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路

□金凯

　　　谁在我跌倒时将我扶起？谁对我讲过美丽的故事？谁给我创痛的地方一个吻？——我的母亲。

　　　　　　　　　　　　　　　　　　　　　——泰罗

　　 猴年马月！？

　　当这个传统意义上的猴年马月真正到来的时候，我的思绪禁不住感恩的冲击，开始不停地飘扬，穿越时间和空间这两个不同的范畴，最后沉沉地落在了一个让我一生都解读不尽的意念上，那便是传递着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爱的母亲。

　　母亲属鸡，在田地里劳动了大半辈子，用她自己的话说属鸡的人命里注定要在土里刨食一辈子。然而，她并没有为自己刨食，是为了我们兄妹而永不停息的劳碌着。从我记事开始，看到的母亲总是不辞劳累地奔走于田地和家庭之间，出门时总是扛着锄头和铁锹等农具，回到家后不管自己又多饿多累都是先为那一群鸡和猪精心和上一顿“大餐”，然后，又围着锅台为一家人做饭。日子在母亲的心中永远是一个与劳动联系在一起的概念，要理解这个概念就是要让那几十亩的田地在精耕细作、犁耧耱耙的苦心经营后长出年年都能丰收的庄稼，让那一群鸡在精心饲养后生蛋来补贴家里的生活开支，让那肥壮的猪迎来肉贩子们看中时的笑容和一沓票子。随之，孩子们便在每个学期开始时理直气壮地走进校门，顺利地领回散发着墨香的课本，哇啦哇啦地读得直叫母亲心花怒放。

　　母亲一生没有感受过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的滋味，这成了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于是，就把沉淀在心底的深切期望寄托在了我们兄妹三人的身上，她时常充满信心地说：“我这辈子就是等到猴年马月，也要砸锅卖铁把你们塑成像。”这个铁一般的信念占据了母亲的整个心原，为了这个梦想变成现实，她将所有的劳累和痛苦都深埋心底，乐观、坚韧地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披星戴月的打磨着生活的含辛茹苦。年幼的我们在母亲的启蒙之下隐隐有一种念书不是捏泥巴房子的认识，但始终不明白母亲所说的那个猴年马月是个什么日子，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砸锅卖铁，还要把我们塑成像，脑海里疑虑重重，母亲的解释总是很简单的一句：“只有你们好好念书，长大了就会明白”。我们还是没有得到完整的答案，但至少觉得这与念书有关。

　　日子在母亲永不停息的劳碌中流逝着，我们兄妹相继进入了校园，从a、o、e发音到x、y、z求解，从点撇竖捺的学习到唐诗宋词的鉴赏，慢慢地读懂了母亲的辛苦，也明白了她要等的那个猴年马月的真意，更体味到了隐藏在她要砸锅卖铁把我们塑成像的信念背后的那种期望的殷切和代价的沉重，于是，母亲爱深深深几许的发问时常如同一道电磁波强烈的冲击我们成熟的神经中枢，让自己的脚印坚实而又铿锵地循着母亲的牵引走成一行没有愧疚的印痕，带给母亲欣慰和力量。

　　我们在母亲的循序善诱下慢慢地由一群吃面不知道粮价的孩童长成了懂的去体贴母亲呵护母亲的青年。在这段成长的历程中，母亲那艰苦朴素的生活态度和仁慈厚道的性格以及永不向生活低头的坚定信念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使得我们为人处事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她的风格。那年我八岁，有一天母亲去田里劳动，让我在家照料弟妹和一群小鸡。在我喂鸡的过程中，不小心将一只小鸡一脚踩得奄奄一息，记得当时我吓的不知如何是好，发愁地看着垂死挣扎的小鸡，感觉到自己的那一脚付出的代价是无法估量的，难免母亲的一顿训斥。慌忙地找来几颗感冒药，又是泡药水，又是拌药食，用尽所有的办法去挽救，但那只小鸡不吃不喝，半小时后终因“伤势严重，抢救无效而亡”。望着小鸡的尸体，绝望、恐惧、自责……占据了我幼小的心灵，似乎失去的不只是小鸡，而是母亲辛苦的付出。然而，母亲回来后并没有训斥我，只是说：“以后喂食直接在笼子里喂，不用放开了”。这时的我已经哭成了泪人，母亲将我拥入怀中一边给我擦着泪水一边说：“没事，乖孩子，不哭，等以后咱们家有钱了，再也不养那些鸡了。”……

