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父亲撒手人寰后，在父亲火化的那天看到原本消瘦的母亲身体更似柴火棍，伶仃的站在那里，心碎也随着冬天的狂风而飘离，只有动着的眼睛表明她还是一个活动的躯壳。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支撑着让自己没有倒下的，当时我的眼泪滑落于心中。那时还不是很明白人的力量很神奇的。父亲走了，留下了母亲，留下了嗷嗷待哺的我们，也留下了所有的可怜，留下的还有父亲看病时的欠债和我们这个家的清贫。
在送走了父亲后，我们只悲伤失去了父亲，但是没有想到离开父亲，孤儿寡母怎样度过春秋。只知道没有父亲的天塌了，母亲就是我们的天，只要有母亲我们就什么都不怕。母亲没有上过学，但是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怎样走出这困难和贫苦呢？
如果母亲在农村就有地可种，最起码可以不饿肚子，凭着她年轻时铁姑娘的称号，饥饱不成问题，可是现在她在一个小县城，没有工作，不善言语，没有依靠，而且一直都是默默的承载着家庭中的一切家务，侍奉丈夫，抚育孩子，现在茫然的让她自己选择要走的路，很难，似乎根本就没有生存的路可走，我们当时不理解，因为不懂事理，现在想想当时的情况有多难，心地的情感真的没有办法表述。
那一年，母亲开始了单独抚育我们成长的历程，对一个一无所有的孤独的女人来说，光是五口人的饥饱问题就很无奈了，怎么还可能让我们上学呢？自学认识了不多的几个字的母亲，勉强的可以看看简单的文字，没有文化是她今生最大的遗憾，所以她不想让我们也和她一样饱受无知识之苦。
也有很多人给母亲出主意，让她去和别的妇人一样跟政府闹，要钱，要工作，看别人家闹过后不是什么都有了吗？她也曾动摇过，为了孩子，但是终究母亲一次也没有去过，她用一个人的尊严养活了我们，让我们成了人，也让我们懂得了怎样自尊的做人，不要畏惧困难，过了坎坷就是朝阳。
母亲因为老实，话也不多，就是她自己说的，没有文化，不会说话，也不会来事，只能受苦，她不会阿谀奉承，不会拍须遛马，更没有什么手艺，又没有工作，可想而知母亲是怎么把我们抚养长大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毅力让我们昂着头自尊的走出艰苦的日子的。
我们很窘迫的经济条件，让所有父亲生前的好友和曾经帮助过的人们，单位的同事，都在父亲离开的那一瞬间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里，富有一点的亲戚们对我们也是避而远之，惟恐和他们有所牵扯，那时贫穷是我们头顶的“光环”，只有几个和我们一样穷困的亲戚还来往着，他们也成了母亲的后盾和力量，凄苦的生活，黑暗的日子，惟有我们的心是快乐的，因为母亲为我们承载了所有的痛和苦还有难，我们是雏鸟还没有到试飞的时候，也还没有到经历风雨的时刻，母亲就似老母鸡般用命护着我们，不让无情和世态炎凉伤害到我们。
母亲从来都没有诉过一次苦，甚至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几年了，从来没有为苦为抚养我们掉过一滴眼泪，反倒是看到可怜的人，听到可怜的事情，忍不住泪流满面。母亲每每看到来要饭的人，都要让到家里，要饭的人不但要饭，看母亲心慈面善，还要母亲给他们穿的衣裤等，母亲就在父亲留下的那一堆破衣物中翻出可以穿的给他们。实际说句不好听的，父亲唯一的一件好一点的衣服，早也在父亲被葬的那天，亲戚们顺手拿走了，留下的让我看来乞丐也未必看的上眼，但是在母亲的眼里那是最好的，虽然是最好的，但是她还是施舍给了比自己困难的人。
在九十年代初，我们这里的人们还没有太多的下海的思想，而且地方小更本也就没有办法做什么生意，况且母亲没有资本没有文化，不会交际。可是母亲硬是借了一点点钱，缝起了口罩，我们这个县城是一个靠矿山吃饭的地方，母亲想到了这个主意，想想母亲真的是有战略般的头脑啊，她在最危机的时候竟然可以想到如此好的生意，不得不佩服母亲有一个灵活的思想，也是为了孩子绞尽脑汁想到的，也是迫不得已发挥了自己超长的能力，因为以前的所有都是父亲安排的，但是母亲不得不把自己的思维调整过来对待面前现实的问题了。
