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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似故乡

发表日期:2006年1月26日  出处:http://znrg.2000y.net 原创  作者:陶一人  本页面已被访问

 

人 情 似 故 乡

陶一人


     浅浅的天宇,几只鸟,依是夕阳的初春。静静于屋子的深处,拆开多年的旧事,一纸关于《易经》的卜辞,弥漫夏日的丝雨,雨中轻轻沉默的晓絮……
   

    那天,一定是我先和她搭话的,也一定是我提醒她回忆那所乡村中学的;那天,残夏的雨细绵而疏淡,她依着自行车,我靠着一丛树,谈了许久。她的眼帘低低的,漫不经心的;而我却仰着一头乱发,满眼的挑战和调侃……那时,我们刚从不同的学校毕业回到同一个教委分配工作。一个专科、一个本科,不同的经历和努力后,我们都从中国文学里沤了出来,像秋天的蔬菜摆开自己等着收购。自然谈不到待价而沽,只是都争取一点推销的手段罢了。她和家庭的努力,也取决于多沤了一年的本科文凭,去了全市最高档的市内学校,而我却注定要被发配远离城镇的地方戍边。那时,我一直在挣扎农村孩子的注定轨迹,甚至对工作的分配无所谓了。社会形势大好,独自闯荡,留一份洒脱,或不定就比守着命运的单调差劲。那时,我一直想搞一片地盘自己称王封侯,当然,我准备在艺术那份比较熟悉的领域干一番……


    那天,我们谈的大概就是她开的调令和我拒绝开调令、以及我想搞艺术集团的事。至今仍奇怪,那天我们借助什么理由谈许久的;而且不是谈文学,彼此更不是久谙或久别的好友,甚至在我们初遇的那所乡村中学时,我在她的背景中站了几年也不曾和她说点什么;高中时,我也曾在她秀丽的背景中嫉妒她的作文还那么好,却从没想让她认识自己;以至,我想不起一向轻视女性又一向被女性敬而远之的自己,那天何缘竞能结识她。也许,大概,可能就是注定被地域隔离后的那份无心罢!


    絮飞叶落的初秋,惨白的阳光,碎裂残杂的花香和间或弧旋的鸟鸣,终是伴我开疆拓土的意志推开了她工作的那所学校。那天,我一直坐在她的办公室和包括她在内的三个“大本”姑娘辩论诗及诗人。比知识谈精神,古今中外,旁征搏引……窗外是我的弟兄在讲演,其实和走江湖差不多,那份激情和对诗的虔诚,无非为了多吸收“教众”,扩大影响和学费。至今,我仍怀疑那天怎么有那么多的见解,以及对谈论内容的了解。反正,那天在叫卖声中,我们各执一见,相峙在各自的观念中。那天她说我固执的不切实际;那天我发现她性格的很可爱……


    错错落落的日子,起起伏伏的琐事,在我乞丐般的奔忙中构筑了我的一方天地。秋深的时候,我一呼群应地坐在自己的“国土”上,那其实是社会不曾关注的一块废弃的园林。在那块荒芜的角落,我为皈依的人群雄心大增,甚至暗自得意……


    那之中,她一直关注并参予我们的活动。


    秋深的时候,我们已很熟……


    秋深的时候,我被她的关心在朋友中密传,而且至今仍叫我感激,感激秋天的晴爽和她秋水般的关心;那时,我知道了她的另一个名字“晓絮”,并掰开她的名字,一遍遍孕育诗句,其实,我只是把那份不安写在自己的日记里:“晓界阴阳,絮承盛衰”。


   “一杯清水,我醉了……”一次,我们静静地相对而坐,她注视着我,读她凌乱的诗题。“清水不清!太有内容了,恰似酒不醉人人自醉,情到深处人孤独”我躲避着那份注视。其实,我们一直在相互躲闪和等待,也许还有考查吧。


    她写了许多诗。记得她以我编辑刊物的名义送我一本诗稿,在诗中,我披发擎剑,诗意地撞开她的门扉,还要屈服她的情感,恐怖与惊喜飘满她的夜晚……


    她却终是无法伴我於风轻雨急的季节走过浪漫……


    我是没骑白马的,今天我想。否则,她不会把自己升华姐姐一样的庄重。也不会有意无意中让我窥到,她正在众多介绍人和众多适龄男性中为婚姻谈判。似乎她曾力图从我这个侧面,了解我的一个留在镇内的同学,那份隐现的含意让我反感,并失望地把我们摆了又摆,却不能平衡。而她醉于清水的词语,起落着季节和我的怀念。


