人世充满眷恋。”我转过身来，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是我在人间最大的牵挂，最后的信念。我爱你，并且依靠这爱而呼吸、生存。你是我的空气，是我的大海。没有你的爱，我将随时窒息而死。”
    “雪……我……”文欲言又止。
    “文，无可否认，我爱你要比你爱我要来得多，因为以我这样的性格很难去爱上一个人，而一旦爱上便是永恒。所以被我爱上既是幸福的事情，也是很烦恼的事情，我不知道和我在一起你是幸福多一点还是烦恼多一点。不管以后我们成为什么关系，你永远都是我今生今世的唯一。”我知道文在担心什么，我不想让我的爱成为他的负担。
    “雪……”
    “嘘……别说话。”我用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唇间。
    我们就这样彼此凝视着。天地万物，在这一瞬间，全体化为虚无。时间静止，空气凝聚，四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然后，文温暖的唇就轻轻盖住了我的……那是怎样晕眩的一刻呵！天空在这一刹那旋转了，山峦在这一刹那震动了，世界在这一刹那消失了，时间在这一刹那停止了。我们辗转地，激烈地，痛楚地，缠绵地拥吻着，似乎要把生命中所有的激情，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喷射出来！燃烧起来！是的，我的身体在燃烧，我的头脑在燃烧，我的灵魂在燃烧！哦，多么疯狂的燃烧，多么完美的燃烧。让这爱的火焰把我烧成灰烬吧！让它把我们的爱融化到血液里吧！
    文一把抱起我，将我放到卧室的大床上。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我，从头发开始，沿着颈部、瘦削的肩膀一直往下，那种感觉就像树叶拂过一样。他的指尖触及的地方，我的身体里的细胞就一个个睁开眼睛，感受着清风、明媚的春光、夜里的水声和一点儿眩晕。我感到自己不断地下坠，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接纳着他的唇……文激动起来，呼吸急促、脸色绯红，肌肉变得有些僵硬，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原始的欲望之火……我紧紧地拥抱着文，我要把深爱的男人带到身体的深处，永远不放他出来……生命之泉在那一刻，喷涌出来，汇集然后相融，直至升华到一个飘渺的所在。仿佛灵魂飘忽于天际的时候，听见文一声梦幻般的低语：“雪，我愿一生为你守候。”
    晨风徐徐，飘扬起窗纱，朝阳一溜烟的从掀起的窗纱斜射进来，暖暖的洒在床单上。雪白的床单上点点殷红像散落在雪野中的红梅——美丽而凄婉。
    我在文的怀里醒来，一颗心又变得柔软湿润，有种痒痒的感觉。我的双臂抱着自己的肩，被那种若羞若喜的感觉包围着。心神恍惚地飞出去，偷偷地微笑，浑身懒洋洋，如同被阳光拥照。文醒了，亲吻印上我的背，我佯睡，感受着他的唇在我的肌肤上一寸寸移动，在我耳边轻轻低语：“我要吻遍你全身。”耳朵痒起来，全身痒起来，热起来，我终于忍不住，猛地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他，呼应他，如同云呼应风，山呼应雨，潮汐呼应月信，杜鹃呼应春天，在爱的伊甸园里，与他千百次重复亚当和夏娃永不疲倦的游戏……
    
                             第七章情海起波澜
    
    既然打算在西安停留，就该找份工作，虽然我并不缺钱花。不久我在西安的一家出版社找到了一份自由撰稿的职业，这样我就有充裕的时间来照顾文的饮食起居。每天我都会早早地起床，给文准备早餐。等文出门后，我就去菜市场转一圈，买些文爱吃的菜。回家后我就开始撰写我的又一部长篇小说，爱情的甜蜜赋予我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写作的时间我都放在白天，文不在家的时候，因为我不想浪费和文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晚上在烛光下和文共进晚餐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好喜欢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相，像极了一个需要妈妈照顾的孩子。
    每次大汗淋漓地做爱之后，文总习惯靠在床头抽一支烟，右手轻抚着我的长发。我则喜欢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倾听他的呼吸，细数他的心跳。文的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特别的气味总让我迷恋不已：淡淡的烟草味揉合着淡淡的皂香。
    站在镜子前，我常常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镜中的女孩有着一张柔和如梦的面孔，眼底充满醉意盈盈的水光，唇边挂着娇羞怯怯的柔情，一抹嫣红一直从面颊飞上了眉梢，那样含羞带怯，又柔情万斛。眼前这个美丽幸福的女孩是谁？是我吗？哦，对了，我应该告别女孩的称谓了，我是女人，文的女人，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今天阳光灿烂，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我清理着文换下来的衣服准备去洗，突然“啪”的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低头一看是文的钱包。唉，好粗心的文，怎么连钱包都忘带了。我弯腰拣起地上的钱包，正准备放到床头柜上，从钱包里飘落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一张文静而娇好的面孔，一双明亮如秋水的眼睛，两片如玫瑰花瓣的唇边，挂着恬静的笑容。照片的背面一行清秀的字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落款：小玉……
