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寇准并没有察觉,但是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对寇准越来越不自然,特别是当他专注的盯着我的眼睛时,我总会故作无意的将目光转移,仿佛漫不经心,其实,早已耳根发烫心跳加速。可是,当他在干别的事情的时候,我的目光却会不自觉的追随着他的身影,有时他坐在书房里做资料,我也能盯着房门一看大半天。这种无法自持的感觉是我从未曾有过的,大凡修行讲究的就是心神合一,而我现在的状况,别说是心神合一了,就连最基本的自控都做不到,我害怕这种失控的感觉,更害怕如灵儿所说的爱上寇准,明知这是一条不归路,我怎能由着自己飞蛾扑火?
(五)
白狐家族100年一次的族长公选就要举行了,所有成员都不得缺席,我和灵儿必须马上赶回去,选举活动只须一天即可,但新族长上任时的庆祝大典却历时半个月左右。我和灵儿打算参加完选举就赶回来,于是我写下一张纸条放在桌上:“准,我身体不舒服可能是有些感冒,想多睡睡,你不要叫醒我!”留了一个魂不附体的假依依躺在床上,真身化作一道白烟回雪山冰峰去了。
参加完选举活动,母亲却不让我回来了,和千年以前一样,她用咒封住了所有的出口,我找不到通往尘世的路。无法回去时,我才知道那摇摇欲坠的坚持早已颠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思念寇准,担心寇准,整个脑海里全是他的影子,挥之不去。
“妈妈,我求你了,他看不到我醒来会急疯的!”我跪在母亲的面前求她,灵儿站在一旁低头不语,我知道她把一切告诉了母亲,我不怨她,这本是她的职责所在。退一步讲,即使她不说,以母亲的才智和功力又怎会感知不到我心情的变化呢?我不想隐瞒什么,只求母亲能宽恕我的心不由已。
“小雨,你忘了你临行前对我的保证么?”母亲的声音很冷,像冰川一样没有温度。
“妈妈,我没忘,一刻也没忘,所以我才会如此痛苦!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自知理亏,面对母亲的质问,无从反驳。
母亲不再言语,只是冷冷的看着我,然后转身带着灵儿离去。我无法想象寇准面对突然变得奄奄一息的“依依”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反应,他紧张的都只是依依而不是雨,但是,我紧张他,不管他是为了谁发生不测,我都一样的痛不欲生。
我木然的站起来,窗外,残阳如血。
灵儿再一次来到我的房间时,已是四天之后,心如死水的我依然立在窗前,一动未动。
“雨,走吧,你母亲同意你离开了!”见我不可思议的盯着她,便又接着说道:“三年的期限也快到了,还有三个月依依不是就要回国了么?我对师傅说,反正只剩下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也不能改变什么,就成全你,让你圆了你的报恩梦吧,何况寇准一直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三个月以后,你是想离开也得离开不想离开也得离开。师傅认为我言之有理,于是同意了。”
“以我妈妈的个性,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放了我,你是不是答应她别的什么条件了?”我不相信灵儿的话,直觉告诉我事实肯定不象灵儿说的那样简单。
“没有,我们快走吧!”
