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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琐忆

发表日期:2006年3月12日  出处:http://xuanhe.2000y.net xuanhe.2008red.com  作者:玄河  本页面已被访问

      11月初,雨从某个黄昏开始下,像一位唠叨的老太太一旦开口就很难再停下来。整座城市都湮没在雨水中,宛如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镇(《百年孤独》)。我在雨中穿梭于大学校园中赶着上课、开会、吃饭,尽管撑了伞,尽管很小心翼翼地走,却还总是把裤角弄湿。用夜神熏的话来说,鞋子都可以用来养鱼了。这样不适合出行和活动的天气,难得的一点空闲时间都不得不窝在寝室里。虽然有电视可以看,虽然室友都是能玄谈高侃的人,更多的时候我们却是各自安静地在雨声中看书或思考。这样潮湿的空气,这样沉闷的氛围,很容易让人在回忆与胡思乱想中滋生出种种复杂的情绪来。

    马孔多的大雨是用来毁灭和遗忘的,而我却在这连绵数曰的阴雨中,像牛把吃进胃里的草翻出来倒嚼似的,突然不自觉的让那些散漫的陈年的儿时旧事排山倒海般涌来充斥我的脑海。甚至一些连自己也惊讶的细节也清晰地呈现出来了。我终于领悟到那句话的哲性了,不曾想起,原来真的因为从未忘记。  我忽而想到自己的出生。我常与人开玩笑说,我真的应该庆幸在我们那里的乡村,我的上一代人仍有那么强的重男轻女思想,不然就没我了。其实母亲生了大姐之后怀的第二胎是男婴,但是谢天谢地——但愿我这么说不会遭天打雷劈——他只几个月时母亲就因劳累过度而流产了。我们那里的人很倔,往往是不生儿子不罢休——我的小姑姑生到第八胎才终于生了个儿子——但只要两胎之内得一子,就决计不冒超计划生育遭吵架罚款的险多此一举地生第三胎。母亲要是生了那个我不知道能不能该不该叫哥的男婴,那二姐和我来到这个世上的可能性就相当渺茫了。也许是上天不舍吧,我自恋地说,不管怎样,最后我还是真实完整地给生了下来。

    八个月大的时候,我常常从斗上——那时候农村的幼儿在白天一般都是被放在割稻子时用的斗(一种木制的椭圆柱体)上,既让孩子有活动空间,又不至于爬远了,保证了安全——摔下来,哇哇叫着,满地乱爬,一脸尘灰。我那不到5岁的大姐为此挨了很多巴掌,任凭她怎么申辩,母亲就是认定是她把我抱出来的,母亲不可能相信我自己能爬出来。直到有一天,母亲亲眼看着我爬上斗沿,闷哼一声重重落到地上,哇哇大嚎。这件事在亲友间传为笑谈。其实到现在我自己都还觉得不可思议,想象不出一个不到一岁的娃娃是怎么爬出一米多高的斗去的。只好自嘲说,原来我从小就有那么强的出外看世界的欲望啊!

    那时候父亲长年在外开车,在家的曰子极少,农事便全落到母亲身上。母亲忙里忙外,做着繁重的农活,又要照顾三个幼小的孩子,曰子十分艰难。耕田的时候,她把我和二姐一起绑在背上。我和二姐常常一起哭闹,还常用手乱抓母亲的头发。炎夏收割的时候,母亲就把我们放到箩筐中,挑到田里,用稻草围个圈,任我们抓一身泥。学会说话和走路之后,有一天,我的一个外公(母亲的叔叔)来我家。趁母亲出去挑水的时候,我伸出红肿的双手给外公看,用稚气的言语告诉他,母亲总是往厨房外的沟里倒水,冲出一个水坑,我下台阶时跨不过去,老是弄湿鞋子,她就用竹片打我手。外公很心疼也很惊讶,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懂得用语言捍卫自己。母亲回来的时候就挨了责备,红着脸认了错,又怪我自己不跟她说。后来母亲把坑填平了,也不往那倒水了,甚至每每教训我之前都要再三审问清楚。我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外公从此很喜欢我,常对人说,这孩子很特别,也许将来会了不得的。

     三岁的时候,我目睹了一场终生难忘的族斗。两个家族不知因为什么闹了冲突,大打出手。那时候我家仍住在紧挨宗祠的老屋,门口的小坪是公共过道,斗殴的人到了这里就僵持住了,双方都不退却,挤在一起混战。大人们也不出来劝架,孩子们早早躲远了,只我一个人站在旁边发呆。锄头、镰刀、斧子、长钩等农具此时都脱离本职变成了凶器互相交撞在一起,淳朴的农民粗暴地叫喊着厮杀一片。皮肉之苦,血光之灾------而我这个懵懂的小孩,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迷茫、惶惑地盯着这恐怖的一幕,几乎背过气去。这些人中有的曾经亲昵地抱起我亲上一口或逗上几句,有的悄悄塞过几块米糕给我,我不明白我心中的这些好人怎么会这么野蛮地纠打在一起,更受不了这种血腥场面。我哭了。大人们说我是被吓坏了,现在想来,恐怕当时的我是难过得哭了。这件事给我的幼年投下了一道阴影,以后的曰子里我经常梦见这场斗殴,惊醒之后恐惧地望着一片漆黑,赶紧把头缩进被窝里。我睡觉不露头出来的习惯,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形成的。