    她是谁？她和文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文将她的照片随身携带、形影不离？记得文告诉过我，曾经为情所困，曾经被爱所伤。难道就是这个叫小玉的女孩伤害了他？他一直保留着她的照片，说明他依然旧情难忘。我该怎么办？去质问他吗？不，不能。那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虽然我很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怎么了，但我会等，等到有一天文亲口告诉我。我把照片放回了钱包，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几个月后文要我陪他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我兴奋不已。来西安已经有半年了，文始终没有把我介绍给他的亲戚朋友，虽然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但是依然对自己家庭主妇的角色颇为陶醉。
    宴席上，文微笑着将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们。依偎在文的身边我优雅地微笑，从容地应答。我对自己说：今晚你要做个百分百的淑女，你要让文以你为荣。果然，我赢得了一片赞誉，大家都说文好福气，找了一个容貌气质俱佳的女朋友。文朗声大笑，笑得好不得意……
    不一会，新郎新娘过来敬酒，大家欢声笑语，举杯，祝福。突然我发现文那夹着烟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微微抖动着。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高挑的个子，长得并不算很美，但是，她那白皙而细腻的皮肤，深沉而清亮的双眸，以及眉梢眼角蕴藏的那份淡淡的诗意，使她有一种雅致的、高贵的、飘逸的、性灵的美！她穿着一套白色的洋装，剪裁简单而大方。这件衣服和她的人一样，纯白而雅致。
    白衣女人显然也发现了文以及文身边的我，略微犹豫了一下，她向我们迎面走来。
    “文，好久不见了，一切都好吧。这位小姐是？”她的声音纯净、轻柔，如风掠过湖面，拂动阵阵涟漪。
    “哦，小玉。我来介绍一下，她叫孟雪，来自上海。”文如梦方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没有表明我的身份。
    “我叫方玉，曾文的同学，你就叫我小玉吧。认识你很高兴。”不卑不亢的谈吐，落落大方的举止，我在心里为之喝彩。
    还没等我开口，就听远处有个男人在呼唤：“小玉，去哪儿啦？也不看着儿子，让他到处乱跑。”
    “哦，不好意思，我先生在找我了。下次有机会再聊吧。”小玉有些尴尬有些歉意，然后转身离去了。
    整个晚上，文没再说话，他神情漠然地独自坐着喝酒。他的目光始终紧随着小玉的身影，双眼从焦点很深处散发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那么伤那么痛的眼神，在那片毫无掩饰的破碎和痛楚中，我清楚地看到了两个字：爱情。我把一切看在眼里，心情毫无边际地悲哀着。
    回到家，我们都毫无睡意，面对面地坐在餐桌前沉默。
    “雪，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很多的疑惑，你为什么不问我？”说话的时候，他并不看我，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像是正在强忍着心中的某种情绪。
    “我在等，等你想说的时候。”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了，眼里却有隐约的泪光。那双眼睛看起来是如此的熟悉，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像是欲说还休却又不得不提。
    “雪，小玉……是我的初恋情人，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    
    
                             第八章曾经的爱情

    在我来西安的半年后，我终于从文的口中知道了他和玉之间的故事，一段充满浪漫、充满辛酸的爱情故事。
    文和玉相识时，文还是一个大学二年级的学生。
    那天文和几个同学上完晚自习后，相约去西大街，吃西安有名的贾三灌汤包子和羊肉泡沫。当这一大帮人嘻嘻哈哈地在一个摊位前坐定后，一个五十开外、店主模样的中年汉子立即满脸笑容地上前招呼着，然后冲店堂内吆喝着：“小玉，灌汤包子、羊肉泡沫各五份。”
    “哎……来啦。”随着一声清脆的吆喝声后，文的眼前顿时一亮。只见卷帘内闪出一个玲珑的身影：一套白底碎花的粗布衣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女孩丰满匀称的曲线。一头乌黑的秀发用一条紫色的手帕随意地系着，白皙而细腻的皮肤，深沉而清亮的眼睛，以及唇边那个恬淡的，若有所思的微笑，都给人一种干净轻灵、飘逸出尘的感觉。文不由感叹：在闹哄哄的都市中，已经很难看到这种古典、清雅的女孩了。他暗暗记住了女孩的名字：小玉。
