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进庙烧香,都不够虔诚,不虔诚是因为我不信佛,此外也不信安拉,不信法轮,不信耶和华。我相信草长高了最后就要衰落,苹果熟了就会落到地上,人老了就会死得干干净净。 当然也有过冥想:上帝或许真的存在?不过他的存在形式和我们人类的生命形式不一样罢,我们有血有肉,有生老病死,而他的血液是银河,细胞是诸如地球一类的天体,他要是打个喷嚏,就会产生流星雨,他要长癌症,地球就遭殃,比如发生地震海啸等等灾难。很明了,这样想法是以人为参照系的,就像那个笑话,一个穷人想象富了以后的生活:早晨起来喝豆浆,要两碗,喝一碗来倒一碗;或者一个村妇寻思皇上娘娘的好生活:生病的时候吃几个秋天熟透的软柿子。 想来想去就感到伤心——上帝,是一个多么孤独的主呢!他像那个逐日的夸父。他伟岸,他是世界的世界,包容了世上的一切;他聪慧,洞悉一切世间的疾苦,可是,他就自个儿,苦苦伶仃,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只在死了以后才有些诗意,他的身体发肤变成山川长江河流以及岸边的妁妁桃花。 这多让人遗憾啊,虽然他身体里有那么多结实的天体,就好像我们身上有那么细胞,但是你和你的细胞对过话么?不可能,倒是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你的身体背叛了你,无论你给他多少好吃的东西他还是背叛你,所以上帝是孤独的——这就不对劲了,难道就没有另一个上帝,比如耶和华妻,像夏娃之于亚当,女娃之于伏羲。这样想了心下就轻松多了,就好像某一天早上真的想到富了以后,喝一碗豆浆倒掉一碗似的无以名快。 近读周晓枫的散文《黑童话》看到这样一段话:“也许,神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光辉。他们那么平易近人,为了和那些丑陋的人间孩子看起来相似,他们努力增添一点点私欲,比如,他们使自己需要衣袍和食物。做神仙和亡者最大实惠在于,他们都不再劳动。神有咒语。什么是咒语?就是不必体力劳役就创造。这种创造接近魔术师的障眼法和物体搬移,因为神不劳动,获得便只有依靠剥削人间一途──连死人都抄袭了一点本领,白白享用祭品。对人类来说,神是一个食利阶层。这是回报率最高的投资,神的本金只有一个词:信仰。正因为神是最大的暴力阶层,所以人间又增加了许多模仿者。” 喜欢周晓枫的散文,总有出其不意的笔端:神是最大的不劳而获的暴力阶层。这种说法真让人开眼界,尤其这两年,无论庙大庙小,一律香火旺盛。 所以无论如何,你有本事还是去做上帝,做不了上帝做土地爷也行,土地爷做不了做个县官或者现管也行,比如上厕所收费的,单位住宅区看大门的,实在不行开个论坛当当坛斑竹也行,反正你有权总会有烧香的。有一年就有一个看大门的与一个路人打官司:路人非得穿过大门内院上另一条街上,看大门的说你从我这大门过就得罚款,大有此树是我栽此山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的阵势。过路的多少懂点法,说你又不是执法者,你凭什么罚款,一来二去就闹上法庭,结果看大门的败诉,过路的也被认定有无理取闹之嫌。 问题是诉讼双方诉讼费律师费误工费就不知道损失多少了。有聪明人说过路人,哪如当时说点好话,拜拜佛,也许一支烟就解决问题。从这个意义上看,上帝真是个不劳而获的暴力阶层,只要手中有权,不用劳动就接受白白供养,而且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自古到今除了文革破四旧的十几年,上下几千年,不拜上帝的(或先帝,应该说上帝是从先帝转化来的)时候不多,比如专门用于宗庙祭祀的音乐的“诗经*颂”里就有:“烈文辟公,锡兹祉福。惠我无疆,子孙保之。无封靡于尔邦,维王其崇之。”;“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赫赫厥声,濯濯厥灵。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 早先我不太理解,善男信女中,如何以老人居多,及至看到老年的祖母烧香拜佛的时候才渐渐明白,当一个人老得很无奈的时候,烧香拜佛以祈求上天庇荫子孙,实在是一件极大的民间智慧。我拜你一拜,即可:“惠我无疆,子孙保之”这是多么划算的事情啊;我举手之劳,上一炷香,你保我五福临门,升官发财,这样的小算计,为何不做。 问题是你也拜我也拜,神明该偏向哪一家呢?大抵我知道这样的道理,香火旺盛的神佛未见得就灵验,那么多朝圣的,他哪里就一一顾得过来,所以只好看谁家的香火钱多,就先照顾谁家,且不说最后的香火钱都流进看庙人的口袋,正应验了那一句俗语“无庙不聚宝,无寺不敛财”。倒不如拜拜自家的灶王爷张老爷管用罢。 以至于在一些地方比如承德普宁寺,有善男信女想到了这一层,造了千手千眼、手眼通天的千手佛,来普度苦难的千千万万众生。所以在国内人文景观最多的莫过于庙宇,或者说有景观的地方必定有庙宇。建庙宇,算是香火钱最有良心的流向了。既然有神明这一说,有关神明的一切神话就一定要圆起来,否则谁还信呢? 崂山三清宫有一特别处,就是佛道儒三家宗主同居一所庙檐之下,我们去的时候正香火弥漫,热闹非凡。当时没有弄明白,看大家都烧香,心想反正是佛,就一家一家都拜、都上香,凑个热闹,图个吉利。等上完了香,听到旁边的一个老者嘟囔,具体内容忘了,大概意思是,拜只能拜一家,否则不好。怎么个不好,我理解就是:你向一个君主表衷心,你是忠臣,你向三个君主表衷心,说明你是心怀贰心的恶贼。谁喜欢脚踏两只船呢,连佛也不喜欢。 看到这里你就会明白,上帝哪里就是最大食利阶层,除了徒有虚名之外他一无所获,不同的上帝给人间最大的作为大概是在不同信仰的人群当中引发的各种各样的宗教冲突。 真正的获得实惠的是拜佛之人,以及引诱拜佛之人。 我所疑惑的是,东方人的精明表现在信仰上也是处处算计。以至至今我们鲜有真正意义上的虔诚信徒,有的只是为我所用的实用主义佛学,所以禅语中有一个很常用的词叫做“许愿”,许愿是什么?许愿就是和心中的佛讨价还价,你给我多少实惠,比如,帮我生儿子,帮我找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媳妇,帮我日进斗金,帮我消灾去祸,来年我给你进多少的香火。连孔老圣人都主张:挨打的时候,要大杖走,小杖受。所以中国人的中庸思想,导致中国社会方方面的公正性总是走着走着就变了味道,人们宁愿拜佛烧香,拉关系走门子,不愿意维护社会的公正性和法律的权威、神圣性,原因也在这里吧。 想到这,我倒宁愿在客厅的墙上贴一张门神秦琼的画像,激励我自己,遇到不公平,横眉冷对手持八宝驼龙枪就杀将过去,倒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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