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八一五”,反到底
一九六七年一月二曰,毛主席对江青、张春桥、姚文元指示:“上海工人阶级应该把权力夺过来,我看全国需要开展全面的夺权斗争。” 在毛主席的最高指示下,一月五曰上海红卫兵第三司令部宣布夺了市委大权,紧接着上海的“一月风暴”迅速席卷全国。
一月十四日山西省夺权;
一月十六曰黑龙江省夺权;
一月二十五曰贵州省夺权;
……
事实上,各级党委早已瘫痪,当权派早已丧失了权力,悬空的权力像吊在半空中的唐僧肉,谁都想拼命得到它。夺权又出现反复,一月二十四日上海大学生红联会宣布夺权,上海革联会也宣布夺权……
在重庆,六七年二月二十八日,以重大八一五为首的四十六个造反组织发表了《重庆市革命造反联合委员会公告》,革联会宣布成立,并掌握了全市党、政、财、文大权,一批没有进入革联会的头头自然就反对革联会,他们联合成立了反到底造反司令部,与革联会闹对立。于是,重大八一五和反到底就成了势不两立的两大组织,所有的造反派要么加入八一五,要么加入反到底,没有中间立场,就像任何江河都要流向某个大海一样,重庆的八一五、反到底两大派别形成了。
在我们电技校,急先锋战斗队、赤卫队等几个组织合在一起,组成了电力兵团,加入到“八一五"派,六九级电气班的马俊平为团长,周勇当上副团长;山鹰战斗队联合了其它组织,成立起井冈山兵团,王贵秋当团长,参加了“反到底”,学校对立的两派也形成了。
五月里,反到底高喊:“坚决砸掉革联会”,八一五派针锋相对:“谁要砸我革联会,先交出脑袋。”两派为权力之争,矛盾日趋激化。
在学校,井冈山首先控制了礼堂小楼上的广播室,时常播放着毛主席的诗词歌曲:
“ 山下旌旗在望
山头鼓角相闻
敌军围困万千重
我自岿然不动
早己森严壁垒
更加众志成城
黄洋界上炮声隆
报道敌军消遁”
“井冈山用毛主席诗词制造紧张空气。”在寝室内周勇对我说。
“他们蓄意向我们示威,我几次看到六九级锅炉班的巫天洪裤兜里装着匕首,像巫天洪这样的‘天棒’ 井冈山队伍中不少,一旦动起武来,我们会处于下风。”我稍有不安地说。
“昨天,黄古胜从我们寝室搬出去了,与井冈山人住在一起,你是怎么看的?”
“黄古胜一直是反到底的观点,经常与我们争论得面红耳赤,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许多人因为派性家庭父子反目,夫妻离异,现在两派关系紧张,他离开我们也就不奇怪了,我们之间的友情是一回事,革命又是一回事,就像当初我贴李家祥大字报一样。” 我知道,就黄古胜的离去,周勇和我一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真是一群土匪、暴徒、法西斯……”刘承芳一边大骂井冈山一边收拾混乱的电力兵团团部。她是六九级锅炉班的,也是兵团的活跃分子。这天傍晚井冈山抄了电力兵团团部,团部一片狼籍,印章被抄,桌椅被砸,窗户玻璃粉碎,地面撒满纸屑,这一切使刘承芳十分愤怒。周勇也被激怒了,浑身热血沸腾,头发一根根竖立着,他对陆续赶来的人员高声喊道:“战友们,井冈山开始下手了,为了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我们要以牙还牙,去砸烂井冈山。” 刘承芳把头一扬说:“对! 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 我必犯人。”