    那个时候,我们的语言已铺陈成甬路,彼此可以随意地在甬路上走向内心,或说相互不再避讳……在办公室、在她送我的夜路,我们很近地坐或走。她总是询问我的打算,我的生活选择。而我本能地躲避她的好奇,既使酒里深处露出尘俗的人性,我们也不曾靠近青春和男女。她曾伴星星的闪亮调侃“你最好拥有一个爱你的情人,你可以休憩,享受温柔而不必为责任费心”。我却撕着云彩告诉她:“我有许多情人,她们在心中陪我,而我最爱我自己……”那时,她是暗示我还是讥讽我呢?多年后,我依是迷惑且猜疑。


    我深深地记住了她的身影。夏雨细织的黄昏,阳光初洒的冬晨,以及她领着妹妹在风中等我的那份徘徊。那些时候,她试图接受过我吧,而我却没能走过她的影子。


    冬天时,她领我去郊区的家。在客厅和灶间轻舞红袖的她,给了我对宋词最深的感悟:人情似故乡!那句她赠我的诗句,那份故地依托的感觉让我软弱。那天,我醉了,她坐在炕边用毛巾擦我的脸;那天,我从她的大衣下醒来时,她说我哭了,我说做梦了,然后匆匆逃离……


   那天,在离开她家的村路上,我吐了。


   事业的成败和情感的起伏,剪开了我的孤傲,又莫名地给我自卑,而那份自卑又必须用自尊把持。我越发压抑,除了在精神的弃园做贵族,我尚不能从现实的境况找到借口,平衡面对晓絮的自信。


    我的艺术学校已成过去,而我依是在海林和牡丹江间往返地流动。甚至到了她所在的城镇几次都是绕着她工作的学校瞎转,直到看到她的身影随下班的铃声远去,才一个人走向车站……一个雪天,满身湿透的我终是推开了她的办公室,我充满血丝的眼睛没有发现她,那一刻,我感到轻松,否则,我做什么呢?就在那个雪天,我和多年前教过自己的一位老师谈起《易经》,后来,我捧着他的六枚铜钱摇了又摇。雪水、汗水、以及那一刻的无肋在纸上划下一道道符。他的解释,简单而深刻,切中我的命脉:
   

    官在空位,才没人群。机运尚远!
    有友无婚,做茧自缚。宏图待展!


    于是,我逃离了海林那片力图占领的弃园,继续我的动荡和希冀。悄自在角落和缝隙间看故事的起落怎样把她带走。那年春节,我在绥芬河“倒包”、做家教,也混进过政府,最后还是捧着诗稿被饥饿驱逐回了丹东……


    朋友们后来转告我,晓絮一直在询问我的情况,我告诉他们,谁也不要再理她……那时,我已虚化了肉体,整个膨胀成精神的圣徒;那时,我杀羊卖肉、替人打架、泡妞、还他妈给被弃家中的富婆们做过伴玩……除了精神我一无所有,甚至精神也分崩离析了……


    又一个春天来时,我把自己交给了工作的薪水。生活出自往日,出自无缘无怨的自弃,开始命运或生命的自我放逐。空气还那么清新,草绿花红水波轻缓,似乎贵族和乞丐都和我无关。那天她闻迅去送剃去长发的我。并帮我借了一本教科书,而落入凡尘的我却无法面对她的劝慰和开导……


    “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工作,你最终还是无法留在城镇。替你高兴,也替你担忧……”“哪块水土不养人!乡下娶媳妇花钱少,还有大山小河听我讲诗……”“也是,只要安稳,娶妻生子,你一定不比城里人差……”分手时,她问的是既然选择了工作,我为什么不找找人,去已答应要我的镇内四中。而我装作雄心不减告诉她,天生我材必有用,起点在哪里无所谓,我的终点是一定的。并且我谈论自己时,根本不询问她,也不把她和自己作比较。那时,她也是怕我谈及她的,现在我想。那时,我已不必再用诗的光环装饰自己,一任自己随波逐流,甚至不愿让她知道我的结局……