    以后的日子，文经常会“偶然”路过那家小吃店，和店主以及那个叫小玉的女孩混得很熟了。也了解到女孩的一些情况：小玉家在农村，父母体弱多病，家中还有一个读初中的弟弟。贫寒的家境不可能供两个孩子上学，于是高中还没毕业，她就离开父母来城里投靠大伯，跟着大伯起早摸黑地经营着这家小吃店。
    转眼已经是夏天了。
    那个周末因为要准备期末考试，文一早就去市图书馆查找一些资料。因为是上午，偌大的图书馆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文转了一圈，没发现要找的书，正想离开。突然望见不远处的书架前站着一个女孩，一件式样简洁的白色连衣裙却把她烘托得分外和谐，清新中带着一丝与众不同的温暖。文忽然想起曾经摘录过的朱敦儒《卜算子》中的话：“古涧一枝梅，免被园林锁。路远山深不怕寒，似共春相躲。幽思有谁知，托契都难可。独自风流独自香，明月来寻我。”原来，这就是为她写的啊！是的，她就像一枝白梅，一枝古典的，不属于这个尘世的白梅。
    “小玉。”文大声招呼着。
    “文，是你呀！那么巧。”小玉惊讶地抬头。
    “是啊，要考试了，来找些资料。你呢？”
    “我……”小玉的脸莫名地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把高中的课程自学完，再想办法参加成人高考。上大学是我从小的梦想，我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圆这个梦。”
    “小玉，你真是了不起啊！”文说的是心里话，对眼前的这个女孩他已经由最初的好感、同情转变成了欣赏、敬佩，还有一抹朦胧的爱意。“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经济上有什么难处你一定要告诉我。”
    “文，谢谢你。小玉是个乡下姑娘，承蒙你不嫌弃，还和我交朋友，我已经很满足了。如果一定要帮我的话，我想……”小玉欲言又止。
    “小玉，有话你就直说，只要我曾文能够办到的，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文，以后在功课上有什么问题，我能找你吗？”
    “就这点事啊，哈哈……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没问题。你的功课包在我身上了。”文的心里好不得意：以后可以名正言顺的找玉了。
    这年的暑假文没有回家，对父母慌称留在学校温习功课，准备下学期再报考第二专业。所以整个假期他都是和玉在一起度过的。
    由于学校放暑假，小吃店的生意也跟着冷清了许多，加上大伯对文的印象不错，所以对他们的一切也就听之任之了。每当看书看累了，玉就带他去城外的山上玩，教他认山上许多不知名的野果。有时候她还会带他到菜场买菜，教他分辨蔬菜是不是新鲜。更多的时候她就静静地依偎在文身边，听他海阔天空地谈论着文学作品，古今中外趣闻。在文的帮助下，玉顺利修完了高中的全部课程。两人的感情也是突飞猛进，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了。
    和玉的事情文一直瞒着家里，一来因为自己还在念书，怕家里反对，二来他很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门第观念极强的父母一定会干涉的。所以他盘算着等大学一毕业就娶小玉，到时如果父母反对的话，大不了他们搬出去住。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度过了甜蜜浪漫的两年。很快文大学毕业了，两人商量着把婚事办了。果然，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文的父母反应很激烈，强烈的反对他跟玉的结合。文是独子，对父母非常孝顺，可是这一次他却和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他的父母知道他是认真的了，他们太了解儿子看似温和实则固执倔强的个性。于是文那温和、典雅深具知识女性气韵的母亲找到了玉，很直接也很刻薄地说了许多话，深深的伤了玉的自尊。
    玉不想文为难,他和父母的关系闹得很僵，她知道他有多痛苦。在给文留下了一封信后，她就消失了，从文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了……
    “文，是我该走的时候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在我和你之间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是家世，是金钱，是地位。你可以不在乎，可是你的父母、你的亲人在乎。我不自卑，但是我却有最强的自尊心。所以，我选择了离开……原谅我不给你我的地址，我太了解你了，你的执着和坚贞，以及你对我的种种好，让我不得不静下心来，理智地做出这痛苦的决断。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正因为我是那么炽烈地爱你，所以我才会挥剑斩断我们之间的情丝。文，答应我，千万别任性，好好爱惜自己。长痛不如短痛，泪流之后，把我尘封进你的记忆吧。”
