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情人已在他的生命中枯萎了,就像凋零的花朵,只留下回忆的艳丽和清香。但是,王子依然用全部的生命和情感守护着她、用泪水润泽着她。她是他的情人、是他的爱情、是他自己……王子就这样在回忆与向往中流泪,泪水点点滴滴湿润着他枯萎的情人、枯萎的爱情、枯萎的心……泪水汩汩地流着,流进了土地、流尽了岁月。然后,在王子双目啼血的渴慕中,王子的情人醒来了,像花朵,用双唇噙住王子最后的血泪,醒来了。她没有听过王子喃喃的情语,没有感动王子不尽的爱抚,更不知她的醒来、她的生命是王子用泪、用血、用全部的情感润泽的……她只看到一具干枯的王子、死去的王子。抱着那无所畏惧的、干涸了的王子,她向人群问询,打听王子的名与姓。所有的人都躲避这死而复生的情人,所有的人都忌讳那流尽了情感的王子。于是,王子的情人抱着干涸的王子走着,遇到山就问山,遇到水就问水,当她走入花丛,她终是放下王子,立在花朵中间,争香斗艳了。而王子便在她的脚下默默地腐烂,用最后的肉体,捧住他的情人……
“王子的情人已在他的生命中枯萎了,就像凋零的花朵……”
任由出租车信马由缰地奔驰,在没有目的的旅途,我一遍遍讲述那个传说。晓缘躺在我的怀里,柔柔的,象花朵。眼中少许的泪水,不时地泛起,我的唇阳光般一次次在花瓣轻噙的水意间游,却游不出她的感动。
相遇是缘?是怨?在静止的时空,一切都不重要。我们沉醉而痴迷地做着边缘人,走在天堂与地狱的临界,不知天天地地……
晓缘是从我的文字里走出来的传说。
多年的漂泊后,我曾栖居在北方的一个小城里,伴匆匆的岁月、匆匆的笑脸、匆匆的夜灯,撰写了四年记者的体悟。就在我告别记者生活的那个春天,我尝试编辑了两本专刊,晓缘便在那两本书的版式设计中抬起了头,闪闪的明眸、轻轻地告诉我:晓缘。其实,缘于她好意的帮助,也缘于她清纯至美的品性,我曾几次三番邀她喝茶,而她婉言谢绝茶浓茶淡的无心,却给我探险的漂泊涂上了虚幻的颜色。或许,我的执拗与固执引领她的好奇,在我的文字里浮光掠影一番后,她竟不再走出来,只是静静地应约来到乡村的池塘边……
那天,田野在风中滚动,几只牧羊犬围着攀枝的孩子跳来跳去。在春水细细的侧影里,我们认认真真地彼此看了一回。那一刻,她略有倦容的面颊,布着一层淡淡的红晕,那浅浅的底色,使我抑不住涂色绘彩、画一幅春天的冲动。其实,春天就在身边,看我们并肩垂钓的耐心。而我们能耐心地等待擦肩而过的情节吗?那天分手时,我们没有说“再见……”
下一个日子,我应邀去一间鱼餐馆,晓缘说,没有钓到鱼的遗憾,应在吃鱼中回报。我不知她的回报是一种结束,还是一份开始。但她找到了我的电话号码,并约我一回的善意,已涟猗般荡成我心灵的感动。昨天的记者、今天的侦探,对我都不是什么特长。因为,我没有多了解她的企图;了解,无异是对印象的剥蚀,面对沧桑、面对斑驳陆离总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四年的撰稿生涯中,我和她的名字常常在几种刊物上相遇,但是,正如那个黄昏疏淡的雨,即使破碎的落地,也不一定所有的雨滴都汇成同一股水流,我们彼此只是各自讲着自己的传说。我的传说很多,她只是听着,细细数我杯起杯落间躲闪的神色。我亦在匆匆的星子间,告别了她的沉默。而我却无法向自己告别。那夜,梦醒时分,烟雾缕缕朦胧成我的诗意。"你是缘心,以我的努力做半径,划缘……"那夜,我开始尊重一名教徒受洗的壮重与圣洁。