    分配时,我接了调令看也没看,却谁知有缘到了全市最高档的乡村中学,并很快成了全校最优秀的年轻教师。


    那是一个历史很悠久的乡村,有许多可供抒写的景观和故事,而我的诗意已变形,并淡泊。只一味工作,试图引领宁古塔故地那群孩子在我的联想中上升。我不经意地得到了承认,太多的荣誉被我太轻意地得到了。似乎,我离开了诗,离开了诗意的精神寻求和传播,一切都离我近了。自然,我已不是撒旦,而是工作干练、受人尊敬的教师。那时,我寻寻觅觅躲躲闪闪的婚姻也不再神密。只要我同意,不论乡村或城市人们都推荐给我一群一群条件上乘的女孩,而我却一直沉默,总像等待什么……


    那个夏天,我遇到了相识多年的一个异地女同学,我们一起工作,一起吃饭,然后,一起从旧街、断桥走过,坐在夕阳里聊天,看树丛和水库中蝴蝶的起落,数蜻蜓振翅和彼此相依的心灵。她计划秋天调回海边的故乡,那是一个很热门的新口岸,而我总找不到在那所学校呆下去的感觉……后来,我保护着那个与学生闹矛盾的同学,在夜里逃离了那里给我的一切。几番逃亡中,我发现我们已无路可去,于是我们在极短的时间确立恋情并结婚……


    秋天,我们回到了曾与晓絮相遇的那所乡村中学工作。别离十年后,我第一次对故乡感到满足,即使外面的世界再大,与我又何关呢?

    我用婚姻这极好的形式隔绝了自己的诗意和梦想,并在坎坎坷坷的日子中适应家庭和生活。我发现,我的妻很爱我,而我也在越来越真诚地爱她。我们相互牺牲,相互适应,相互依靠着,至关重要,是我们不曾为爱情和婚姻谈过一点代价……


    静静捧着工作那杯淡茶,在平淡的乡村,我已失去最初对工作和家庭的热情,一任在机械而单调的生活中守妻育儿;并开始吸烟、喝酒、赌博,从聊作消遣到深入其中,一混就是几年。其间,也有人询问我是否认识一个叫晓絮的女孩 ,我坚决否认。并在听到一段一段关于她的故事中沉默,而她亦在沉默中走过了那些必然的、预料中的情节,工作、嫁人、生子或者逛街、生火炉什么的……


    文学于我越来越淡泊,我则甘于闭塞。


    1993年夏,应邀去北京参加笔会,我曾为文学的堕落大哭不止;并抓着冰心老人枝一样的手发誓:舍神取物;而我依是惦着文学。1994年夏,当哈市出版社约我去谈出版我的一个散文集时,我又兴奋而至,却因争讨我出多少印刷费而大吐一场;文学之缘聚散依依间,已注满我的恐惧与依恋,我甚至相信自己不会写了,也不能写了。而我又能作什么呢?我也试图流窜了几个省,办报纸,搞摄影,拉广告,做收费撰稿人,甚至一个人考查了一条河域的文化史,并准备到喜玛拉雅山坡上坐一会儿……


    一切都无法深入,一切都在分裂我。攻打海林曾是我多年的目标,但我的才气已不适应社会的传统,或者我本没有自认的才学,结果,只能甘守寂寞`……

    我终是又离开了乡村,并再次写作。


    我的故乡为修一个水库而动迁,在文明公然的侵略下,我已落入荒蛮的神经陡然被触动了。这么多年,我仿佛刚刚认识自己,也搞清楚了自己分崩离析的精神和肉体渴望什么。我放弃了工作,提着多年前那包满是尘垢的诗稿走向城市……


    先是追随别人在全国各地办私立学校,把自己当年搞艺术集团的构想,变成老板的财富;然后,见缝插针搞保险,随利所驱干投机……转了一圈又一圈,我终是坐在了海林市里,码字,写材料,编史志,也写些散碎的日子……


    当我成了时间的富翁,同时也沦为精神的乞丐。物质已补偿不了我的损失。在努力的回忆中,我一件件整理了当年的稿纸。那之中平常地夹寄着关于晓絮的卜辞——人情似故乡。在岁月参差的齿痕里,我们已找不回年轻和热情。也许,我还会写出点什么,那无异是自己不忍生命经历成为空白的补救;而我能找到迷失在岁月中的心灵和精神吗?


1995年5月于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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