　　时过十五年，这件事依旧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中，让我每每想起都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情绪激起对奋斗在生活前沿的母亲的一股敬意。

　　岁月留给母亲的是那一道道深印在额头的皱纹和那一缕缕如霜染过的白发，母亲老了，为了孩子们，她把青春年华毫不保留的献给了年年月月的劳动，然而，当她所说的猴年马月真正来临的时候，孩子们却未能让她彻底实现埋藏在心中几十年的愿望……

　　二OO四年六月，每年一度的高考又开始了。七日那天，天蒙蒙亮，母亲就在离家一公里的那 座有一条可以通往县城中学的山梁上焦急地来来去去走着，这是她注入心血等待的最后一个实现心愿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走过了三个，而现在，她依旧守望在那里祈祷默念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那连绵起伏的山群，看到儿子神情专注地坐在考场上描绘出可以让她精神百倍的灿烂前程。然而，这个猴年马月里，弟弟未能带给她任何惊喜，在一抹微笑的背后，母亲将失望的神情埋的很深很深，留给儿子的依旧是和蔼的神情和鼓励的语言，看着儿子满脸的郁闷和忧伤，她认真地说：“庄稼都保不准种上就能丰收，何况考大学这样的大事那有一杆子就能捅到位的，再添一把火，明年准能烧出个秀才。”当时我不敢正面去看母亲的表情，那种极度的平静，让我有一种透心的难受，为了那一天，母亲付出的是整个青春的代价，是心血可以聚成的代价。然而，她没有收到盼望已久的喜悦，尽管如此，仍以最大的宽容和理解接纳着孩子，并耐心地鼓励和劝导，母爱在那猴年马月里表现的淋漓尽致，也许，母亲在这一刻的平静足以让我解读一生，犹难尽全意。

母亲在家乡的那座旱塬上，有着传奇般的色彩，她在连续四年内将三个孩子四次送上考场，并将两个送进了大学，为了最后一个孩子也能踏入大学的门槛，她仍旧恪守着那永不变质的信念，用最实际的行动给予孩子们以信心和力量。

　　为了猴年马月这个实现理想的日子到来，母亲经受了生活的重重困难，精神上也倍受了深潜于心的煎熬。高考日期改在六月七日之前的那三个七月七日，用母亲自己话来说就是“一夜都无法合眼睡着，总是想着第二天的你们能不能爬上红榜”，在母亲的观念中，考上大学就成了秀才，为了能让孩子们成为秀才，她呕心沥血、不遗余力的用实际行动——劳动来给孩子们注射能量补充营养，将那深沉而博大的母爱和深切而坚定的期望揉进了默默无闻的付出和理性循序的教导。二OO一年，我是家里第一个参加高考的孩子。据村里人讲，考试那天，母亲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坐在儿子搭车去县城考试的山梁上，口中念念有词，大概意思是愿上苍保佑儿子大吉大利，能够顺顺利利地成为朝廷的人。她没有吃喝，也没有梳洗，鸡叫头遍就起床，在那里为儿子祈祷。七月的烈日如同炙烤一般倾泻在地上，而她却纹丝不动……为了儿子，也许她在那一刻能做到的惟有用最虔诚地祈祷来感动上苍诸神，赐予儿子以灵感和好运。

