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的老道
九顶塔,是济南市南部的一个很著名的景区,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我有幸在那里工作过十五个月。最宝贵的是,我交了一大帮年轻的、确切地说是忘年的朋友们。大家都知道我和小我二三十岁的姑娘小伙们关系不一般:挺铁!他们叫死党!但很少有人知道,我还和比我大三十五岁的老头是莫逆的忘年之交。
他叫邢桂堂,河北临邑人士,1921年生人——和咱们Chinese Communist Party 同年诞生,整整85周岁了!初见邢老先生,是春节后的一天,我照常每天绕景区转一圈,当我气喘吁吁地呵着雾气自西向东走进民俗大街时,蓦然抬头发现一精神矍铄的老者站在不远处:他身高约模一米六五的样子,短短的头发全白了,瘦脸,面容和蔼慈祥。身穿可身的道士袍,举止干净利落,看上去也就是六十岁上下。我打量他,他也愕然地端详着我。好半天我才搜索出了个“您好!”他说:“是刚来的吧?”“不,来了三个月了”我答道。“噢,我刚下山你就来了。是干副总?”他又问。“不是,后勤部经理。”……。就这样开始了我们间的第一次唠嗑。
邢老知识面相当地宽,阅历比我这个自命不凡的老丘八要深得多。我进了他的房间后发现,正面挂的是道教的刘伯温,而他却说是佛教徒,颇为不伦不类。碍于初次见面也不好说什么,挺不释怀的。他看出我一脸茫然的样子,连忙自嘲地解释道:“我去做喷绘时,那小伙给整错了,现在只好将错就错了,反正大多数都不知道。”他说他是半路上皈依佛门的,属小乘教。“乘就是运载的意思,乘了释迦牟尼佛所说的教法,可以离苦的此岸,到达乐的彼岸;离烦恼的此岸,到达清凉的彼岸。至于所谓大乘小乘,简单地举个例子说,小乘譬如脚踏车,用以自载,大乘譬如大汽车,自载兼以载人。”哇噻!多么恰当而透彻的说教!开始我还不大正眼看他老人家,听他说了几句,我忽然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接着他又说:“千古以来,能说出我人的生死由来,人生的价值意义的,只有释迦牟尼世尊。他以至高无上的智慧,洞见三界有情的因果,六道轮回的真相。”他呷了口干苦菜茶,不等我插话,又不急不慢地说“实际上佛教的人生观,是积极的、乐观的、创造的人生观。它要我们鉴因如果,避恶趣善,净化生命的本性,发扬人性的光辉。果能人人如此,则娑婆国土也就会转化成极乐世界了。”说完先自已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也深深地被感染了。
自从认识他以后,我每天上山总要情不自禁地拐到他那里坐会,邢老也十分喜欢我去,我们感觉挺投缘的。那天,我路过摩梭寨西边的池塘时,发现周围有三条筷子长短的小花蛇在塘边玩;转悠到怒寨大门口的钓鱼池时,又发现一条一模一样的红花小蛇在池塘边奔跑。聊天中,我把这事当作一件新闻和邢老说了。他问我:“是不是毒蛇?”凭着我对蛇的有限知识和看法,我如实内行般地说:“看那些蛇头部都不是三角的,是椭圆形的,不象是毒蛇。”他边摇头边不急不慢更正道:“在咱们国家毒蛇大致上分作十大类:有金环蛇、银环蛇、竹叶青、海蛇、蝰蛇、眼镜蛇、眼镜王、五步蛇、腹蛇、烙铁头等等。它们大部分头部是三角的,但也有不是的……。”他右手扳着左手指,有节奏地一件件如数家珍般地抖了出来。我出于好奇,不无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邢老师,你怎么对蛇这么熟?”“我当年在景洪当过动物园园长啊!”他不无得意地哈哈一笑,很坦然!很自豪!很爽朗!对了,好象他说过景洪的,是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的首府,傣语意为"黎明之城"。我想起来了,怪不得他对大象那么熟!他曾说过我国的野生象仅分布在云南省南部与缅甸、老挝相邻的边境地区,数量十分稀少。现在驯养的家象、役象很多。有的役象很听话,让它去送货后,人家就把钱袋子让它用大鼻子给捎回来了。他那时经常出入缅甸,和好多亚洲象的拥有人是好朋友,国家禁止买卖大象,但可以想法子变通方式去办,譬如说“游走”、“表演”一批,来的时候假如是六头,和他们混熟了,给他交上钱,留下三头赶走三头谁也不会去管。如果按国务院农林部的规矩办就麻烦了,一准办不成:河南郑州市动物园死了一头大象多少年了,就是配不上对!他答应过九项塔的老总,这里建成大象馆他一定鼎力相助,“如果从缅甸把大象给联系妥了,就让他给我报销路费,办不成就我自己出路费。”