    玉的离去彻底击垮了文。带着满身的伤痛和心碎他离家出走了，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游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包括上海。他要用时间来医治伤口，用空间来淡化情感……一年后当他回到西安时，辗转从同学那里打听到玉的消息：玉已经在两个月前匆匆出嫁了，嫁给一个大她好多的商人。至此，文彻底死心了。他从家里搬了出来，他无法原谅父母，是他们扼杀了他的幸福，是他们剥夺了他的快乐。
    “玉以为让我猛烈地‘短痛’一阵后我的心就会结痂，却没想到这‘短痛’却让我痛了那么多年。这些年来，我的身边出现过不少好女孩，可惜我就是没办法接受她们的感情，家里人很为我的状况担忧，我也知道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可是我真的身不由己……直到遇见了你。”
    听完文的叙述我感慨不已：茫茫人海中，真正相知的又有几人？而相知的人儿中，幸运相守的又有几人？人间的爱情，有着太多太多的制约与考验。
    
                                    第九章寂寞烟花
    
    自从婚礼上偶遇小玉之后，文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了，常常默默地坐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吸烟。似乎在想着什么，似乎陷入某种情绪里，他的眼神深邃黝黑而深不可测。脸上挂着深深的疲惫和萧索。从他的眉梢眼底，我看到了几许抑郁，几许烦忧，他是心事重重的……我猜测这一切一定和小玉有关。
    不知不觉已经是夏天了。正值雨季，即使不下雨的时候，空气也是湿润缠绵的。
    那天想着要给文买件短袖T恤，我去了市中心的商业街。平时因为忙着赶稿子，也因为对这个城市不熟悉，我很少出门，文也很少带我出去逛街。
    经过一家咖啡吧时我忍不住放慢了脚步，轻柔的音乐，浓郁的香气勾起我久违了的咖啡情怀。有人说咖啡是一种用50%的咖啡豆和糖调制出的液体，另外50%是一种叫感觉的东西，糅合在人的情绪中说不清楚，只有喝咖啡的人是明白的……推开明亮的玻璃门，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要了一份贵族气十足“蓝山”。轻轻地啜一口咖啡，苦涩与温暖在口中荡漾开来……投入两块方糖轻轻搅拌。幸福有时就像一块方糖，与苦涩的寂寞微妙地掺和着，释放出独特的芳醇……
    “你甘心就这样一辈子生活在他的淫威下吗？”
    “你以为我愿意吗？可是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样呢。”
    身后传来一对男女的争执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是个没有什么好奇心的人，偷听别人的隐私不是我的性格所为，只是……只是……那男人的声音……我太熟悉太熟悉了。
    透过身后的屏风，我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我是为了孩子着想，破碎的家庭对孩子的成长不利。”
    “就是为了孩子，你才应该离开他。你以为无休止的争吵和伤害对孩子的成长有利吗？”文的话触痛了我久远的记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不无道理。
    “你就不要费心了，我有自己的原则。”玉摇了摇头，神情转为刚毅倔强，似乎在捍卫着什么。
    “你为什么如此固执呢？这样的男人除了有钱，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文的脸涨得通红，有点口不择言了。
    “你……”玉欲言又止。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自己酿的苦酒我自己喝。”眉端漾满了轻愁薄怨，声音里充塞著悲哀和伤怀。
    文沉默了，眼底逐渐流动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看起来更像是两泓秋水。嘴唇微微的发着颤，显然在克制著自己。可是，那雾气却越聚越浓，终于凝结着一滴硕大的，透明的，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慢慢渗出，顺着白皙的面颊，缓缓地，缓缓地滚落下来。
    哦，文哭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文流泪。在我的心中，他一直是坚强的化身，他的肩膀似乎能承受全世界的苦难。可是如今，他却哭了，但不是为我。不知怎的，我觉得心里酸酸涩涩，喉中有个坚硬的硬块在滚动。因为文的哭泣让我的心不单单只是疼，更多的还是悲哀。悲哀于自己的悲哀。
    眼泪的温度，究竟该是冰凉的还是温暖的？我不知道。我只听过这句话：眼泪可以折射出一个人的心灵。文，你的灵魂，究竟是冰凉的，还是温暖的呢？我想知道。
    “文，你怎么哭了？”玉的声音充满震惊。
    “玉……请考虑我的建议吧。相信我一切都是为你好。”文一把握住玉的手，我能感到他的手在颤抖
    “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
    天！他们的目光纠缠到了一起，就那么默默地，深情地凝视着。两人的嘴唇都在颤抖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似乎在拼命封闭着已经涌到喉咙中的千言万语。可是他们的目光中，却交换了太多太多的情感，传递了太多太多属于他们的语言。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心也酸酸的。我没有勇气看下去了，扭头落荒而逃，而逃不开的，是心底那份隐隐的痛。
