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相爱、结婚,拥有自己的小家庭,这是多么的幸福啊!曼琴已经完全陶醉在新婚的快乐中,她在尽情地享受。享受爱情的甜蜜,享受男人的身体,享受双方的理解和沟通,享受家庭的温馨。她的新居就在城建局的宿舍里,离医院也比较近,虽然不大,只有一室一厅,但她很满足了。新婚后的每一天对曼琴充满了新鲜感,太阳,月亮,天晴,下雨,和爱人一起上班的那一小段路,下班时在菜市场的采买,这一切都让她感受到有家的幸福。曼琴其实也很喜欢享受操持家务的乐趣,她买了一些菜谱,什么湘菜,川菜,鄂菜甚至粤菜鲁菜什么的,有时间了就研究一下,做上几样,吃得一达满嘴流油。有时也邀上一些朋友来聚一聚,一顿美食,只吃得大伙儿都不想回家了。平常晚上俩人在家吃过晚饭后,或是看电视,或是各看各的书,或是说一说各自听来的新闻趣事。经过曼琴的精心操持,他们的小家浪漫而充实。每每一达和同事们说起他回到家中的感觉,那真是“妙不可言”。有人便笑着接住他的话说是契可夫说的“妙不可酱油”吧,大家都会心地笑了,这时的一达就感到自己是最幸福的男人了,家有能干大方,善解人意的美丽妻子,作为一个男人,还有何求?每天他回到家里见到妻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搂起她,吮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你是我的天使。”。这种其乐融融的生活他们俩过得有滋有味。曼琴和她的心上人在一起享受着,忙碌和闲暇,现实和浪漫,他们都在其中品味出无穷的乐趣。曼琴对一达说,快乐就是永远的青春,一个人不快乐了,他的青春就没有了。一达说,是啊,我们永远这样快乐着,相爱着,爱就是青春,永远不老! 一年以后,曼琴做母亲了, 又过了五年,一达在城建局分了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孩子也送进了幼儿园。他们的生活本来是在一个安宁幸福的轨道上运行,他们谁 也没有去想还会有什么事来烦扰这份宁静的生活。可是一达单位开始实行竞聘上岗,一下把他们的生活全给搅乱了。其实这竞聘上下班岗倒没有什么,如果竞聘是凭工作能力一达并不怕,可是大家心知肚明这竞聘关键的关键其实还是一个人的关系在起作用。一达的质监科长当得好好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局长办公室的一位副主任陈得志,别人都在背后叫他陈皮,却要来争这个位子,大家知道,这办公室主任无论正职还是副职,可都是天天和局领导在一起的啊,和领导关系不好的人能当办公室主任?所以论起和领导的关系,一个普通的科长是不能和这些办公室的主任们去比的。这办公室主任掺和进来对林一达构成了非常现实的威胁。虽然一达比较喜欢交朋友,可是偏偏对和领导拉关系却不怎么热心,到了这关键时刻,他开始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并不是一定要当个什么官,但是如果不明不白地被一个不懂业务的办公室主任给拉了下来,这心里总不是个滋味。更何况一达是一个家庭责任感极强的人,他担心万一被拉了下来,怎么向妻子“交待”啊。他心里堵着这苦涩的块垒,却很难向人诉说,就连一向无话不谈的妻子他也不好说出口。
三
这些天来一达的心情明显变差了,回到家总是闷闷的。曼琴见他不说,也不敢多问,只是心痛地关注着他,她猜得出一达心中的烦恼,也明白丈夫的心情不好其实并非是这次竟聘上岗本身,而是因为竞聘中的种种暗箱操作和那些私下的公关活动和种种的关系网的作用,这方面的忧虑使他对自己失去了自信。还有一个星期就要进行公开竞聘答辩了,过去一达对职务并不怎么特别看重,但自从成家以后他将职务收入和自己的家庭责任联系起来,和自己的男人自尊联系起来,而这一切无形中成了一付重担压在他的心上。他难以承受在心爱的妻子面前的失败,为了家,为了妻子,他准备委屈自己了,这是无奈的选择。 这天很晚了,一达还没有回家,曼琴给他办公室打了两个电话也没有人接,一达到哪去了呢?以往凡有什么事一达都会来一个电话告诉一声的啊,这可是结婚以来的第一次,曼琴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个人担惊受怕地把晚饭做好摆上桌,坐在旁边等着,可是女儿饿了,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饭菜。曼琴给孩子装上一碗饭,亲手喂起女儿来,平常曼琴是很注意培养女儿的自立精神的,小孩子两岁以后曼琴就没有给她喂过饭了。