    稍大一些,二姐就带我出去玩了。油菜花遍地开的时候,我们去捉蜜蜂和虫子,放在火柴盒或者瓶子里玩。我那时真是大胆,竟然空手去抓蜜蜂,结果被蜇肿了手,一路嚎哭,二姐便来哄我。再后来,我就自己带两个堂弟去玩了。我们在一座荒坟旁看到一株又粗又矮的灌木,不知怎么尝了第一口,我们惊讶的发现它外形很一般的叶子竟然是甜的。我们严守这个秘密,从此每天中午都要去那里摘几枚叶子来嚼,然后跑到马路边的高地上,数经过的车辆。那时候车很少经过,有时侯车没等到,天上倒响起来飞机飞过的声音,我们便抬头兴奋地挥手,喊着飞机飞机带我走------假如高兴,回来的时候我们又去摘些叶子吃。很遗憾,那株小矮树后来被人砍出当柴烧了,我们都很难过。以后再跟人说起有那么一种可以吃的甜树叶,已经没人相信了。六七岁的时候我已经很能跑了,是的,我一直都是个爱跑的孩子,仿佛永远被什么追着,又像前方永远有我想要抓住的东西。那时候乡村干部经常到组里来,往往我们一群小孩玩得正高兴,他们就来了。这时候就有一个矮而瘦的小老头——他是外乡迁来的,改跟我们姓,儿子淹死了,妻子也早逝,只留下一对女儿——恐吓我们,说干部们来搞计划生育的,要拉你们去杀头。这些干部们抄人家毁人房的手段我们是见识过的,因此听他一说,便吓得哭喊着四散奔逃,各自躲藏。后来不知怎么传开了,家里只有一个或两个孩子的不算超计划生育。其实超计划生育而生的孩子当然不止我一个,但偏偏那时候和我一样刚好处于适合被恐吓年龄的——即能理解恐吓者的话,又无法识破骗局——并没有其他人。那才是真正可怖的曰子,这回逃难的只剩我一个了。我从此见了村干部撒腿就跑,甚而碰到那个小老头都胆战心惊,生怕他嘴唇一动又吐出不好的消息来。我的头还没有被干部们砍下来,心已经被小老头捅了一万刀了。我常躲藏的地点是大人小孩都很敬畏的宗祠,我敢说没有人有我这么了解这座古朴又显肃杀的建筑,因为我几乎摸遍了它的每个角落。只有我看过被木板挡住的梁子上的雕花,只有我亲手摸过房顶上那只镇殿的石狮,也只有我对它有亲切无畏惧。 当我躲在香案后或房梁隔板上偷看人们特别是小老头恭敬地上香烧纸拜祭时,我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愉悦,仿佛抓住了他们可鄙的短柄。这就好象你看着揍了你的人挨揍,或者曾把你的偷盗行为公之于众的人也终于被当做窃贼拿来游街一样。看到可恶的小老头在我的避难所里畏畏缩缩的样子,我终于明白他也有所怕的,而且惧怕的偏偏是我一点也不怕的。这个发现令我振奋不已。

    后来不知怎么的,我知道了那些恐吓纯属欺骗,我感到一种巨大的耻辱。我压抑已久的顽皮好动的天性突然就爆发了,借着小孩子天生的犯错误的权力,我将我强烈的破坏欲释放出来,把我的破坏天才发挥得淋漓尽致。我的手里离不开一根硬木棍,以便及时在田堤上捅几个洞把大人们守上一夜的好不容易放满的一田水陋光,或者把熟透的大南瓜戳得千疮百孔。我的口袋里总有一支弹弓,好射掉几个鸟巢或击碎几块瓦片。地上的石头永远是我最好的合作伙伴,用它们来砸别人放在院子里的水缸真是再合适不过。

    当然,我最出名的不是这类稍顽劣些的孩子都想得到做得出的招数,而是持久的坚决的对鞋子的毁灭行动。那时候扔鞋子藏鞋子已经成了我戒不了的嗜好,凡是我能看到的不在人脚上穿着的鞋子都是我消灭的目标。我总是趁人一不注意便迅速把鞋子弄到手,然后把它们藏到草丛里或扒一堆土埋着,最常用最省事的手段是直接扔到池塘里。从此来找母亲索要鞋子的人络绎不绝,常常是母亲干了一天的农活刚回到家,就被几个孩子围住,闹着向她要被我弄丢的鞋子,于是她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带上钩子帮他们找。好不容易等到我回来,便逼问我鞋子的下落,我却全然不记得了。即使挨了打,第二天我还是会不自觉的继续对鞋子的迫害。从此大家都开始留心他们的鞋子,从此谁都丢了鞋子都可以找我家里要,从此我成了最令人头疼的孩子。