啊!那么慷慨的小老头!自己出路费!看不出“共产主义风格”够高的,你别忘了你就是依靠那点看手相的小费养活自己!?我心想。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钱,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有口饭吃就知足了。”说完,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瞅着我,似乎在问:“同意这个观点不?”他喝了口苦菜茶,习惯性地用手抹了一把嘴,继续平静地说:“八十年代初,我在老家当地也是红极一时的人物,那时,在全国用个人名字命名的学校极少,我就是大报小报上宣传的那个“邢桂堂小学”的捐款十万元的老人。”我虽然有些惊诧不已,可毕竟我没听说过,但为了不让老人失望,我还是故作吃惊地喊道:“是吗?您就是啊!?太了不起了!”我不只是应付邢老,他确实够让我敬佩的:一个山村里隐居的老头——他一直住在红叶谷那个村子里的女儿家,居然在改革开放初期掏出十万元的巨款资助办学,那情操绝对不是用普通的“高尚”二字可以形容的。
我常年有早起锻练的习惯,只要是在山上值班,早晨五点多钟我必爬山到九顶塔的两株千年古树旁练五节鹤翔庄气功、站桩半小时的静功,然后打一套简化太极拳。说来也投缘,邢老也早起。那是一个大雪天的清晨,我正站在“烟柏”和“茶柏”间练功,舌抵上颚、目视鼻尖,入静后不一会就进入了气功态。忽然,隐隐约约听到背后不远处有嚓嚓的脚步声,黎明前的黑暗雪地里,又是古柏殿堂前,秦家庄老一辈传说闹鬼的地儿,说不毛骨悚然是假的,我连忙收了功,转身看去,邢老那模糊的身影伴着点点香火,大概正虔诚地跪在香炉前磕头念佛呢。后来听老员工们说,他不论严冬酷暑,还是风雨雾雪天,一直坚持每天早晨九顶塔、傣寨佛和白塔三个点拜一遍,那虔诚劲,不亚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时国人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
陈毅元帅说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我的奶奶也是吃斋念佛的,做了一辈子善事,报应她的是子孙满堂,香火鼎盛。邢老的善报有一天突然来临了:那天凌晨,他象往常一样提着香火篮子从彝寨往白塔走,在台阶旁边的下水道检查口处踩翻了铁箅子,一家伙跌进了一米八深的方坑里,断开的两截铁箅子紧紧卡住他的脖子,喊也喊不出声来,一只胳膊绝望地死死抓住铁箅子边,不到一米六五高的小老头儿两脚悬在空中,用不了几分钟就得被活活吊死。一刹那间,奇迹出现了:两个正在彝寨避风的保安队员,平常就是躺在被窝里睡大觉,恰好那天一个肚子疼拉肚子、一个上了烟瘾想找袋烟抽,刚“干完自己的活”凑在一起坐下,就听得门外“咕咚”一声响,他们立即飞也似地赶过去,一个拽胳膊,一个抱腰,就象搞演习似的,一会儿就“解除了战斗”,把他给救起来了。你说这不是鬼使神差是什么?。老人家后来说给我听的时候,还心有余悸,撸起裤腿、衣袖给我看落下的伤疤,还掀起衣衫让我看那几处尚未痊愈的擦伤。我客观地评论:“哇靠!这就相当不错了,一个耋耄老人,经得起这么大的折腾,骨没折了,人没倒下,这就是您老的善报啊!”他连连点头称是。
老头挺现代的,他的手机在山上信号不好,老用我的,他知道我报销话费;他到过我的办公室,想跟我学学微机,他的标准是起码学会打字、查资料。可是他那时学的汉语拼音与现行的ABCD不一样,是1955年以前的,不好用,无奈只好放弃;他好奇心特强,碰到什么新鲜名词,他也想问个究竟:什么是MTV、MP3、MBA,就连自助银行的ATM机他都想搞个明白。他甚至还托我给他牵线,能不能找找济南市园林局的头,给他说句话把红叶谷那个庙给包下来……。看着他,我不禁想起了曹操脍炙人口的那首言志诗:“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巳。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这首诗不正是展现了邢老垂暮之年那种积极进取、壮志不衰的雄风和豪迈超脱的胸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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