“你不说实话,我是不会离开这个屋子的,灵儿,我说到做到,你知道的。”
“她以性命担保你三个月后会准时回来,否则,她将自刎于我面前!”母亲冷冷的声音在窗外想起,我大惊失色的看着灵儿,无法成言。
“快走吧,我们再不回去,寇准也许会出意外的。”灵儿很真诚的看着我点了点头。好姐妹,大恩不言谢,我对寇准的感情灵儿了解得最清楚的,她的这份心我定不会相负,无须过多的语言,我拉起灵儿飞奔而去,身后隐隐传来母亲的叹息:“孽债啊……”
短短五天时间,竟犹如隔世,我归心似箭的回到那个我生活了两年多却仍然陌生的城市,在医院里找到了寇准和“依依”。这是一个单人间的病房,我和灵儿从窗户缝里悄悄的溜进屋里,“依依”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寇准站在床前背对着我和医生说话。
“医生,她怎么样了?”寇准低低的问医生,声音有些发抖。
“情况不容乐观,似乎比昨天更糟糕了,气若游丝脉动不齐且弱不可探,依然无法查出病因,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病人发病前的体质还可以,只是病人的求生意识很差,就好像睡着了的人故意不肯醒来一样,当然,这是潜意识的。小伙子,你还是尽人意,顺天命吧!”医生好像也很迷惑,说了些是是而非的话,拍了拍寇准的肩膀就离开了。
寇准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头深深的埋在床单里久久的不肯抬起来,我的心一下子被揪得紧紧的,痛,是最真切的感受。灵儿在旁边用胳膊碰了碰我,我才恍然大悟的躺到床上和依依元神合一,慢慢的睁开双眼轻轻的动了动,才发现,手被寇准紧紧的握着,湿湿的感觉,是汗?是泪?还没来得及呼喊出口,他已经敏感的抬起了头看向我:“依依,你醒了?”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我完全陌生,第一次见他在雨夜小筑时,虽然悲伤但不像现在这个样子,除了失魂落魄我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眼神哀伤而空洞,黑黑的眼窝深陷,头发凌乱胡子拉碴,面颊上挂着泪水,见我醒来眼睛里立即盛满了狂喜,却又涌出了泪水,他胡乱的用手背在脸上抹了抹就要去按铃叫医生,被我轻轻的挡住了:“准,别叫医生,我没事了!”
他依言在我的床边坐下,呆呆的看着我发愣,似乎还没有从我已清醒的震撼中缓过神来,我艰难的笑了一下:“准!我真的没事了,别担心!”
“依依,你醒过来了,真的醒过来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他紧紧的抱着我,又开始哽咽,语无伦次。
“没事了,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真的没事儿了!”我的声音也开始哽咽却流不出泪,白狐是没有眼泪的,我多想能和他拥在一起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哭他的痴情,哭我的无奈,可是,我没有泪,一滴也没有。我只能感觉到心痛,撕裂般的痛。
“依依,你是我永远的依依,今生今世我们不再分开,一辈子!”
“嗯,一辈子。”我嘴上应和着他,却在心底惨笑,一辈子对我来说,何其长,又何其短?
千年的修行光阴,瞬息而过;五天的煎熬,却胜过千年等待。纵是拥有永生的日子却只能和他相守三个月,凡人尚可求得轮回,就算记不清前世之事,至少可以情缘再续,而我却永远不能坠入轮回。永生对我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我欲哭无泪,在只剩下三个月可以相对的今天,终于不再挣扎,终于承认,寇准,我爱你。
爱上你,我劫数难逃。寇准,你不是我的恩,你是我的劫,命中注定无法逃脱的劫,却也是心甘情愿不想逃的劫。我要用永生的情和恋来过完这三个月,我不再去计较我到底是依依还是雨,只要你真诚的看着我的眼睛说爱我就已足够,只要我自己明明白白的知道我爱的是你就已足够
(六)
医生对我的醒来百思不得其解,就像搞不清我为何会昏迷一样,他们只能拼命的让我做各项检查,结果表明一切正常,寇准仍是不放心,坚持多住两天才肯出院。
自从下定决心要好好的过完这三个月后,我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幸福而快乐的过完每一个和寇准相对的时刻,是我唯一放在心上的事,其他的都不重要。我甚至在潜意识里去忽视时间的流逝,只是尽可能的粘着他,赖着他,痴痴的看着他,听他讲话,看他笑,我要把关于他的一切都装进脑海里,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回忆。
“依依,去睡觉啦!”寇准推了推如小鸡啄米般打瞌睡的我,柔声催促。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快凌晨两点了:“你的资料做完没?”