有人卷衣袖子,有人操起被砸烂的椅子脚,大有与井冈山血战一场之势。正在清理自己办公桌的马俊平抬起头说:“大家请冷静一下,最近一段时间,井冈山人在实习工厂大肆制造武器,用锉刀在砂轮上磨成匕首,将钢板切割下来,加工制成大刀,他们已经武装到了牙齿,附近的电力校东方红(反到底派)有几百人,我们现在赤手空拳与井冈山斗,无疑是以卵击石。”马俊平善于演讲辩论,逻辑论证力强,语言表达清晰,文革初期大显身手,面对时局的变化,他感到束手无策,真有那种“秀才造反, 三年不成” 的味儿。是听团长的,还是副团长的,大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团部顿时鸦雀无声。周勇知道马俊平胆小,但他的一番分析又有些符合实际,周勇仍不服气地说:“在黄桷坪我们力量是不足,我到机制校去请他们援助。”周勇与机制校八一五早有交往。
马俊平走近周勇身旁对他说:“还是暂时忍一忍,这样,过几天全市八一五要去市中区游行,那时我向总部汇报,再作打算”。
八一五的游行盛况空前,号称三十万游行大军,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远远看去像一条匍匐的巨龙在蠕动。我真不敢相信那个风云动荡年代,派性的号召力竞有如此之大。
在游行的长河中,电力兵团十分显眼,近百人排成整齐的方阵,身穿整齐的劳保服,唱着毛主席语录歌:
“下定决心 不怕牺牲
排除万难 去争取胜利”
在市中区公路两旁楼房上, 有许多八一五广播站,老远就喊道:“向电技校电力兵团学习!向电力兵团致敬!誓死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可丢!”我和三个同学用手各牵着电力兵团大旗的一角,走在队伍前面,旗帜十分醒目,难怪广播站很远就知道是我们电力兵团来了。这面旗帜是我冒着极大的危险保存下来的。那天下午,井冈山一伙人冲进兵团胡乱打砸,当时只有我和同班同学侯世才俩人在团部,井冈山人多势大,我俩被逼到墙角,插着旗杆的兵团大旗斜靠在角落。“旗帜不能让他们毁了,这是兵团的标志,小时候下陆战棋时,只要军旗一倒就认输。”我一边想,一边将旗杆抽掉,把旗帜卷成一团,几个人冲到我跟前与我争夺,我双手死死抱住旗帜不放,并弯着身子作好背上将落下拳头的准备。正在拉扯不休时,谭冠华来了,好在我们是同班同学,相互之间比较友好,他看见我拼死保护旗帜的劲头,动了恻隐之心,招呼那几个人放开了手。我怀抱着旗帜一口气跑回宿舍,将它藏进我的枕头内,这面旗帜才得以保存下来。
位于解放碑交电大楼上的“完蛋就完蛋”广播站是反到底的重要喉舌,是根据林彪的话取名的,它盘踞在重庆最中心的闹市区。100瓦的高音喇叭布满大楼楼顶四周,每天喋喋不休地攻击八一五。广播站的负责人外号“谢 ”,口齿非常伶俐,与“完蛋就完蛋” 一样全市闻名。此时这个广播站对我们队伍高喊:“重大八一五是地地道道的保皇派,电力兵团的同学们,你们受蒙蔽了,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理,赶快觉醒吧……
革联会是短命的,就像你们游行队伍一样,走到尽头了(解放碑是游行的终点)。”
一路上,八一五的广播声让我们兴奋、激进,大有与八一五共存亡,与反到底血战到底的决心,此刻完蛋就完蛋的喊叫,使游行的人们由激进转为愤恨。两派的广播都冲着游行队伍喊叫,各唱各的调,各吹各的号,体现着两派对抗性矛盾,它向山城人民展示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 气息。
游行完,电力兵团成群结队地往学校返回,当我们走到学校大门时,校门内站满了井冈山的人,他们个个横眉冷眼,人人手中拿着大刀、钢钎。黄古胜也在人群之中,只是手上没有东西,他才从我的寝室搬出去不久,也许还没有来得及武装自己,当我和他目光相对时,他将头扭向一边。
好一个井冈山,抓住我们出门游行的时机控制了学校。
电力兵团被赶出了电技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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