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日,星期三,是我高中时唯一一位朋友的二十岁生日。早晨起来,吃过早餐,舍友们同我商量,今天怎么去消遣课余时间。他们约我一块去微波湖钓雨。我不赞成,微波湖里的水早已抽干,哪里来得鱼呀!我说:“我们不如出石河子大学校园,自由走去,信足所之,随遇而安。”他们本亦没有一定主张;一行人就从石大求知路开步走,走出校南门,过了北二路人行道,穿过杏林区;等到了市政府广场,已在林间小凳上坐了几次,汗也不知流了多少了。
那天日光很是晴美。到了政府广场,却有些西北风,从天山上吹来,使人不敢多在凳上坐久。来到广场边缘的小商棚中,风却吹不到了,好暖呀!
才下午六点钟,太阳还高高的,上班族们还在办公室里忙碌着,难以脱身。四周一望,没有几位游客。大家都庸懒地坐在小商棚里,等待着时间的流失。喝完一瓶啤酒,走出来,同往常一样,总是深深呼吸几下,全身感到轻快。不过,这次既听不到广场的音乐,喷水管也没有喷水。一大片水泥地板接连着几小块人工绿草坪,不管舍友们怎么地在水泥地板上跳跃,在草坪上奔跑,可是风势更紧了,天空也变得不那样晴朗,心里总有些无名的忧伤和孤寂:朋友间真诚的友情,好象随时无情地消逝一般。
我个人呢?朋友一个人在陕北过生日,现在就流浪在陕北沙漠中的一个小沙窝里。他只是在流浪,不能安定地坐在一起,和大伙开一个丰盛的生日宴会;而我,一个人驻足于戈壁滩中的一粒明珠——石河子市内,面对着昆仑山,遥想着朋友的生日。放眼远望,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温馨。朋友的热情、真诚,此时流露在我的脑海里,使我有一种渺茫的感觉。我在水泥地板上绕了两个圈子,山河是这般的沉静,便没精打采地又回到商棚里。
“朋友在那里,生日过的好吗?”灵魂问。
“没有朋友,一个人在流浪的生活没有人知道好不好?”
…… …… ……
风吹动着空气,空气激动着草。天空将沉未沉的红日,被浮云遮去,暗淡地光懒散地撒下来。我在椅子上昏混沌沌起来,在此起伏不定的幻想里忘却这周围的小世界。
睡了不久,好象自己迷失在一座森林里,焦躁地寻不到出路,远远地听见好象有人在讲话。等我觉得有意识了,觉得自己身在商棚里的时候,森林化做风声,而讲话的声音却依然在耳。在那被更深沉的夜色所湮灭的树林里,我听到了两个幽灵或者友情人带着轻缓的脚步声,走到一只游椅前坐了下去,而且,一声柔和的叹息后,开始了低弱的但尚可辩解的谈话:
——我早已经在期待着你的回来,陪着我度过我的生日。当我黄昏坐在窗前低垂着头,或者半夜里伸出手臂触到了世界的冰冷,我便预感你要回来陪我度过我的生日。
——你预感到?
——是的,你难道没有同样的感觉吗?
——我有一种不断地想奔回到你的身旁,共庆生日的倾向,在新疆生活的一年里的任何一天,我都想奔回到你的身旁。
——我很想你,特别是现在,我希望我们马上能到一块好好地聊聊。真的,我特别的想你,我想的要哭。
——我一样,我希望你能微笑,你现在的微笑一定更加温柔。我们都快乐一点。
——我最悲伤的是我的生日的今天,缺少我最重要的朋友在身边陪我度过我们之间最珍贵的最难忘的日子,我们不能坐在一起,像往常一样的狂欢。我们在一起的话,此刻恐怕正在炒菜了。
——是的,我正在亲手为你做酸辣白菜了,我一定在为你的生日炒一份祝福你今年顺利的一帆风顺的“白鹤起天”。
——带着一种悲凉的欢欣。因为当我想起你在祝福我的每一个日子里,我便觉得它并不是不能忍耐的了。但近来我很抑郁。
——于是你便预感到我要回来么?
——是的,不仅你现在的回来,我早已预感到的,在我生日的前一个月,我就预感着你的回来。
——你那时并没有向我说。
——我不愿意使你也使我一样的不安,我们之间的思念会无法自控。
——我那时已经在思念了。
——但我严厉地禁止我自己的思念的泄露。我觉得一切沉重的东西,都应该由我来独自承担。比如说思念。
——现在我们可以像说故事一样来谈话了。
…… …… ……
倾听着这低弱的幽灵的私语,直到这个响亮的名字:思念,像回声一样弥漫在空气中,像那痴恋着纳耳斯梭的美丽的山林女神,因为得不到爱的报答而憔悴,而变成一个声响,我才从化石似的瞑坐中张开了眼睛。抬起头,四周已经开始喧闹。黑夜的色更浓。新月如半圈金环,和着白色花朵似的小星星嵌在深蓝色的天空里,我感到了一点寒冷。
我思念我朋友的生日,朋友的生日是否也在另一个世界里思念我呢!就如同这两个幽灵!
怀着惆怅的心灵,我依依不舍地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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