“没呢,还有一会儿,乖,你先去睡!”不管什么事,寇准从来都不会凶我,再无理,他也只是哄着我。
“没关系,我陪你,反正我白天没事可以补眠,我去给你拿点水果来提提神!”我装作没看见他不满意的眼神,转身进了厨房。
最近,寇准又升迁了,从业务主办升到销售经理,每天应酬完了回来还要熬夜做资料,我不想错过每一个见到他的机会,于是总是陪着他熬夜,而他总是于心不忍。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准寇看了看摆在面前的水果盘,又看看了坐在对面托着脖子傻瓜兮兮盯着他看的我,刮了刮我的鼻子:“粘人精,走吧,我们去阳台上坐坐吃水果,刚好我也想休息一下!”
“好!”我立刻跳了起来,眉开眼笑。
月亮早已落下了,漆黑的苍穹是星星的世界,一个个快乐的眨巴着小眼睛,它们应该没有烦恼吧!
“准,看到那颗小星星了吗?孤单的呆在角落里的那颗?”
“嗯,看到了,他不孤单,不是有我们在陪它吗?”
“以后,每次看到那颗星星时,就是我在想你,在遥远的天的那边固执的看你!”我不理会他,自顾自的说着话。
“依依,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寇准似乎打了一个寒颤:“这让我想起了你昏迷的那些日子,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经得起那样的一次别离!”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有了浅浅的泪意。
“我只是开玩笑罢了,你看我的身体这么好,不会再有一次的,相信我!”我开始恨自己,好好儿的说这些干嘛?说了他也不会懂的,何苦徒增他的伤感呢?
“我是你永远的依依,你忘了吗?”我把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悄悄的叹了一口气,寇准环过手臂绕住我的腰,就这样静静的依偎,谁都不再多说一句话。
越是接近离别的日子,我的性格越是变得怪异,极度的活泼和极度的沉静,寇准回来后,我不停的说笑,和他打打闹闹纠缠不清,有时还会搞一些恶作剧,他总是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我,无可奈何的说上一句:“唉,拿你真没办法”寇准不在家时,我则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呆呆的一个人长时间坐着,每每这时,灵儿总会来到我的身边一声不吭的陪着我,她是懂我的,无需语言,也不必劝解,就这样静静的陪着便是最大的慰籍。
时间总是那样不紧不慢的流逝着,它不会为等待千年而走得快一些,也不会因为相恋仅三个月而走得慢一些,该来的总会到来,谁也躲不掉。
明天,依依就要回来了,今天是我呆在这屋子的最后一天。寇准上班后,我把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曾经的笑,曾经的泪,曾经的山盟海誓,曾经的相对无言,我都一一收藏在脑海最深处,无一遗漏。从今以后,依依仍是依依,寇准仍是寇准,雨却不再是雨。
我把白色的窗帘拆下换成依依喜欢的浅粉色的窗帘,沙发套也换成同一色系,餐桌布拿掉我喜欢的白底小碎花那块,换上依依喜欢的咖啡色亚麻桌布,窗前我喜欢的那束百合快要枯萎了,换上依依喜欢的黄玫瑰,还有叮当猫的围裙也收起来换成有韩式兜兜的那一种……
事情并不多,我却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来完成,终于,我浅浅的笑着站在这个即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里,为寇准做最后一次菜吧,明天,他将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女人在这个屋子里和他朝夕相对了三年,为他洗衣做饭了三年,听着他说“要永远在一起”三年,我又浅浅的笑了。
“你别笑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的笑比哭还难看!”灵儿终于忍不住了,这样的自我折磨她虽然理解却并不赞同,明知不可能拥有却仍然由着自己飞蛾扑火般的陷入,“你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她总是这样又怜又气的骂我。