母亲说干就干，不分昼夜的缝纫机喀嚓的响声，和一摞摞的口罩码放在了我们的面前，也是一些觉得歉疚父亲的人稍微的有了点良心，看到我们也可以自立了，就来帮助母亲把口罩销了一部分，其他的母亲就抹下了自己的脸面，求爷爷，告奶奶的销售着，冬天的寒风让她有类风湿的腿痛的无法下蹲，而且那几年的缝纫，又落下了终生的疾病——静脉曲张，静脉炎。就是这样的生活下，母亲觉得上学是最重要的，她不惜一切努力，让我们四人都上完了高中，也算基本完成了父亲的夙愿，只是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能量，把所有的疾病都积在了自己的身体上，母亲说只要你们不受罪，自己情愿把病都承担了，苦都替我们受了，我们还能有什么话可说呢？实际疾病都是劳累所至，到去年，母亲身上手术的刀口一年一个的增加到了五六个，毫无怨悔的母亲仍然坚强的做着我们的后盾，给予我们每天都想要得到的浓浓的亲情。
从那时开始，母亲因为压力几乎没有了时间说话，每天给我们做饭，供我们上学，还要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没有钱寸步难行。但是母亲却给了我们和别家孩子几乎相同的享有，别家孩子有的新衣穿，母亲可以用最低廉的平布，用灵巧的双手做出我们引以自豪的漂亮的带着花边的衣裤，绣花的布鞋，同学们羡慕的眼光让我们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每年的才艺比赛，我们从没因为贫穷而擦肩而过，尽管每次都要很多的道具和资金；出去旅游，母亲为我们带上自己做的菜和吃的，同学们的聚会一次也没有落单过；我们的精神没有因为清贫而离去，正是因为母亲的爱让我们更加的富有。
母亲不会说动听的温婉的语言，给我们更多的是怒骂或者是固执的和我们不说话，为此，那时我也深深的感觉母亲怎么没有书上所说的贤惠温柔呢？后来明白了母亲是为了让我们上进，努力的学习，共同的坚强，来抵制生活的苦，让我们也要自尊的活着，她没有力量来给我们太多的温柔，也没有文化给我们讲很深的大道理，因为生存才是最主要的，尊严也是我们必须拥有的。
我很小就跟奶奶一起生活，七岁从农村来到县城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时间不是很长，奶奶也来了县城，我就仍然和奶奶在一起，记忆中好像父母从来没有抱过，亲过我，也从没有坐在父母的膝盖上尝过撒娇的滋味。也就养成了我执拗固执的秉性，所以那时也经常的和母亲起矛盾，尤其父亲不在后，我的性格古怪，而且是顽固跋扈变本加厉，常和母亲无法融洽，动不动的就是拔弩弓长，母亲的性格也比较倔强，所以我们很多时候可以对峙很久都互不说话。也许是得到的抚爱太少的缘故吧，我总是自己偷偷的哭，母亲怎么有些偏心呢，我也不和姊妹们合群，是我和母亲没有感情吗？
母亲的眼里，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能有偏心的想法呢。我因为自小就喜欢写字、绘画，那时的我在这个小地方已经是小有名气。虽然清苦，但是父母很支持我，他们也一直圆着我的梦，父亲住院的日子，母亲在地区医院陪护，抽空去为我买宣纸和毛笔，她的方言很重，而且不是很熟悉那个城市，去了四次那个高傲的投给母亲鄙视眼神的女人才哼了一声后卖给母亲。后来有回来的亲戚带过给了我，母亲可以为了我的爱好不顾自己受侮辱，不舍得自己吃，省着把爱给了我，我真的愧疚自己曾经无知的困惑，没有感受到一个母亲的苦，来自生活的压力，来自人情的世故，来自炎凉的世态。我只能用余生来回报母亲给予我们的爱。
现在想想，自己那时的心灵是因为孤独而缺乏交流，彼此都把内心的伤痛包裹的很严，不愿意把温情流露，怕勾起无限的回忆。都用一颗坚强而固执的心守护着自己内心深出的情感，我们默契的走出了最苦的日子，就是这样反复的走出了往昔。那是畸形的环境造就了一个少年的心灵的扭曲，和无法理解炎凉的缘故，强加于自己生活的空间隔离了亲人的爱。
记得一年母亲为了给我们凑学费，她去给别人拆墙，可是拆了半截的墙顺着她倒了过去，母亲的本能用手挡了一下，一只手受伤了，清楚的记得母亲的手受伤了，肿的很高，抹了自己熬制的药膏，也没有休息，依然做着我们生活必须的所有的事情。到现在阴天下雨的季节还是很痛，无法弯曲伸直。如果换成了我，可能早已经娇气的躺下了，还要输液消炎。我们的未来和过去真的是不能相比啊。
母亲的身体是一台机器，几乎现在所有的部件都上了锈，几乎都失灵过，都反复的修理过，母亲却从来没有停止过为我们的付出。直到现在我们一直都围着母亲过日子，也是懒惰，也是为了不让母亲孤独，也是更多的娇气，让我们总想依赖着母亲，几乎每天都是母亲做饭，然后逐一的电话通知，偶尔的时候电话那端也为我们和朋友聚会而不去吃饭语气不是怎么的快乐，实际不是为不去吃饭而生气，而是她怕自己一个人面对孤独的自己，她怕孩子都大了，不会用着她了，觉得自己失去了原有的价值，怕我们抛弃她的那种爱和深情。