    不过很奇怪,还是有很多人喜欢我,只是我不领情。是的,小时候我从不懂珍惜别人的爱。比如我有一邻居桂大娘,她是看着我出生的,从小就很喜欢我,常常给我些果食。有一次她做了一篮糕点,大约是送人的吧,偷偷给我几块,让我不要跟别的孩子说。结果中午她正睡午觉,一群孩子闯进来,闹着要糕点。于是一篮子东西全没了,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对我说,我不是叫你不要告诉他们吗?我在一旁哈哈大笑。
 
    孩子们倒是发现了我的好处,出了这样杰出的代表他们是很庆幸的。从此果子是我摘的,石头是我扔的,树苗是我折的,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做坏事了,只要不当场被捉住,就可以把黑锅踢给我。从此我有了分身术,可以同一时间在不同点作案。而我竟然也不申辩,大概是自认说了也没人信吧。于是闹了经典的笑话,五弟去他外公家作客时干了坏事,红着脸一口咬定是四哥(我在祖父七个孙子里排行第四)做的,他只想着我声名远播连他外公都有耳闻,却忘记了我还在老家偷鞋子------

     大概是厌倦了这样的曰子,我开始变得安份,开始沉默。我常常独自发呆,想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也做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比如别的孩子沉迷于偷河边的甘蔗时我一个人偷偷学会了游泳,吹着河风还在想,为什么大伯说一江春水向东流,可是我每天都看到太阳从贡江上游升起的,难道太阳真可以从西边出来的吗?比如我开始喜欢翻看大伯的典故书籍,尽管母亲教我的字十分有限,我还是努力从插图上揣测故事的梗概。比如所有的孩子聚一起玩捉迷藏时我一个人翻过柴草没人的高山去看山那边的田野和人烟。我开始喜欢或者说习惯一个人,似乎在适应孤独。

    我慢慢地喜欢和大伯在一起,他是个读书人,我喜欢他嘴里冒出的酒气、吐出的词句,喜欢他拉二胡忘情的样子和那动人的旋律,喜欢他教我下棋,总之我差不多突然就喜欢上他喜欢的一切。他的话我总是轻易就记住,而且在后来的人生历程中总是给我很的启示和帮助。入学前的最后一个炎夏,那大概就是我童年的结尾,有一天,我们穿过竹阴下的小路的时候,我注意到河边的一棵小树枯死了。河边的树,也会枯死的吗?伯父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不是你给树浇了水它就一定会按你的意愿生长起来的。我黯然。亲爱的大人们,给你们的孩子吃的喝的玩的,他们就一定快乐一定会健康成长吗?

    雨中的那些天,我就在回忆中沉思,在沉思中回忆,直到头脑发疼心倦神疲都无法停止。就这么把自己翻来覆去的折磨了几天,终于又是在一个黄昏,我的思绪被短信提示音打断。短信是一个同样考在南昌的高中同学伊袭发来的,上面说,你知道我们的语文老师有多烂吗?她竟然老是把季羡林说成季幕林!听她上课还不如听你吹牛呢!我看着短信笑了,终于被拉回现实中。橡子说,童年一过,人生就空了,无论有多少辉煌。我现在觉得,年轻人过于沉浸在对童年的回忆中,人生才空了。童年是值得怀念但不适合年轻人过分去怀念的。我回了信息,走到窗外一看,雨果然停了。

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05级4班    曾林  xuanhe.2008red.com    
zenglin666@sina.com

初见 07:16:04
信手写来,仅得半首,冀有心人足之:
金缕曲

偶作惊天语。向诗书、凭栏远眺,检点新句。琴趣何人堪解得,冷暖谁翻旧曲。更莫叹、芳菲何续!今日但笑题壁字,可携来、载酒鸳鸯侣?红笺字,群花谱。

玄河 15:48:11
文采斐然,疑君宋儒,唯“凭栏远眺”有落俗嫌。佩服。。

初见 07:20:40
 你改改那四个字

玄河 15:57:03
有桥玄助操之心
无相如把笔之力
所短见
唯此四字需连“检点新句”
且“凭栏远眺”颇有旧气
无才乱言
见谅

初见 07:30:21
没事

初见  (2005-02-28 07:45:22)
改成 凭栏蹙目

我要照顾到律

玄河 16:19:24

“蹙目”正有“检点新句”之态

初见 07:51:38
呵呵也是你提醒

玄河 16:20:50

正怕你说我鸡蛋里挑骨头呢

初见 07:52:46
没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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