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伯牙摔琴谢知音》早已读过，虽也感动，却并未深信，想这千古佳话不过是古人杜撰了，用以说明“知己难寻”。但最近老爷子（孩子的爷爷）近乎伯牙摔琴的悲伤绝望，以至满屋子的京韵京腔嘎然而止，让我既悲且敬，且羡且叹。始信世上有知音。

    去年秋上，老爷子心脏病复发，被接来看病。出院后一直住在我家。老爷子是京剧迷，我则被网住。于是每天晚饭后我上网，他听戏，各忙各的。偶尔遇上我良心发现，也会陪他听一两出，或者下载了唱段去贿赂他。那日下载了《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给老爷子去瞧，没成想老爷子看得似醉如痴，击节叹赏间竟至哽咽有声。我讶然之余，再读，恍然掩卷，若有所思。

    隔数日。下班回家。刚打开门，一股淡淡的麝香令我一个激凌。抢步上前，却见老爷子斜倚在客厅的沙发上，满脸悲戚，泪影依稀。我深感纳罕：经全力救治调养，老爷的病已渐渐恢复，只要没有强刺激，最近已很少发作。但刚才的情形，却分明是刚刚发作过，为什么？老爷子见问，陡然间老泪纵横，伤心难言。原来，适才老爷子和村里的一些京剧票友通电话时，得知一位族叔突然去世，怀抱胡琴倒在老友堂会上。而他的这位比他还小了三四岁的族叔，正是把他领进京剧殿堂的老友！平日闲聚在家，他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品茶听戏，写字作画，感情极深。如今却突然撒手离去。悲夫！

    虽然明显感到了老爷子不同以往的悲痛，但当时并未太往心里去。因为不久前听到同族一位大爷爷（９９岁的老人家，也是老爷子的族叔）去世时，老爷子也犯过心绞痛，但过了不久就在我的劝解下释然了。但很快我就发现了这一回的不同寻常：家里突然没有了京韵京腔。而过去，家里的电视机是被老爷子承包了的，以至于女儿周末想偷偷看看她心爱的电视时总会大为惊奇地边撤退边嘟弄：这电视怎么天天都在唱戏？每看到兴奋处，老爷子还会跟着喊两嗓子；如果凑巧谁在他跟前，他便眉飞色舞地充当了义务解说员，不但把剧情唱腔逐一道来，甚至把个演员身家姓氏都如数家珍地唠叨个没完。因此，每当这时，大小督察都会逃得远远的，有时我实在看不过，硬起头皮去充当了他的听众，他便会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有一次，我在电脑中下载了几个经典唱段给他听，他甚至动起了跟我学电脑的念头。

    这一回是怎么了？少了京韵京腔的屋子突然空旷冷寂起来。虽然表面上老爷子又开始有说有笑，病，也没再复发。但我却明显地感到了老爷子内心的那份深悲。我开始试探着喊老爷子一齐欣赏电视里的名家名段，这在以前可是他巴不得的事儿，可如今他只是瞄几眼就默默地走开；我把古典音乐下载了与他同听，他只是淡淡地笑着，淡淡地评论几句又埋头看他的书报；上周一个名家名段演唱会，老爷子又被我动员了去看，但还没看完他就关电视走人，边走边自言自语：怎么全变味了呢？

    秋上来时，老爷子只带了一套换洗衣服，说好一出院就回家；后来好说歹说，达成妥协－－等督察的侄女儿――也就是他的孙女儿结婚时再回。那天我陪他回家参加孙女儿的婚礼，开始还想了千万条带他回来的理由，但想不到，不等我嗫嚅着说完，他就乖乖地上车跟我回来了。后来他告诉我，对家的回避，全是因为族叔的去世――

    唉！如今已近两月，我家的屋子里依然听不到京腔京韵……

                                  2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