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上下翻飞的白色纸蝴蝶从天而降，它看到了天使的眼晴，魔鬼的狞笑……她徒然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恶梦，又是这个恶梦，曾经做无数的梦，但相同的只有这个。

她醒来后再也睡不着了，看看时间已是早上五点。索性穿好衣服冲了一杯牛奶，坐在床上。想着刚才做的恶梦，她还有点骇怕。我怎么看到了纸蝴蝶眼里的世界？我怎么总做这个梦？她想。

二十年多年前，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她喜欢蝴蝶，喜欢夏天。夏天一到，就可看到许多蝴蝶。那五彩缤纷的蝴蝶，那翩翩飞舞的蝴蝶，常常使她浮想万千。

女孩子喜欢做梦，她也是。她希望自己就是一只蝴蝶，一只在风中飞舞的蝴蝶。然而，夏天总是那么的短，让她在梦还没做完之前就匆匆过去了。于是，蝴蝶死了；于是，蝴蝶“飞”走了。

还记得那次，一只断翅的蝴蝶落在她面前，她小心翼翼地捉着它。带着它回家，她想给它一个“家”。但是第二天，蝴蝶死了。她哭得很伤心，以至于把眼睛都哭肿了。好在祖母会剪蝴蝶，拿起半张白纸马上给她剪了一只。她看着它，停止了哭。祖母说纸做的白蝴蝶不会死，看着白色纸蝴蝶，她在泪痕未干中开心地笑了。

她从小跟随祖母，由祖母一手带大。她喜欢蝴蝶，常常想像自己也变成一只蝴蝶，想像自己在半空里自由自在飞舞。懂事后，她常幻想能找到一个爱自己的男孩，像半空中的一对对蝴蝶那样，相亲相爱、相依相伴。

后来，她工作了，祖母也完成了使命，瞌眼长逝。那年初秋，有很多很多蝴蝶盘旋在祖母新垒的坟头。她的泪滴洒在地上，蝴蝶轻轻拂上去，然后飞快地散开。祖母已静静地长眠在那里，这堆黄土永远地把祖母隔住。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倾泄如注，晕厥过去……

后来，她经历过一段不长的婚姻。离婚后，她拼命地学剪纸蝴蝶，那些白色的纸蝴蝶塞满地上。她一把把地抓取，然后朝上摔开。在飞舞的纸蝴蝶里，她看到了祖母，模模糊糊的样子，依然充满慈爱的目光。她哭，祖母哭；她笑，祖母笑。

离婚的女人像刺猬，浑身像长刺一样。总怕人家说自己，笑自己，她变得很敏感。她经常为好友、同事的一句话而大发脾气。因此，朋友和同事有意无意间总慢慢地和她疏远了。离婚的女人像蜘蛛，总把自己网在其中。她经常把自己关在小屋内，除了上下班，从没尝试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与上下司、特别是男同事很少说话，更不用说开玩笑了，她不想招惹太多是非。

两年了，她还是对婚姻充满恐惧，对外面的世界感到迷惘。

不知从何时开始，林枫，一个小她几岁的男孩子竟然爱上了她。那天清早，她的办公桌里放有一杯牛奶早点。上面放张纸条：“请把早点吃了，别让胃酸磨坏你的胃，请放心享用它吧！”纸上画有一片枫叶。林枫怎么会注意到她没有规律的生活习惯，她无从知晓。但她从他火热的眼眸里，看出了他的执着和真诚。她知道自己也深深地爱着他，但她不敢去接受他。她害怕、她自卑，她不敢面对世俗的偏见和眼光。

工作的劳累、生活的重负、情感的折磨……

她经常失眠，经常感到很累很累，她越来越憔悴了。

天已大亮，“我非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不可了！”她想。她给公司主管请了一周的假，便走进市里一家有名的心理诊所。

“你很累了，你走进了一间房。你看到了一扇门，跟着你走了进去，你前面的世界豁然开朗……”

