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万物皆睡唯我独坐的深夜,关掉电脑、电视。泡一杯清茶,于古色古香的书房里,面对那枚铜镜,任思绪飞越千年的时空,只为那锲刻在镜面上的“见日之光,长毋相忘”而瘦尽灯花又一宵。
那是一枚西汉时期的青铜镜,光洁如银的镜面上,有点点淡绿色夹杂铁锈的暗红,间或还有几丝黑色的垢锈,微微内凸的镜面还不足三寸大小,很薄很精致,没有锈迹的地方光可照人,我甚至怀疑这样精美的工艺品是否曾深埋于地下几千年。轻轻翻转过来,镜背则别是一番情趣。沿镜边是一圈没有图案纹饰的素宽平缘,缘内是一条细若发丝的圈线,两者之间是分布均匀的三角锯齿纹,最中心的有穿眼的纽座外有一圈凸起的宽弦纹,将整个镜面分为内外两区,内区为简单的几何形纹饰。外区是一组铭文,“见日之光,长毋相忘”的篆书,而字里行间有已经腐烂了的衣物的痕迹。
轻轻呷一口清茶,随意地望向窗外,喧闹的城市如熟睡的婴孩般安静,白天的繁华和浮躁连同瞬息万变被笼在了夜色之中。而我的心却如汹涌奔腾的大海,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蛰伏地下数千年,于偶尔的平田整地中破土而出,辗经数人,终于在今夜,走进了临窗独坐的我心中,催落了我缤纷的泪雨。
柳絮飘飞、花香弥漫的季节,在那片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山坡上,面对正午的太阳,一对年轻人在设坛盟誓。“见日之光,长毋相忘”,这彼此的心声,铭刻在了相赠给对方的一面小巧的铜镜上,也铭刻在了爱人的心上。
他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师兄妹,抑或是一对情投意合的表兄妹,或者是偶然相遇于电光火石中眉目传情以至一见钟情的恋人。他们梦想过能堂而皇之地穿上婚服,成为彼此的终身伴侣,也设想过私奔,甚至在他们对日盟誓,铸镜铭文的时候,他们依然坚信凭他们这上可感天下可动地的执着坚贞,他们一定会赢得他们的幸福。
然而他们身处的是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婚姻不能自己做主而且往往和家族的利益连在一起,但是,封建礼教锁得住他们的身却锁不住他们追求美好爱情的心,于是就有了“见日之光,长勿毋相忘”的誓言,有了梁祝悲剧,有了《西厢记》的经久不衰,有了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动人传说。也许他们知道这爱情的誓言将会成为他们的陪葬品,将会代替自己陪伴心爱的人走完此后的人生之路,甚至躺在阴冷的地下。所以他们把这枚小铜镜铸造的那样精美,设计得那样独具匠心,不但抓住了爱人的心,让其相随自己于地下,而且使千年之后的我也爱不释手。
或者他们是一对平平常常的夫妻,男耕女织,生儿育女,走过了他们平凡而朴素的一生。在生命的烛焰将要熄灭的时候,他们相许来生还为夫妻,于是请能工巧匠为他们制作了这样的信物,在他们合葬的墓穴里,置于他们的身体之间。他们的双手合握着这个精巧秀美生可照面死可相陪的铜镜,而那宽大柔腻的绣袍覆盖在上面,便有了那簇衣物的锈痕。
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一如母亲唤儿归来的温言软言,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这个速成爱情的时代,誓言于数码时代的男女已经成了童话,没有了执手相看泪眼的脉脉相送,没有了长亭更短亭的依依惜别。那种“见日之光,长毋相忘”的绝决、凄美和坚贞只能铭刻在已经失传的青铜器上,任我在这个平淡而忧伤的夜晚为之泪眼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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