    天阴沉着，雨随时都会落下来，泪随时都会落下来。
    一朵哭泣的百合花，离了泥土的好景不长的百合花。从它怒放在花瓶的那一天，已经预知了凋零的命运，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哭泣着盛开了一回。
    
    文的应酬忽然多了起来，经常晚归或是接了一个电话后突然出门，两人一起吃顿饭也渐渐成了一种奢侈。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可我不想去证实，至少他现在还在我身边，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怕了解真相后就会彻底失去他。
    只是从此以后我经常噩梦连连。
    每当午夜梦回，泪水和汗水几乎将我湮灭。我捂住脸，任泪水在指缝间肆意流淌。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告别这些梦魇？结束这无边的等待？有人说，午夜醒来是一个人意志力最薄弱也是情感最真实的时候。可是我的柔弱有谁安慰，我的情感有谁承当？
    窗外的缤纷落英预示着秋天的来临。
    今天是我二十四岁的生日。
    早上在文出门以前，我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我知道他一定不记得了。
    “文，今晚回家吃饭吧。”
    “哦，有事情？”文知道我从不提这样的要求。
    “今天……是我生日。”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
    “啊！我怎么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真该死。雪，还记得我生日那天在上海，还是你给我过的生日呢。”文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久违的柔情。
    “文，谢谢你还记得。”
    “怎么会忘记呢。晚上等我回来给你过生日。我还要准备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送你。”
    “文……”我轻轻靠在他怀里，“回家陪我吃顿饭，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小傻瓜，对不起。最近有些忙，忽略了你。”文在我额头印上一吻，匆匆出门了。
    一整天我的心情都是轻松愉快的，精心采购、精心烹制了一桌文爱吃的菜肴。还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怎样利用今晚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和文沟通一下。我想我们之间真的需要沟通了……
    晚上，我特意换上那件刚来西安时，文给我买的粉色带蕾丝的真丝睡袍，然后化了一个淡淡的妆，镜子里立即映出一张面如桃花、妩媚动人的脸……我笑了，对自己很满意。
    电话响了。
    “雪，我有点事情处理。要晚回来了，你自己先吃吧。”
    “我……”话未说完，电话挂断了。
    我的心，在一点一点的往下掉，在一点一点的被撕成一块一块的碎片，然后又被抛向空中，任由炙热的阳光蒸发它的气晒干它的血，在风中摇曳着跌落大海，连着“山无棱，天地和，才敢与君绝”的誓言也一同被无情的鱼撕咬吞噬……
    深夜，我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有几点灯光，就像是海面上孤独的灯塔。摸索着下了床，慢慢地走到窗前，拉开了厚厚的窗帘。残月如钩，斜斜地挂在天边。淡淡的月光漏进窗子，点缀着满屋子的冷清与空旷。用手拂了拂头发，满头都是冷汗，四肢软软的，只觉得心跳急促，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用额头抵住了窗户，冰冷的玻璃让我的头脑感到一阵难得的清凉。夜里溺水的梦魇，似乎预示着爱情的波折……我将无力的挣扎在寂寞的旋涡，绝望直至死亡。
    天快亮的时候，文满身疲惫的回来了。
    “为什么不吃饭？为什么不睡觉？”望着一桌子的饭菜，他疑惑地问。
    “等你回来给我过生日，等你送我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我冷冷地回答。
    “哦，雪……对不起啊。临时有点事情耽搁了。”
    “有什么事情比我的生日还重要吗？”
    “玉来找我，她和丈夫在打离婚官司。有些细节上的问题她不明白。她在这里没什么朋友，我应该帮助她的……你说是吗？”
    “又是玉，”心里压抑太久的委屈、愤怒突然爆发了。“她离婚你那么起劲做什么？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你什么意思？”文的声音明显提高了。
    “没什么意思，你们做什么我无权过问，也没兴趣知道。只是提醒你一下：至少目前为止，她还是个有夫之妇，请注意公众影响。”一夜的等待让我失去了应有的风度和理智，我一把抓起电话机递到他面前，“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让她晚上来家里吧，总比在外面方便啊。”
    “你这是什么话？简直像个没有教养的泼妇！”文连眼睛里都喷射出怒火。
    “啪”的一声，我手中的电话机掉到了地上。文的最后一句话犹如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弹，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那样强烈地震翻了我整个心灵，也彻底粉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第十章终极之爱
    