端午的时候,屈原宽袖高冠,领着我工作的那所小镇里,尚有诗意和情感的人群於夜半登高吟诗。我的诗平常地夹寄在那个粗陋却充满意义的民俗里。应邀前来观赏乡村夜火的晓缘,静静扶着我醉酒的呢喃,走进人群、走出人群,走过夜半的灯火和虫鸣。那夜,我不知自己的诗稿何时被朗诵的,也不知是否还有热情的少年大叫我的名字。那夜,在送她的路上,莹莹的泪水打湿了醉的唇。不发一语的晓缘,只让泪的吻润泽着我枯萎的爱情。那夜,出租车司机摇醒我时,晓缘已梦一样的飘逝了,只留给我酸酸楚楚的距离……于是,我一任出租车在两个城郭间往返,追着星子、追着梦幻,直到花光所有的钱……
距离是一种美,回忆是一种美,渴望是一种美。我们本该美的传说,却以郁郁的疼割裂着我的生活。无缘地发呆,无缘地大叫,甚至无缘地落泪。我沉进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沼泽,晓缘在落日的余辉里,楚楚的双眸含满痛心的问询,渐渐隐在天边的云霞里。白马老了,青鸟老了,风拍无序地摇着日子,那是水的叹惋、云的流连……
“后悔吗?……”不知多久以后,我的手机带来压抑而低沉的温语。后不后悔已不是我的选择,即使生命在阳光里融化,在我又何妨呢?随着那份消逝的亮光升华,在我已足了。久久的沉寂中,我轻轻地说:"想你!"晓缘的声音仿佛空山的琴,穿林越壁、坚毅而持久"我不能不给你打电话……"然后,我们自认的结局,化做厚重的伏笔,启承转合着传说的无止无休。然后,在没有预约的午后,我们踏上了没有目的的旅途;然后,王子的传说一遍遍被泪水讲述着……
幸福并不是企望的高度,而是不期而至的惊喜。一湾宁静的湖水,在夕阳跫跫的足音里印满我的崇拜。久别自然后的回归、超脱尘俗的明净,在那个黄昏和诣成我与晓缘回忆的美好。我们不知所向的远游,以接近水的境界,流成心的音乐。踏着节拍,我们走过坝堤,踏着雨丝我们扶住蹒跚的夕阳。舞在风中的晓缘笑着,笑出抑郁,也笑出泪水……抱住晓缘,有如抱住逝水流年,翼翼小心的我,在一级一级石阶叠起的传说中隐失自己。身畔波起的湖水、炊烟的小村、借丝雨的静谧水粉画一样祥祥和和地挂在我们的视界。晓缘湖一样的眼眸,荡成汤汤的感动。轻轻的语音天簌般刺痛碧草连天的诗意"你从没说过要我……"是的,在自我放逐的命运中,我已找不到自己,而晓缘则以美丽的错觉,在我们枯萎、干涸的心灵中,分开各自的家庭和事业,生出些许美丽而残酷的传说。但是,善良已注定我们的失败,她与我,一如纯净的水与醇烈的酒,两样好东西,却无法混着享有,彼此能守住一份回忆、一份掂念,在岁月与世情间理解缘,已是奢侈了。我升华不了她的爱,也破坏不起她的情,我无数次问自己,是在遗弃自己还是在寻找自己呢?风,在我们轻触的额头间,急促而持续地叫着,仿佛古寺的钟声,荡起生生不息的箴言:晓缘。
晓缘是我生命中不可逾越的河流,无论选择怎样的路途,她都静静地在那里流淌,恒久地等着乏累的我纵身其间,成就30年生命之旅最富渴望的洗礼……不仅洗涤肉身,也净化魂灵。宛如丑陋的石坯,于她的雕塑中呈现灵性与力量。
其实,我们始终走在边缘,或许一生一世也走不出那细绵而粗硬的边缘。
我等着,也拒绝着晓缘把我忽视、忘记或嘲笑。一连几天,我从早到晚都躲在有阳光或有雨的树下,速描她与人无心的笑淡,生活千里万里只剩她每天一个电话的诺言。而她默默地承受着诺言,并送给我一套服装做礼物,就像她忽然知道我的电话、传呼一样,那套服装与我身材的恰到好处,令我惊诧的感动、感动的惊诧。然后,我认真地整齐一下自己,拖着她沿路奔走,随遇随缘地谈天说地,喝酒泡茶。那之中,我始终没有告诉她,自己曾几番周折,四处寻了一件送她的礼物。而她却告诉我,她正为超越目前的工作岗位不懈努力于世情。生活的位置未必就是生命的位置。她的好胜与执著孩子般打动我的关心,我便默默地潜伏自己的能力,帮她。但是,我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于是,为那个位置的选择与超越,我们终是陷入了世俗的窘境。