　　然而，象征着收获与希望的七月，我没有让母亲久经劳苦后期望切切的心得到安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安慰。高考失利后的我情绪抑郁，万念俱灰，被一场车祸致成重伤，住进了医院。第二天，母亲来了，带着十几颗煮熟的鸡蛋和一张风尘仆仆、焦急、担心的脸。面对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我无法控制那份揪心的自责和内疚，大声地哭了出来，她伸出那干枯的手，亲切而又关爱地抚摸着我的头，像疼爱一个跌倒在地的学前儿童一样鼓励我勇敢一点，坚强一点，而自己那被鱼尾纹包围的双眼早已含满了泪水，但在儿子面前，没有流出，而是流进了心里——可以容纳一切伤感、痛苦、挫折、困难的心里……面对儿子出师未捷身先伤的双重挫折，母亲将郁闷尘封在心，用最宽广最温暖的胸怀引导我走出了那一段阴影笼罩的时光，也就是这段时光里的母爱让我积蓄了第二年再赴征程的精神力量。康复出院的一年里我重振旗鼓，卷土重来，在二OO二年七月的高考中带给了母亲一个振奋的喜讯——金榜题名。记得那天我从学校取回录取通知书时，母亲正在邻村磨面，听说我回来，她一路跑回家，脸上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微笑，他翻过来倒进去的看着通知书，尽管她不认识上面的字，但深知这是我们母子共同期盼的一个珍贵东西，有了它，儿子将会离开这穷乡僻壤去城里学习更多的文化知识，弥补她的一生中未能上学的遗憾。母亲在那一刻仿佛年轻了很多，握住了我的手欣喜万分的说：“娃啊，你给娘的脸涂上彩了，今晚咱摆一桌乐呵乐呵，娘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当天晚上，我们全家动手，做了以土豆为原料的四道菜和一盆西红柿鸡蛋汤，围着饭桌闹了个喜气洋洋，我以勺代杯，以汤带酒，频频向母亲礼敬，母亲乐的说个不停，笑个不止，最后还在我们的鼓动下唱起了《北京的金山上》……

　　二00三年，妹妹以优秀的成绩考取南方一所大学，这又给家中增添了一种喜庆的气氛，整整一个暑假，母亲高兴的走路都象脚下生风一样，精力旺盛得连中午都不休息，忙里忙外，笑容满面，在那种惬意的氛围中，我也有一种春风扑面的快感，劳动之余提起笔将母亲晚九朝五的生活轨迹组合成一些不成行的文字，被当地一些报刊杂志变成了铅字。在那个“非典”过后的七月，妹妹收获了成功的喜悦，母亲收获了孩子上进的欣慰，而我则收获了由母亲演绎出的人世间永不褪色的真爱——母爱和解读这份爱之后的感恩。

　　今天，我和妹妹已在大学校园里沐浴着知识的甘露，用最求真务实的态度汲取着文化的养分，用好学上进的追求回报着母亲。弟弟也在全力以赴地备战明年的六月七日。我是学校里唯一一个每个周末从家里背干粮的学生，由于家离学校有一百多公里路，于是，母亲每个周末都将一包饼子托经过家乡的客车捎给我。象这样捎饼子母亲捎了整整十年。如果将我们兄妹三人从客车上取回的饼子合在一起，周长总数是整个珠穆朗玛峰海拔的三分之二长，这一条条饼线是以母亲为顶点的射线，因为家境贫寒，为减少生活开支，这些射线至今仍在延伸着，处于其中一条线上的我并没有因为自己背着干粮上大学而自卑，也没有因为别人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而抱怨自己出生背景，相反，被那一条射线牵动着的我以更加勤奋的身影而出入大学校园，以更加乐观的态度经营着属于我的每一个日子每一分生活。尽管我很贫穷，但我可以做到听着风声而幸福地微笑，因为在那遥远的地方，我的母亲为了我们兄妹而被长年累月的劳动折磨得身影佝偻骨瘦如柴，但她永不言放弃，为了将我们塑成像她走过辛酸走过困苦，企盼着在那个遥远的猴年马月里笑看儿女长大成人成才。面对这份沉重的爱，我没有理由颓唐滞行，否则，就会被良心炸个粉碎，成为天意的实验品。

属鸡的母亲用了大半生的精力划着一个圆，背影执著，脚步铿锵，信念坚定，为了那个猴年马月她把滴血流泪的心化成肩挑日月手捧星辰的坚毅，用最宽广最无私的胸怀为孩子们撑起了一片蓝天。在孩子们心目中她已是一给行走着的思想者，用自己的行动向儿女展示了超越精神之美，她壮丽的人生是震撼的时空的洪钟之巨响。是她，让儿女从安乐窝的梦想中抬头望那广阔的空间，知道了小憩已结束，新的征程又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