    生日那天的争吵之后，我和文进入了冷战期。表面上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依然早出晚归，而我依然彻夜赶写我的小说，依然扮演着家庭主妇的角色……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水地流逝着。
    我的那部长篇小说终于完稿了，出版社的总编对这部小说寄予很大的希望，他向我打包票：这本书一定会引起轰动，它会让我名利双收的。昨天总编又打电话来，催我把最后的修改稿赶快送去。熬了一个通宵我终于大功告成了。名利对我如过眼云烟，我又怎会将之放在心上，如此废寝忘食的原因，是因为这本书凝聚了我所有的情感和心血……如同一个怀胎十月的母亲，终于就要见到自己用满腔心血孕育的小生命了，那份震撼和激动是旁人无法了解的。
    文起床的时候我已把早餐做好，然后坐在一边痴痴地看着他。文似乎感觉到我有点不对劲，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我，终于什么都没说。吃完饭，文换上衣服，提着包准备出门。
    “文，抱抱我，好吗？”我在他将要转身离去时喊出了这样一句话，他愣了一下，停住了。许久，他向我走近了一步，伸出手臂轻轻地圈住了我。我用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将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暖和宽阔，感受着他的呼吸在我鬓边均匀地拂动，感受着自己在他怀里一点一点地融化……
    当我将深埋在他怀里的头抬起时，我看见了他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我的心凉到了极点。我看不到他眼睛里的那种东西，那种他看小玉时流露出的东西，那种叫爱的东西。我一下子被击倒了，我知道他的侧面有深深的阴影，有阴影就是有太阳，他的太阳是她。
    文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的那一刻，我分明听见一颗心坠落的声音。文，我拥有的是你并不想要的一颗玻璃心。好吧，你不要，那就让她破碎吧，碎成一地的璀璨又何尝不是种美丽呢？
    坐在书桌前铺开信筏，想着该给文留些话，思绪万千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可是我还是感到冷，一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冷……二小时后，我收拾好一切准备出门了。除了随身携带的双肩包，我什么都没有带，却又似乎把什么都带上了——全装进了我记忆的匣子。走到门口我无限留恋地环视着屋内的一切：这里承载着我无数的幸福和欢乐，这里也装满了我无边的心痛和寂寥。
    将一串房门钥匙和一张淡紫色的信筏一同放在了餐桌上。然后轻轻带上房门，将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连同一年来的点点滴滴都锁进了门内……
    文：自从一年前的酒吧偶遇，我就被你阳光般的双眸牵住了一生。我是一个崇尚爱情至上的人，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爱情唯美主义者，为了爱情我可以付出一切，哪怕以生命作代价……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你心里，我再也找不到最初的感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你眼中，我再也找不到自己的面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使已经蜕变成了泼妇……我唯一知道的就是：爱已经走远。
    真的决定走了，外面的世界好美，你该自由的飞。爱你，却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不忍看你被我的爱压得不能呼吸。从此以后，我会小心翼翼地珍藏那些属于我们的记忆，它们足已填满我以后的岁月……待到你我都已白发苍苍，也许有一天，你会随意翻开那些泛黄的记忆，读懂那些久远的感动。若是那样，隔着岁月，我仍会俯首，哪怕只有一瞬间的柔情，我愿付出一生。
    
    站在门口思索了片刻，决定先去出版社交稿。总编对我的到来略感意外，他对我的工作效率十分满意，答应将以最快的速度出版此书。然后他将一张数额不大不小的支票交给我：那是我的稿费。
    “能不能麻烦您将这笔钱替我寄回去，我马上要离开这个城市，带着支票不方便。”
    “没问题，你把地址、姓名告诉我。”总编爽快地答应了。
    我留下了文的名字和地址。
    已是深秋，街道上不自觉地充满了荒凉的气息，街道两旁的树早已叶落一地，只剩灰色的萧条。离开出版社，看了看手表，距离飞机起飞时间还早。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将身体裹在黑色的风衣里，高高竖起的衣领遮挡了我的大半张脸，眼睛在漫天的苍白里显得黝黑而深邃。
    一对恋人从身边走过，男孩轻轻搂着女孩的腰，低头附在女孩耳边说了句什么，女孩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伸手在男孩额头轻轻一点“傻瓜…..”心莫名地颤抖了一下。