母亲很是通情达理，思想比一般的妇人都有所开阔，我们姊妹四人因为母亲的教育和抚养后，虽然家境不好，但是个个出落的如出水芙蓉，才情也不错，体育、绘画、书法、舞蹈我们都占了一部分，母亲说一家姑娘百家问，等把我们嫁了，她就把所有的人家都得罪了，说的虽然有点悬乎，但那时有县长的公子，领导的亲戚直接来找母亲，只要我们家的姑娘可以嫁与他们，不但吃香喝辣，而且工作绝对没有问题，不乏有才情的提着礼包的小伙给母亲下跪，母亲都没有动容，回答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看孩子自己选择，我的母亲真的太伟大了，她在别的任何事情上都很严厉的对待我们，但是在我们的终生大事上，母亲却是随我们，我们几个也就选择了没有金钱，没有来历，没有后台的情投意合的外地女婿，结婚的时候都办理的很简朴，没有穿金戴银，母亲也没有为难他们，所以现在女婿对母亲胜似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是我们最大的收获，也是母亲的幸福。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的铁姑娘，嗓子好，人缘好，长相也不错，出力干活就更不用再说，那时学大寨，她曾是劳模代表到过北京等很多地方，自从嫁为人妇后，家就成了她的全部，她把毕生的精力都放在了孩子丈夫的身上，没有了自己，失去了自我，后来因为疾病她的嗓子做手术后再也不能高歌了，每每听到我们唱过去的歌，她总是说这些我当年都是唱过的，那时唱的熟极了，现在没法唱了。也许她和我的孩子一块的时候还哼唧过，她的内心也回忆着过去那些快乐的无忧无虑的浪漫日子。
我觉得母亲不象有的母亲，直接就是坚强的化身，真的是一个万能的人，没有娇气和柔弱，只要到了她手中的活，什么都可以解决，不论是男人做的，还是女人做的，上房泥，打煤块，粉刷房间，筛沙，推车拉石块，修理马桶，绣花，种地，织毛衣，……只要是活，只要她有力气，她总是会做的最好，我们也是只要母亲在着，就有了主心骨，就有了依靠。因为母亲不善于也不愿意和别人打交道，她把心紧紧的栓在了我们的生活中，随时的为我们冲锋陷阵，因为她的善良和吃苦，乐于助人的情感赢得了大家的公认，她对苦难的韧性，顽强拼搏同样的回报了她现在的生活。说她是一个伟大的顽强的母亲一点都不为过。
母亲很溺爱我们，我们常给母亲讲大道理，总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不要太操心，都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可惜的是每每都是没有坚持几天的立场，就有母亲把我们坚持的大道理清理了出去，我们睡觉她坐着看着时钟不要上班迟到，让我们吃饭总怕做的少，吃少了上班饿了怎么办？害怕我们办事的时候丢三落四，替我们操心单位上的还要操心家庭中的……太多了，无法说清楚。母亲也自私，母亲自私的时候就多是为了我们，怕我们吃亏，怕我们受损，更怕我们受到伤害而释放出她的母性。
今年春节前，母亲去外地看外孙女了，时间是两个月。邻居笑说，一段日子不见你们来这面了，看到这几天吃饭时你们每天都来，你妈一定回来了。母亲已经习惯于我们对她的麻烦和依赖，如果不麻烦她，她就不知道每天的日子怎样过，如果我们不再依赖她，她就会觉得自己失去了整个世界。
我们要给她吃好，她觉得现在吃的太浪费了；要给她穿好，她说穿的太多都没有时间穿了；要她休息好，她说我现在什么也给你们做不了，就做做饭吧；要她心情好，她说，你们都那么忙，我怎么能不操心呢？让她看病，她总是怕花完了我们的薪水；让她不要做太多的事，她说心急的闲不住，不是母亲生在福中不知福，而是母亲的那颗心永远都牵挂在儿女的身上，为我们倾注着无与伦比的爱。
我们有时候工作忙，烦她唠叨；我们有时候心情不好，嫌她操心太多；我们有时候花钱摆阔，嫌她不懂现在的人情世故，母亲说，是我不懂，我不懂，不过你们也太浪费了。我们也理解母亲这一辈人的情感和阅历，世俗的我们也总是摆脱不了世俗的环境场合，应酬，我们也很多的时候随波逐流，不过内心一直谨记着母亲常唠叨的那个适度分寸。
母亲的一生从没有主见到依赖自己生存，而且还带着我们走进了阳光生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感，只能祈愿母亲不要再受苦，快快乐乐的生活着，让我们用爱回报她的爱，回报她曾经和现在为我们撑起的一片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