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联片《乡村女教师》热遍大江南北的日子里，母亲正好师范毕业，如小鸟般扑楞着飞离旧式的家庭，义无返顾去了一个小镇，实现了人生第一个由自己决定的理想，做了一名乡村女教师。

　　那个江南小镇，距离西塘不远，同属于加善县。一条河分隔了小镇和乡村，二座长长弯弯的石拱桥连接着两岸。石拱桥下是小镇的中心，过桥的河对面有一爿肉店还有些零稀的小店、老屋，在路尽头的转弯处是轮船码头。那时什么都要凭票供应，肉店忙完了早市，卖完了肉就关门了，所以我眼里的肉店总是上着它长长的木门板。

　　那时汽车还未开通，每到星期天，轮船码头就异常的热闹，有挑着农副产品上县城卖的，有回县城和亲人团聚的，有串门玩耍的。小镇里的人们就象一家子，说起闲话来总能找到共同的朋友，半个钟头很快就过去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在重复的旅途中就成了朋友。

　　河的这边是一条被岁月磨砺光滑的青石板路，河边每隔８０米左右就有一处供居民们洗涮之用的石板台阶。那时自来水还没有普及，好象只有公家单位有，居民基本上是以河水为饮用水，所以家家户户都备有一个大大的水缸，每天得从河里拎水倒入水缸，再用明矾沉淀。紧挨着河边石板路的是一排有着廊檐的，已改成商店的老木屋。不是西塘古镇的那种有着雕刻的曲曲长长的回廊，也没有进深的庭院，更没有浓浓的人文典故，却也有着雨天不用打伞，夏天不怕日晒的好处。印象最深刻的是糖果店，记得那是亮堂堂的，很干净诱人的一爿店，里面的营业员阿姨总是笑眯眯的，象糖果一样甜，长大后在这糖果店里做个营业员，成为许多小孩子，包括当时的我心中的梦想。

　　还有一爿店和泡开水的地方相邻，每次跟着姐姐去泡水，那边总是飘出诱人的香，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萝卜丝饼怎么就那么香脆好吃呢。我和姐姐分别排着长长的队，耐心的等，反正当时买东西都得排队，排队是每天必修的功课，计划经济使许多东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等那萝卜丝饼垫着一张草纸色的纸传到我手里，仍在那金黄色里滋滋地冒动着细密的油末，散着香，烫得我不断地在两只小手心上颠来颠去，嘴巴还不能下口，鼻子先把香味搜刮个够。

　　天色暗下来时，拱桥的桥墩处会出现一个挎着椭圆形竹篮卖香瓜子的老人，那香瓜子是现炒出来的，正散着悠悠的暗香，满满一篮的瓜子里躺着个细蓝花瓷精致的小碗，作为称量物。特别喜欢看着瓜子从这细花瓷小碗倒出来，发出细微的沙沙的声响，缓缓地传到我拼命合拢的双手里痒痒的感觉。之后细花瓷小碗又静静被瓜子吞没，只露出窄窄一缕蓝花边儿。这一刻在记忆中定格，至今还能回想起那满怀的欢喜，满手心的暖意。

　　顺着这石拱桥走下来，是一条略宽的石板路，两旁有单位办公处也有居民的住宅。顺着这条道走一千多米，就是我家居住的地方了。从那临时搭建的砖房（当地人自己搭的违章建筑）边上走进去，踩着方砖上厚厚的疙瘩着的地脚泥，穿过曲曲窄窄阴暗的弄堂，依稀可见黑黑的墙上高高低低的木盒子电表，走了五，六十米转弯豁然开朗，光明处出现一条被踩实了的光滑的泥路，闪着类似柏油马路的光泽，边上的阴沟倒是用方砖覆盖的，可能便于翻动和疏通。

　　我们住的是两层楼的木结构的老房子，面朝着这泥路。在楼上有两间房属于我们，南面卧室，北面厨房，当然没有厕所，只有马桶。踩着“戈吱，戈吱”叫的楼梯晃晃悠悠地上去，首先看到的是有着两扇朝北窗的过道，窗外往下望是楼下人家大大的院子，院子里养着鸡鸭鱼，围墙上爬满了绿绿的南瓜藤，院子外还搭着个小小的草棚，草棚养着猪。小时，我需要双手撑在高高窗台上才看得见外面，我的尚可炫耀的手劲可能就是当时练出来的。

　　看窗外是我无聊时主要的娱乐之一，趴在窗台上，我会常常丢吃的下去，看下面鸡飞狗跳地抢食特别有意思。抬起目光，望向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河，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农户朝起暮归，辛勤耕作。那条河窄窄的，河岸边不停地有人涮洗，边还隔岸打着招呼说着话，非常的热闹。大一点了，洗碗的活就交给了我，这倒是个我乐意的差使。特别是在夏天，穿双拖鞋，挎着装碗的竹篮，选个石阶蹲下，把碗全数拿出来，浸放在下一个石阶上。小小的水波冲击着脚面和碗，凉凉的，水面上的油光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荡开去荡开去，成了一大片，少许饭粒沉下去沉下去，略远处小鱼儿追逐吸食，很多细细的鱼苗也会过来，一群群的，用碗一捞总有二，三十条，亮亮的，比蝌蚪小多了。河岸的浅处有很多的小石块，石块滑滑的长着青苔粘着淤泥，当你拿起一块，底下往往有着惊喜，许多螺蛳就牢牢地吸附在这些石块底下，难得还能看到小虾张牙舞爪地经过，但那是没法抓的，手一碰到水面，虾就没影了。也许跟这难忘的回忆有关，现在还时常做抓鱼的梦，梦里的鱼却特别地好抓，一抓一个准，那个开心，那个痛快啊。洗碗时间就这样拉长了，上来时卷起的裤角也已湿了。拼命地想拧干，但深深的水色印已留在了裤脚，再也无法掩盖玩水的事实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