今天妈妈给自己喂饭,小孩子高兴得不得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母亲那忧郁的眼神,吃一口饭菜就咂巴一下嘴巴,一副天真的享受模样。也不记得问一声爸爸了,只是看一下饭碗看一下母亲,小脑袋轻轻地转来转去。曼琴看着女儿和桌上的饭菜,心里想着,一达,你在哪里?在忙些什么?为什么不来一个电话说一说呀? 此刻一达正在办公室吃着盒饭,在他的办公桌下的柜子里则放着两瓶名洒和两条名烟。他知道牛局长喜欢烟洒,但这种上门送礼对一达来说还是第一次,他必须一个人静一静,培养一下自己的勇气。一达既不抽烟也不善喝洒,买哪些烟洒送人合适他还是变着法子向别人请教的。但怎么去,找个什么借口,这可让一达伤透了神,牛局长是管组织人事的,平常一达和他工作联系也不多,来往很少,这突然一下去局长家是不是太唐突了?听着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两次,他猜是曼琴来的,但是不敢接,说什么呢?说在开会?在工作?可一达从不在曼琴面前说谎的,如果说不好,他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这点勇气又会泄下去,他决心一个人来完成这艰难的“使命”。吃完饭,喝了两杯茶,看一看表,七点半。,他想牛局长家应该吃过晚饭了,新闻联播也看完了,这时外面天已暗了下来,抓紧时间,出击!想到这,他将烟和酒放进昨天就准备好了的一只深灰色塑料袋,这样遇上同事别人也不知道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一达鼓起勇气,轻轻地开门,关门,向离办公楼不远的局长楼走去。 林一达的到来让牛局长心里吃了一惊,但脸上却不露一点声色,他笑盈盈地将一达迎进房里,一达顺便将袋子放在了客厅边上,这时孙主任--牛局长的夫人,一位没有什么业务专长的矮胖女人,局后勤部的副主任,摇着硕大的臀部,过来给一达泡上一杯茶:“林科长来了,坐,快坐。我们老牛这些天总在说局里工作忙的事。这局长也不好当哪,事太多了。”牛局长咳了一下说:“小林啊,怎么样,你们那儿工作也是很忙的吧?唉,有事忙也好,你看那些待业的职工,没事忙,他急不急?”一达在沙发的边上小心地坐下,回答道:“是的,咱这质监科的事情虽然比较杂,东奔西跑的,不过忙起来大伙心里还是踏实一些,特别是在局领导的关心下,科里的工作一直还算搞得可以,有关单位对我们的工作反映也比较好。”牛局长哦哦了几声说:“这主要是你们大家的工作做得好啊。”这时电视里开始播放本地新闻了,一达找着话儿说:“牛局长总是关心时事新闻。”牛局长说:“不看不行啊,信息不灵,不了解时事,不了解政策,不了解中央的精神,怎么能做好工作。所以我一直比较注重信息,文娱性的节目可以不看,这新闻是必看的。”一达忙陪着笑说:“是的,是的。我在家也是喜欢看看新闻,有时间也看一点书,不看时事新闻,不看书,思想会跟不上形势的。”话刚出口,想起刚才牛局长只是说看电视新闻,并没有说起看书,这不是明着说局长不爱看书吗?一达身上不由得冒出了一点冷汗。这时他看见客厅边上的一个古董架旁立着一个大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马列毛邓的书和其它许多书。他不知为何局长家有个书房还要在客厅放一个书架。一达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走到书架前,用充满敬佩的表情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一大架子的书,用一种感叹的语气说:“牛局长看的书真多,这些书别人要是能看一半就不错了。”牛局长故作谦虚地说:“什么看,不过是摆着做做样子罢。”想想不妥,又说:“当然,看看书总是有用的。开卷有益,开卷有益嘛!哈哈,啊。工作再忙,能够挤点时间看看书总是有收获的嘛,对吗?哈哈。”听着这嘛嘛哈哈的,一达有点不自在了。正在尴尬时,电话铃响了,孙主任接过电话嗯嗯了两声便说:“你先等一下吧。”一达在旁边听了更是如坐针毡。赶紧起身说:“局长有事忙,我先走了。”牛局长和颜悦色地问道:“小林今天来了,就多坐一会嘛 ,有什么事吗?”一达笑着说:“没有什么事,下午我有个同学送来一点烟,局长知道我不抽烟,又是个妻管严,局长每天工作忙碌辛苦,所以把这些烟给局长拿来。也是我们下级的一点敬意。”孙主任忙说:“小林啊,这怎么行。”牛局长也在旁边说:“是啊,小林啊,你拿去,自己待客用还是可以的嘛。不要这样。啊”一达一边朝门口退一边说:“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一点烟,我自己又不会抽。