心理医生的一步步提示，很快使她进入了催眠状态。

她不停地向前走，若隐若现的光束引导着她。她走上一一幢高楼，她已经走到了楼顶天台。她怀顾一下四周，什么都没有，连拦杆也没装。“请跟我来！”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  

前面也无路可走，她已站在天台边沿。那声音依然继续催她：“请往前走，你会变成蝴蝶；请往前走,你可看到祖母了。”她毫不犹豫地耸身一跳，从高高的天台上跳下……

耳边风声呼啸鸣叫，眼睛痛得很难睁开。

她努力地张开眼皮，青面獠牙、张牙舞爪的各种鬼怪向她抓来，或哭或笑、或悲或喜、或怒或哀，她用力挣扎，却还是被紧紧攥住。又一晃，她竟变成了梦中的白色纸蝴蝶。上下翻腾，冉冉而降，多么的自由自在，多么的轻松快活。

突然，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急速从身边落在地上，口、眼、鼻、耳都迸出黑血，染红了身下的大地。

“我死了！”她悲伤地想，顿时感到背脊骨一阵阵冰凉。

她从躯壳里钻了出来，一身轻飘飘的。本想站起却飞了起来，她真的变成一只蝴蝶。

“请跟我来。”那个熟悉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响着。阳光突然变得明朗，她的眼睛出现一个异样的世界。百花怒放，成千上万的蝴蝶飞在空中。它们都跳着欢快的舞步，热烈欢迎她的到来。

她成为它们其中的一员。她和它们一样挥动着美丽的翅膀，翩翩而舞。花开花落，炎炎夏日一天天过去，蝴蝶们一只只变少。起初，她不以为意。时隔不久，秋风徐来，成批的蝴蝶不知去向。慕然回首，仅剩下她这只孤伶伶的彩蝶，她很伤心！

一个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她回头一看，真的看到了祖母。“孩子，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怎么会变成了蝴蝶？”祖母惊奇地问道。

她飞了过去，想抱抱祖母。却忘了自己已经是一只蝴蝶，没有了手臂，只有翅膀。

她想说话，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想哭，却没有泪水。祖母喃喃地说：“傻孩子，你怎么能这样？不管生活再坚苦，走过去前面还是一个新天地。人，一定要靠自己，面对过去不要哭，面对未来不要怕。该恨就恨，该爱就爱。脚掌是朝前长的，挺一挺就可走过去了。傻孩子，我很好，不要，不要牵挂我！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她用力地挥动翅膀，拼命想说听到了。但祖母听不懂她的话，看到了慈爱的祖母，却不能和她对话。她真后悔自己怎么变成蝴蝶。

“回去吧！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勇敢地面对一切！”祖母叮着她说。她飞过去，飞到祖母的手掌上。她很累，她在祖母的手掌里，在祖母的低声细语中慢慢睡着了……

她睁开了双眼，已是晚上七点。天啦！我已睡了一整天。

“你醒了！”医生说。“我让你死了一次，请别介意！”“谢谢您！我已重生了，我知道该怎么走我的路了。”她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回头给医生一个笑脸。

“林枫。明天，明天你能陪我到云南大理吗？我想去看看蝴蝶！”她拿着手机轻轻地说。那边足足安静了一分钟，她听到了他急促的心跳声。“非常愿意，知道吗？我等你这句话已经一年多了，我、我马上去订火车票。”她听到他心里的欢乐，从耳筒里传了过来。

那晚，她没有梦到白色纸蝴蝶。她做了一个真正的蝴蝶梦，在梦中她仿佛看到：三月的大理，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蝴蝶泉边，处处是蝴蝶的世界，处处是花的海洋。山上、树上、花上、草上，成千上万、品种各异形态万千的蝴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它们都展示着迷人的舞姿，尽情享受爱情的硕果。水面上倒映着一对亲密的恋人，他们手牵着手伫立在蝶群中，任由蝴蝶在身边展翅翩翩而过……

作于2004年11月12日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