    文，一句充满无限爱意的“傻瓜”让我又无端的想起你，喜欢听你满含笑意的叫我：“傻瓜，我的小傻瓜。”那一刻，我是多么的幸福。好想永远成为这样的傻瓜：是倦缩在你怀里的傻瓜，千娇百媚的傻瓜，柔情似水的傻瓜，你永远的小傻瓜......想到这儿，我抬起了头，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笑。
    突然，笑容在唇边僵住了，我的目光落在了几尺开外的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在那棵梧桐树下，我看见了文的身影。没错，那是文，挺拔的身材，浓密的黑发，挺直的双肩。此刻，他没有烦恼，没有忧郁，没有痛苦。他带着一脸的微笑，一脸的温柔。而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一个古典清雅的女人。此时，她正在为文系好已经松散的围巾，那么细致，那么体贴。她仰着头看着文，满眼都是信任、依赖和崇拜。他那深邃的眼睛在看着她，眼里是一片深情。
    我猛地转过了头，忽然发现自己满眼都是泪水。咸的，苦的，辣的，酸的，涩的……各种各样的滋味一起阻塞了我的胸口，使我觉得心跳气促，视线模糊。一时之间，我只想逃：逃离这里，逃离西安，逃离这个世界。
    可是……我不能。因为正在此时我看见从街角那里斜着冲过来一辆白色本田，歪歪扭扭地朝着人行道上的文撞去……一种冰冷的寒流迅速爬上我的脊椎骨，并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血液都快凝固了。而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文和玉竟然毫无察觉。“文……”我惨叫一声，本能地扑上前去，用尽平生所有的力气推开了那对梦中人。本田从我面前“嗖”的一下，呼啸而过。我被车子顺着它开动的方向带过去……我最后看见的是文的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澄澈清亮的眼睛此时却布满了震惊和绝望……
    文，今生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结尾篇魂去来兮
    
    起风了，风卷着树叶打着旋儿飘起又落下。我，不过是一片随风聚散的落叶，没有了根，也没有了自己！眼泪飘落在风中，冷冷的，我的心里没有半分温情。街上走着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人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加孤独无助。
    街道上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却没有一张熟悉的脸。那些人，只是海中的泡沫，而我，是漂浮在泡沫中的一条孤独的小船。
    对于这个城市，我太陌生了。唯一熟悉的，只有文。而文，你又在哪里？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也就在止水的生命中，沿着既定的道路平静地走下去。可是，我却遇到了你，在尘埃落定的时候遇到了你。人生的路，可以回头吗？
    前面，是一个很大的电影院，门口站着好大一群人。越过了这群人，又是一个颇具规模的超级商场，灯光亮得那样热闹，门口同样拥挤着人潮。奇怪，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的人？而在那么多的人群中走过的我，却有着走不完的孤独和寂寞。
    经过一户人家，窗户里飘出阵阵红烧排骨的香味。哦，已经是晚餐时间了。我在外面流连多久了？文回家了吗？文该饿了吧，我要回去给他做饭，做他最爱吃的红烧大排骨了。
    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文呆呆地坐在书桌前，神情呆滞，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照片。我那平时安详温和的文不见了，我看到的是一个老了十年的文。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的文为什么会这样？
    我心疼地想伸手轻抚他的脸，我的手指穿过他的脸颊，像是流动的光影。我想告诉他：无论发生了什么，至少他还有我，有我誓死不渝的爱情……可是，我说了，我告诉他了，他却没有任何的反应。我的心无比恐惧，我用最大的力气拥抱他，我用最响的声音去呼唤他，他却没有反应！！！我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话，上帝，请告诉我，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
    电话这时候响了起来，我去接电话。我的手指穿过了电话，我听见文从我身体里穿过去的声音。然后，我看见他的下颌颤抖得仿佛要掉下来，几乎用我听不见的哽咽的声音说：“她刚才已经过去了……是车祸……为了救我……”
    我定下神，把今晚的事情前后印证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把我自己给惊呆了——我已经是一个幽灵，一个还留在人间的幽灵。
    文放下电话，又呆呆地坐在那里。这是我最爱的男人，我是如此的爱着他，而我现在将永远地离开他了，在我离开前我多想告诉他，我爱他，无论多少个轮回……可是我却没有办法说——每当我张口的时候我的声音就消散在空气里。如果幽灵也可以疯狂的话，我肯定是要疯狂了。
    我向着无边的夜空，用我的整个心灵去呼唤：文……文……