几日的离合成为节日时,我已经被激情充满了。月明星稀的时候,我们再见於异地的相约中。那天,我捏了又捏的手机,告诉我晓缘依约去数了我的电话清单,也依约走近了我。她是焦燥,也是漂浮着来的。我陪着她看山吃茶,绿草绵绵的林木间,满怀歉意与感激的我,终是在晓缘无序的述说中了解了一些晓缘;错落有致的少年、楚楚动人的恋爱;艰苦卓绝的打工,温暖却找不到清新的家庭……那天,我们彼此的述说终是出卖了我们约定的原则,晓缘汩汩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胸膛,也泡软了我的意志。伏在晓缘的怀里,我只想给她骄傲、给她女人的自豪,而她给我的却是天荒地老……
美丽的月光清洗了我人生的尘埃、白亮亮的月色,河流般从那个夜晚把我带回了诗意的创作里。我开始不懈地作文立章,不断地争取上升的灵魂、似乎,我已在传说中永恒,王子与情人却於我的轻狂中,默默含泪、抑郁地望着我,而我忘了王子,也望了他情人的殷殷血泪……
"王子的情人醒来了,孤零零地醒来了,就象凋零的花朵,怀着秋的凄切、守望她的王子,而她的王子无影无踪了……"几天后,泪意的呢喃里,晓缘自言自语的传说,从另一个角度切入我的心悸与凄楚。
也许,那时我太自信了,自信我的情感勇敢无比,自信我们会有一段心心相印的默契,但我失败了,确切而言,是晓缘失败了。
那是依旧的池塘、依旧的草地,含住樱桃的晓缘,一如含住她的心事,浮泛地任鱼自由地游来游去,在我为她超越自己设计的情节里,我忽然为朋友的戏言不安了。我知道自己怕推动晓缘,尤其怕她挥挥手随心所欲地扔掉那段日子,怀着抗拒,我把自己醉倒酒里……
我忘记了一个个朋友怎样散去的,忘记了晓缘怎么就始终和我在一起,而没有走。但我记住了她的眼神,一份令人心寒的目光击碎了我的自尊。失落,让我推动了平衡,我不敢想信,我真的在传说中迷失。
那天我伤心的流泪,许多许多的泪水,浸润着我的情人,也许王子的泪水会浸醒枯萎的至爱吧。那天,我真的感到晓缘是枯萎的了。分手时,我已语无伦次,婆婆妈妈,全部的意义在于争取时间,而我能争取自己相信自己还爱她吗?借着朦胧的月色,一遍遍拨动那缕长发,静静望着那含冷的目光,我绝望地为自己送行,只愿面前的晓缘真的忘了我,就像放下一本读过的书……在最后的一刻,我发现她的颈上配戴的玉佩正是我准备送她的礼物……
我丢失了一切,包括自己……
那夜,我无止无休地回忆,似乎每一岁都有晓缘,每一岁都不是自己的。夜融在身边,我融在孤寂里;那夜,我不停地骂自己,希望自己病倒,然后失聪,一觉醒来,象个白痴一样活着。
那一夜,我差不多给每一个认识的、暗恋的,包括受过我伤害的异性打电话,直打到窗前白亮。匆匆逃回工作里,其实,周末对我就是写文章,但我已不知写什么?静静地抄传说,休味每一份预感,电话就响了,我不接,电话又响了,我不接,但我不能不接电话了,我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传说很美。爱情很美,但爱情可不代表了解,信吗?
伤害接踵而至。
1999年8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