局长有事忙,我先走了,您忙吧。”说着逃难一般地打开房门,陪着笑脸往外退出来。孙主任送到门边说:“小林啊,你这是干什么?有时间来玩啊,今天老牛有点事不多留了,记得下次带小孩一起来玩啊。”一达只是说:“好好,孙主任留步留步。”待下得楼来,一达出了口大气,脑子空空地走了一大截路才返过神来。一达想:这下可真开天辟地第一回,只怕以后真的会堕落了。他突然很看不起自己来。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想该如何和曼琴说呢?还是照实说吧,反正礼是已经送出去了,效果如何?只能随它去了。想到这里,一达的心里反而有一种解脱和放松的感觉。什么功名啊,职务啊这些天来折磨他的东西好象一下子随风飘散了,几乎是无影无踪了。真是怪!别人送礼讲效果,一达反倒是送过礼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有结果无结果也不愿去多想 了。“贱!”一达在心里对自己大声骂了一声。还不解恨,“真的是犯贱!”他又骂了一句。这时心里好象才平静下来。如果局里科长位子保不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树挪死,人挪活,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心里突然迸出这么几个字眼,他琢磨起这几个词儿来。是的,要有一个计划,要未雨绸缪。他对刚才上牛局长家的那一幕感受到好笑起来。这是代价,是心灵得以豁然开朗的代价!有时一个人不让自己卑鄙一下,下贱一下,好象就不能振作起来。这下好,他心里轻松了,抬起头朝家走去。 回到家,一达向曼琴“坦白”了发生的一切,曼琴眼里噙着泪轻轻地捶着一达的背说:“你这是何苦,何苦啊!不管你当不当科长,我都不在乎的,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了,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说着曼琴轻声地抽泣起来,她心痛她一直敬佩的那颗高傲的头会为了世俗而低下来。她想象着一达去局长家时的那份尴尬和难堪,心里比一达还难受。幸亏这时一达心情已经好些了,不然一达为了她牺牲自己的尊严去“犯贱”会让他自己长期陷于羞辱中。一达抚摸着妻的肩说:“没事,没事了,我现在倒是心里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平静,也许坏事会变好事呢。你信不信?”曼琴用眼神询问一达,但一达避开了妻子的眼睛,只是把妻轻轻地搂起,在她的耳边说:“曼琴,别想这些了,好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过得似乎很快,这是一达心情平静了的原因。公开答辩时一达的表现特好,一达本来对自己的工作了若指掌,所以对评委们的提问应对如流。答辩完毕,他的自我感觉好极了。回到家他面带喜色地向妻子作了“汇报”,曼琴看着丈夫的一脸得意,想起一个星期前他的忧心、沉闷和烦恼以及那次去局长家的“作贱”。她突然有点不理解丈夫了,他在心里对职务地位究竟是放得下还是放不下?那次“作贱”后的解脱是真还是假?今天这还只是一次答辩,结果如何尚且不知,如果这时过分地冲动,以为胜券在握,要是公布的结果未能如愿,一达将会怎样啊。她不敢往下想了。她感觉到丈夫这次非同一般地把心思都押在职务地位的得失上了,那次从牛局长家出来后的解脱好象只是一阵闪电,骨子里他对职务地位的得与失其实是看得很重的。结婚这么多年了,曼琴第一次看到了一达身上她过去未曾发现的一面,这就是男人吗?这就是男人心灵深处的责任感和尊严吗?这是好还是不好呢?曼琴找不出答案,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晚上,躺在床上,曼琴想起了她最喜欢的普希金的诗《纪念碑》:他昂着那颗不屈服的头颅/高耸在亚历山大纪念石柱之上……此时曼琴心中的那份纯美的神圣的情感,被一阵苦涩所淹没,她欲哭无泪。 一达陶醉在答辩会时自己的优秀表现上,几乎忘记了早些天的种种担心,他想有答辩会上好的表现和大家公认的工作能力再加上给了牛局长的那些“敬意”,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却根本不知道答辩会后局领导们又开了几次“内部职务分配会”,摆布来摆布去,结果还是办公室的陈得志担任了质监科的科长,一达成了副科长,这样安排无非一是还给一达一点面子,更主要的是因为陈得志对业务一窍不通,让一达坐在那个位置上可以在具体工作管理上发挥一些作用。