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气

　　　　　　　　　　　　　　　　　　　　王惠英　　荐

　　我们就这样活着，衰老着，因着生活，因着距离．
　　　　　　　　　　　　　　　　一
　　黎，你现在还好吗？已经入秋了，我们这儿天天都是雨，下啊下啊，让人的心情都在发霉．我每天就坐在座位上，发着呆，看窗外的阴雨，淅淅沥沥的就突然想起了你．想起你现在还好吗？
　　我的寝室的窗台上放着一盆红色的仙人球，红红的，很漂亮，它就那么开在绿绿的仙人掌上，像极了我俩，你说是吗？去年的这个秋天，你就离开我，去了另一个地方，你说不是为了我，我不相信．你知道吗？我俩经常去的那棵黄角树已经被移走了，因为我们学校要升省重点．我最后一次看见黄角树时，它就那么安静无助的躺在地上，巨大的树根萦萦绕绕，包裹着泥土，它想抓住自己唯一一点关于故土的记忆啊．可是我就把那些泥土拨开了，那么狠心地拨开，因为我看到那些曾经裸露过的树根上留着的伤痕：曦，你欠我一次伤气的机会．我发疯似的找遍了树根，却找不到那些我俩曾经一起刻下的伤痕，在星空下，两个孤独的影子，证明他俩曾经在一起的树根，不见了．只留下这句我不曾看到的话，和空气中弥漫的树根涩涩的苦味．
　　是的，我欠你一次生气的机会，可你却欠我一个离开的理由．
　　　　　　　　　　　　　　　  二
　　曦，你现在还是在看阴天吧？可惜我们这里不怎么下雨。
    那个仙人球你还留着？它开花了吗？我记得我们两个曾经像傻子一样天天给它浇水，希望它能实现我们在它面前许下的心愿。可是没多久，它的皮肤就开始发黄，溃烂，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你很慌张，害怕见证我们心愿的它就这么带着我们的心愿死掉。好心的老爷爷救活了它后，你笑着对我说："我害怕它带着我的心愿去见上帝的途中被阿里巴巴四十大盗知道了，抢走了。"可是，你知道我会念"芝麻开门"，我不会忘掉它。
    那棵黄角树下曾有过的伤痕已经被我抹去，用更大的伤痕。我知道，那是我们共同刻下的，所以我用更大的伤痕，来自我的，盖住了它们。
    我希望你能够把仙人球扔掉，把黄角树忘掉，毕竟，我从来没真正进入过你的生活，像那些灰绿色站台的乘客，带着生硬的面具，上过你的车，下过你的车，你却不需要记住他们。
    是的，我欠你一个离开的理由，更欠你一个忘掉的借口。毕竟，我们的仙人球不曾开过。
   
                                 三
    黎，那个曾经温和对待我的黎呢？他去了哪？
    窗外的阴雨似愁，如缕，或许我的眼睛就这样轻易被蒙上了一层灰色。你猜得不错，我仍然发着呆，在看过你的信后，仍然在发着呆。我看着远处在湿阴湿阴的烟霭暮霭中流动的群岚，就那么突然的留下泪来。我不明白为什么任性的我会突然有了这种粘稠的沉重，或许十七、八岁的年龄，忧伤就会突然到来，触动心中的某个角落。
    我还经常去我俩最喜欢去的路边摊吃田螺。我看到一个女孩子坐在那里，拼命地向盘中撒辣子，吃一块田螺肉就把红色的小舌头伸出来喘半天粗气，我也学她，可吃着吃着眼泪就出来了，她看着我笑，我也看着这她笑，最后我们就把田螺带到河边，在雨中吃着田螺，然后把壳扔进河中，一圈圈的涟漪就那么轻易的荡起，可是，我还是想起了你。
    雨天，你也曾带我到这条河边，为我撑伞，陪我看水里的鱼。可是，水中看不见鱼，你就冒着雨去求鱼馆的老板卖了一尾给你。我把鱼捧进水里，鱼的尾巴在水中摆动几下，就钻进水中了，消失了。你的身上全是雨水，从你的头发上滑落下来，在你的下巴上汇成一个水滴，一个棱角，一滴一滴往下掉，一梭一梭往下砸。那一刻，我就接受了你。
    鱼说："你肯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
    水说："我看得见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里。"
    心说："我看得点你的眼泪，因为我就是你。"
                                四
    曦，我亲爱的曦，别这样好吗？
    我们曾经都是那么的容易被激怒，我们的刀曾经都是那么的容易出鞘，当一言不和时，我们就用刀去刺伤对方，用棱角去穿透对方，然后，在黄角树下，轻轻地舔自己的伤口，把流出的血刻在树根上。我们就这么一次一次的刻着，也在一次一次原谅着对方。可是，当老黄角树再也刻不下任何伤痕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在梦中，我经常看到我们在阴雨中的后花园漫步，看雨润鲜花，捉弄警惕的小鱼，那时候的鱼是多么柔啊！我的心里只是柔情和感激。可是，为什么当我们分开的时候在发觉阴雨的滋味竟是如此令人惆怅？我也忘不了那个夏天蝉鸣在空荡荡的校园，我们坐在浓郁的树阴中乳白色的光如纸张般轻轻跌落在你我身上，迸裂开来，尽是点点影斑。我们数着光点，地上的，那么多，你却要比谁身上的多。我输了，虽然你只数了七个，却说有十四个。你知道吗？其实你不用耍赖也可以赢我的。你的脸上尽是阳光，真的，小公主一样的阳光。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尽管我们在无数个星光灿烂的晚上想起对方，想起操场的老黄角树，想起河边的两个孤独的灵魂的孩子，想起那绿了一夏的牵 牛，响了一夏的蝉鸣，可是，这些是我们记忆中的美好的我们，不是全部的。人会变，因为距离在变，距离会变，因为生活在变。我们都在太多的伤害中改变，当意识到自己在变时，我们就长大了。你知道的，长大后就不能回去了，不能再像个孩子那样重新再来过了。
    曦，别这样，好么？
 
