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纷杂的城市里不停地穿梭，总觉得自己沾染了太多尘俗的灰翳，于是我最喜欢洗澡。一层一层地把自己清洗干净，不想让自己有任何污垢。

 可妈妈说：人是泥做的，越洗越脏。但我还是不停地洗……

 那天又去浴池，竟然看见了一位久违的女人——她曾是我家的租房客，一位赶着驴车送煤的女人。

 记得是我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新婚的哥哥分到了公房，搬出去住了，家里有两间房因此空闲下来，妈妈决定把它租出去，每月还有三十元的收入。

 不久，来了一对乡下打扮的小夫妻，愿意租下这房子，他们还诚恳地说：是相中了我家的大院，因为他家有驴车。妈妈一听这话，就执意拒绝。一旁的父亲却点头同意了，而且又给人家每月让了五元，全年交三百元的房租。为这事，妈妈还责怪父亲心眼太实在。

 自从她家搬来，邻居都跟着受罪了。因为每天他们夫妻每天起得很早，割草喂驴，然后又把两三岁的儿子从睡梦中叫醒，也许是没睡好的缘故，往往这时孩子就会大哭大叫。他们给人家拉煤送货，多干活多挣钱，一定要争取时间的，所以晚上也是很晚才收工。孩子每天颠簸在驴车上，午饭在驴车上吃，午觉在驴车上睡，驴车，是他成长的摇篮，他的玩具就是煤球。小孩子和他们一样，脸上总是黑乎乎的，仿佛永远洗不干净。

 我的姥姥常说这样的话：三穷三富过到老！贫富不扎根！

 二十年过去了，当我在浴池邂逅这位当年赶驴车的女人时，若不是因为她脸上有块明显的胎记，我真的不会想到是她的。而且她也花钱找人搓澡，还做拔火罐之类的理疗。最主要的是：她整个人不再是黑乎乎的了，皮肤也带着光泽，而且白得透着红润……看见她身上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忍不住很好奇地打探她：你儿子现在做什么呢？她略带几分自豪地说：“他在西南政法大学已经毕业，去年参加工作的，年薪十万呢！不久前，还给我们买了楼。”

 和我说话时，笑容一直在她的脸上挂着，表情里洋溢着对生活的满足和一种幸福感。除了她的牙齿还是那样的白，整个人都不是我小时候看到的样子了。

 是我看她的眼光变了吗？

 我眼睛盯着她，思想开始游离……

 她那总是带着鼻涕的儿子，黑乎乎的小手曾来我家抓饭吃，被我用鄙夷的目光轻视过；那吵闹的哭声，也被邻居喝斥过；还有她那驴车走过的胡同，留下黑乎乎的车辙，也被人们指责过……

 现在回头想一想，当时，他们是凭着怎样的坚韧和顽强，在生活的底层挣扎着？她那煤球里长大的儿子，又是凭着怎样的勤奋和努力才会出人头地？而今，他们终于脱去那层黑色的外壳，露出了生命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