这一切一达还不知道,公布任命结果那天他到一个大型工程现场去解决一个工程质量问题,整整忙了一天,只到第二天上班时才发现办公室多了一张崭新的桌子,别人告诉他那是昨天陈科长搬来的,他问明是原来局办公室的陈得志来了,而且还当了科长,自己变成了副科长,简直气晕了。他沉着脸在办公桌前转了两圈,坐下来打开抽屉,无目的地看一看,翻一翻,再将抽屉用力锁上,便起身走了,这时局长办公室来人说局长有话要一达去一趟办公室,领导有话找他谈谈。一达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他平常很少说粗话的,这时却感觉不解恨,心里又更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妈的,去你个屁,你们把老子当猴耍,还谈什么谈,一班伪君子。这陈皮凭什么当质监科长,他懂什么?只会拍马屁,写八股文。想谈话你们找陈皮去谈吧,老子没有这份闲心。”他心里骂骂咧咧的,想:道不同,不相与谋,罢罢罢,你们别找我谈,我也懒得干了,随你们去吧。心里这么想着他就出了局办公大楼。走在路上心里还在嘀嘀咕咕:哎,何苦和这班人去计较,如今的官场如染缸,别人黑你也得黑,你不黑你就成了另类,别人就不会把你当自家人看待,能够让你在科长位子上坐这么久已经就不错了,谁叫你不吹不拍?谁叫你办事太认真?也许正是这认真才教你下台的呢。此刻的一达突然对自己这些天来心思的反反复复觉得太不值,才猛然感到有点失去了自我,真象妻子说的这是何苦啊。他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或是找个朋友聊一聊,找谁呢?他想起了楚天舒,他拿出曼琴早几天给他买的手机给天舒打了一个电话,正好他在公司里。 半个小时后,一达已经坐在东江建材超市天舒的办公室了,天舒是一达的老同学,是十多年的好朋友。在一达的心中,天舒是儒商,虽然在生意场中却仍然保有一些书生意气,看来不似一般商人粗俗。一达将这两个月来围绕着竞聘上岗的事向天舒倾诉了一番,最后从嘴里咬出三个字:“没意思!”天舒笑了笑说:“说没意思可不象你林一达的思想境界啊,你可是咱党培养多年的干部,你这是何必呢?”一达说:“这时候了,你还和我耍贫嘴,真不够朋友。”天舒说:“其实叫我说啊,你遇事这太悲观太狂热都不好,不是说All roads to Rome吗?你退后一步看看,路子多的是,只看你愿不愿意去走。早几年我就劝你和我一起出来干,你不肯,抱着个科长舍不得。我早就说过如今这官场难混,并不是真凭本事的。这下你总算清醒了一些吧。其实啊,你在官场混,苦干累干只是为别人积累成绩和功劳,对自己是无意也无利。”一达听了只是点头,既是认同也是无奈。天舒说:“这样吧,你认真考虑一下,能够拿出决心来,就和我一起干。国际歌不是也说了吗,要做世界的主人,全靠我们自己。这人啊,只有做自己的主人,生活才有意义。”一达赞同地又点点头。天舒继续说道:“当然罗,咱这下了海干活儿也不见得完全就是自己当了自己的主人,也有一些七扯八扯的关系,也要顾及方方面面,但总比那时时刻刻要看着人家的脸色子办事的官场强多了,在这儿你琢磨的是自个的事儿,在那儿你琢磨了半天只怕还是在别人算盘里面呢。当初我也就是气不过才下的海啊。现在不是时兴说开放搞活吗?这要搞活就要开放。我看你是要开放开放了。”一达苦笑着说:“其实我也不是没有这样的考虑的,只是如今有家有小的,毕竟不比当初了。”天舒说:“你以为我下海时是光棍一个?兄弟啊,这也是在乎一个人的思想境界的,你没有那境界就下不了决心。只要你愿意来,老朋友我绝亏不了你,好吗?哪天你带了嫂子一起来看看,我再做点工作,对女人做思想工作要形象化,太理性了不见得会有效果,你让她来,看看老同学的变化,她就会改变观念了。”天舒站起来说:“走,出去看看吧,别老想着那臭事儿太压抑了。” 楚天舒的“楚天装饰建材公司”在东江建材超市里占的面积是比较大的,有面积近三百平方米,办公室在二楼。从楼上走下来,一达随天舒仔细地看着,天舒简要地和他说了一些相关的情况,以前一达来这里并没有认真了解过天舒的经营情况。此次注意听了一下天舒的介绍,不由得不佩服起天舒来。天舒说:“如果你愿意,我正好在城南的万家美超市新开一个分公司,快开张了,正在特色人,虽然有几个人在考虑,但没有正式确定。我想要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帮忙打理,那儿比这差不多大,如果愿意,你可以去那里负责。我想通过你现有的关系和你的能力,这个分公司一定会大有起色的。怎么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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