    “雪，你在哪里？雪！”突然，文打破了所有的寂静，他好像听到了我的呼唤，他在每一个地方找我，我看见他从我的身体里来回穿梭。我悲哀地在房间里到处游走，我徒劳地做着所有的努力……
    天色在越来越亮，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很快，我将像晚上的露水一样消失在第一缕阳光里。也许，只有死亡才能让爱情永垂不朽。红色的霞光照到文的脸庞上的时候，文的神情异乎寻常的温柔，他闭上眼睛，就像我们平时那样，等待着我的亲吻。
    我轻轻坐上他的膝头，揽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像我们以前做的那样，用我的冰凉的嘴唇吻他的眼睛，他的睫毛，他的鼻子，最后是他的嘴唇。文的嘴唇在一个晚上的煎熬里变得干涸，可是它们在我的亲吻下变得柔软而温柔。
    一滴晶莹的泪珠慢慢溢出文的眼眶，像珍珠在蚌的沙砾中悸动，痛楚而晶莹。我慢慢地伸出手去，小心地擒下这滴宝贵的泪珠，放到我干枯的嘴唇上，涩涩的，咸咸的。
    “文，为你生为你死，我无怨无悔。”我低沉而颤抖地说，“当我孤独地行走在黄泉路上时，能够有你的这滴眼泪，我就不再害怕了！”
    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文，抱抱我好吗？”我说。文的双臂向我伸过来，文伸出他的双手抱紧我，文在亲吻我的头发，我的眼睛，我的唇——那是属于我的那一部分空气……第一缕阳光照进了我们的窗户，在文的拥抱里，我——通体通明。    
    
                                  后记  

  
    在城市近郊，那片墓地静悄悄的躺在山谷之中。
    天气已经相当寒冷了。冬日的风穿过了山谷，发出尖细而悠长的啸声。所有的树木几乎都落光了叶子，只有树梢上挑着的几片干枯的残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墓地上碑石林立，淡淡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墓碑上。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响。这不是扫墓的季节，死亡之后的人物很容易被人遗忘。这儿没有车声人声，没有灯光烛光，只有属于死亡的寂静和寥落。
    一座新建的墓碑前，经常可以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他常常在那里一坐就是半天，痴痴的眼神，久久地望着墓碑上的照片，半晌都不见转动一下。从前的清澈如水已经完全被打破了，如今，他的眼里，盛满了遮掩不住的伤痛和破碎……
    照片里的女孩微笑着，她的笑容有着那样一种摄人心魄的美。那是一种绝美，是不属于人间的，不染红尘的，超凡脱俗的美，仿佛可以一直穿透人的心灵照见灵魂最深处的温柔与感动。那双美丽灵动的眼睛，深邃如夜空，时时仿佛有灵魂在深处舞蹈。她就这样静静地凝望着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文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一种月光般清凉的美，那流动的冰冷而温柔的气息是他所熟悉的。
    “文，请不要忘记我。在我生前，爱你是我生命的全部；在我死后，身体或许消亡，真情必然不泯。文，原谅我无法不爱你。”蓦的，一个深情幽怨的声音在墓地上空漂浮着，充满了飘渺和诡异……
    文似乎也听到了这个声音，猛地回过头来，似乎刚从梦中惊醒。然后，血色离开了他的嘴唇，他的眼里出现了某种颤栗而悔恨的情绪。
    “雪，我一生都在梦想能够找到一个爱我又懂我的人，她会懂得我全部的艰辛和苦涩，她会理解我坚强外表下的脆弱，她会接纳我所有的优点和缺点。这样，当我的灵魂被痛苦、忧伤、愤怒、委屈、失望、辛酸、胆怯、犹豫等灰色和黑色的情绪折磨得疲惫不堪时，我会在她的怀抱里尽情的，毫不掩饰的发泄掉这些灰色和黑色的情绪，重新找回自己。
    然而，我竟不知冥冥之中，真爱已在、旧梦早圆。如今梦已成真梦已残，我怎将天堂错过？雪，你就是我的天堂，是我一生的追求，一生的爱，一生的梦！雪，如果有来生，请记得与我重逢，让我以一生的爱回报你，直至生生世世……”
    
    暮色渐渐笼罩了整个墓地。
    文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一本书从他怀里掉了出来他也没有发觉，他用哀婉凄楚的目光和雪做了最后的告别后缓缓转身，落寞的背影渐行渐远……一阵寒风呼啸着从墓地刮过，把地上的书吹出很远，那是一本刚出版的新书，还散发着阵阵油墨的清香。封面上七个金色的大字——《用生命拥抱阳光》，扉页上一行娟秀的楷书清晰可辨：仅以此书献给我的爱人……我的阳光……    
    永远睡着了的雪仍然很美，虽然美得绝望，美得没有生气。就像她自己所希望的，让生命结束在最美丽的时刻……  

  
    风说：你在期待什么呢？
    雪说：我在守望阳光。
    风说：你真的愿意浪费你一生的纯洁和一身的灵气去守候吗？
    雪说：是的。虽然我知道我的生命里不配拥有阳光，虽然我知道那样的相见只会让我消失于无形。然而我还是喜欢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那怕只有一瞬间。当我的生命渐渐销融，我会溶入地下，化作露珠，浮于空中，注视他的光辉。他给我的生命以深重的温暖，他给我的心灵以快乐的光芒。他吸收我的灵气就叫雪亮，我汲取他的生命就叫晶莹。我想或许我们前生就已相识，因为我们拥有同样飘逸的灵气，和同样纯粹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