                                五
    黎 ，这就是你的回答？
    虚脱，一种无力的虚脱。你明白吗？氤氲在心头的忧伤，一种刃锋磨着 静脉的难过，我就像那只愚蠢的鸟，衔着伤痛，填着任性掘出的海洋，无可遏止的疲惫。
    那个夏天，我俩快乐地活着，那么的快乐。你背着我，让我趾高气扬地从人群的头顶越过。我是那么的任性啊，可你却不舍得我有一丝不快。我放肆地笑着，"毒药"不知疲倦地蔓延着。原来幸福就真地从我的手中挥霍掉了。回想一下，那个夏天留给了我些什么？一头飞扬的头发，肆无忌惮的奔跑，单车上一路远去的Jay的轻唱，明媚的歌呵……
    你就在这样的日子里长大了？
    我在悲伤地寻找我们的生活，我精心地呵护着我们的仙人球，我一如既往地守侯，夏天里的主角，却罢演了！我可怜的仙人球，幸运的仙人球，你 终于可以卸下一半的心愿了，多么可怜的如释重负！
    黎，从你离开我的那天起，我就一直谨慎地用着"毒药"，我希望我能够在用完它之前再收到一瓶。可是它那么小，在接下来的那个忍冬就挥发的干干净净！我沮丧地想，我们分开得太久了。可是，你准备再送我一瓶"毒药"吗？
                              六
    曦，从我离开的那天起，就再也买不起"毒药"。
    我记忆中的小公主会伤心吧，她再也不能用上我的"毒药"了。如此，好希望她能够原谅。
    曦，记得我们坐在城市的最后一班公车上吗？那么空旷的车，白天的人好象一下子就诡异的消失了。CD机的耳塞，一头牵着你，一头牵着我，长长的机线就那么繁杂的缠在一起，好象要永不分离。H.O.T的"海誓山盟"就在我们的耳畔轻柔的响起，映着窗外恋郁的霓虹，就像童话一样美丽。可机线毕竟还是分开了，我们烦它太短，我们太挤。我们那么地不情愿下车，可还是要分离。我深深地关心着你。可是我们都在改变，只不过我变得多，你变得少。这就是生活！我们不可以一直生活在曾经编织的童话中，纵使是亲手将它撕裂。
    曦，我渴望，因为分离，两个忧伤的灵魂，能够得到救赎。
                              七
    黎，阴雨天气终于退了，我们的仙人球终于开花了。红色的，大大的花，一种我从未闻过的香味。你能想象我看见花开时的样子吗？瑜说我就像个快乐的小公主得到她最珍爱的礼物一样令空气中都是阳光的味道。
    现在终于明白一些事情了。河道在改，见证我们的河干了，路边摊被驱，见证我们的田螺没了，至于那一尾小鱼，更是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它载着的梦想是被生活同化了还是死了，我不知道，总算，仙人球开花了，开出的是红色，却不是玫瑰色。
    你说这可笑吗？我最喜欢的仙人球开花了，开出了红色的花，永远不是玫瑰。
    花开的那天，我收到了一个男孩送我的玫瑰种子，尽管我不喜欢玫瑰，可是我收下了它，扔掉了我们的仙人球，我不能同时用心照顾两株植物。尽管，也许我们的仙人球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我的照顾。
    我只是试着爱上玫瑰，使它能健康的生长，能在我许下心愿的时候绽放，而不像我们的仙人球那样迟迟地开花。
    只是，花开了，我们的心愿呢？它是不是真的被阿里巴巴四十大盗抢走了？
    你的咒语呢？你忘掉了吗？
                              八
    曦，当我看到你的信后，终于泪流满面。
    或许，我们把心愿托付给仙人球本就是一个错误。我们都忘了，花开的时候便注定了花谢，没有人能够阻止的。
    其实，你跑到车站时我还没有走，我怎么舍得不看你最后一眼就走了呢？我就在角落里看着你。你朝着列车远去的方向楞了好久，就那么静静地流泪。我看见我心爱的图兰朵的棱角在一梭一梭地落下来，砸在地上。
    我心爱的公主就这么粉碎了她骄傲的面具，真实，诱发着心中什么。崩溃，总在离开的时刻。
    我突然忍不住要叫你，你却突然走上另一辆回去的公车，车门关上了，那么突然，夹住你的裙脚，忧伤的白色，在风中猎猎飞舞。
    你就这么走了，走出我的生命了。轻易的，永远的。
    所以，我就长大了，因为没有了小公主的你。
    你懂得放弃了，你懂得改变了，所以你终于也长大了，就着生活，我们，都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