“除了笑我还能做什么呢?哭吗?我连眼泪都没有!”我依然在笑,灵儿不说话了,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我知道她是去帮我准备遗忘蛊了。
晚饭快要做好时,我接到了寇准的电话,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着:“依依,今晚回家,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又是一只小狗吗?”我想到两年前他捡回灵儿的样子,打起精神和他开玩笑。
“绝对不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今天我下班就回家!”他挂了电话,我回头看着咖啡壶里的咖啡,就快要沸腾了,里面是我亲手加进去的遗忘蛊,寇准喜欢喝煮的冰咖啡。
“芝麻开门!”他打开一个丝绒小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枚钻戒和一串钥匙:“依依,嫁给我吧,我们的目标终于实现了,明天,你就可以住上我们自己的房子,12层,150个平方!”他一脸真诚的看着我,充满了希望。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听见自己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明天,这该是最好的接机礼物吧。
这顿晚饭虽然准备得很丰盛却几乎没动筷子,寇准过于激动一直在描述着那个150平方的新房子以及我们婚后的美好未来,而我早已心痛得麻木了,被动的跟在他后面偶尔应和一两声,其他时间静默,这种反常的举动他也感觉到了却只是以为我在害羞所以极少言语。
晚饭过后,寇准拉着我坐在沙发上继续憧憬未来,我从厨房里为他端来早已冰镇好的咖啡,柔柔的依在他的怀里。
“准,知道么,我在家时还有一个小名叫雨,你没听说过吧?”
“是啊,你从没对我提起过,不过,雨不好听,还是依依好听,我喜欢!”
“不管好听不好听,总是我的小名呢,我想听你叫我小名!”
“叫依依不好吗?我不是一直都叫你依依的吗?看着你叫别的名字怪别扭的!”
“不嘛,我要听!”
“好吧,真是服了你了,雨……”
“还有那句,你是我永远的雨,也要说!”我不理会他把一个雨字阴阳怪气的拉那么长,接着要求!
“好,你是我永远的雨……”他依然阴阳怪气的说着,我不在乎他这种玩笑的口气,忘情的扑到他的怀里,鼻子一酸,仍然没泪,三年了,我终于听到他亲口叫我一声雨。
“准,我爱你,一辈子!”我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他拥着我轻轻拍我的背:“傻丫头!我也爱你,你是我永远的依依!”
“准,我小时候学过芭蕾,你想不想看?我跳一段试试!”良久,我抬起头笑着问他,顺手把咖啡递给他,我知道他不会拒绝的。
“好啊,依依,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果然,他很开心的接过咖啡捧在手上。
“没多少,就这么多了。”我站起来走到客厅宽敞一点的地方开始舞起来,抬臂,曲腿,移步,转圈,长长的白裙如波浪一般,随着我的动作身边散开来,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我的眼前滑过曾经的一幕一幕:
华山之巅,他七步成诗,稚声稚气的说:放了这只小白犬吧…
雨夜小筑,他醉眼朦胧的抑不住惊喜:真的是你,依依…
病床反魂,他憔悴而狂喜的拥抱:你醒过来了,依依,真的太好了…
我努力的舞着让眼神穿越时空细数从前,余光却清楚的看见,寇准缓缓的把咖啡送到了唇前,慢慢的喝下,而我,只能急速旋转,旋转……
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尘封,在今晚遗忘,前世的相遇,今生的相逢;我的挣扎,我的不悔;他的多情,他的痴恋,无数次的在我耳边说永远,永远……
后记
五十年后的傍晚,斜阳余辉中走来了相互扶持着散步的古稀老人:
“老头子,以后别再叫我依依了,都一大把年纪了,不知情的人听起来还以为你在喊孙女呢!”
“叫你依依又怎么了,你是我永远的依依,你忘了吗?”
“又来了,老不知羞,呵呵。咦,你看!”老太太指着远处:“那一是只小白狐吧,好可爱!”
“嗯,好像是的,咦,它好像在哭呢,你听到了吗?”
“真是年纪大了,耳背,狐狸怎么会哭呢?”
“呵呵,也是!”
精彩回复:
婆箩血兰
天意如此,注定雨难逃此劫,安静的回归是她最好的选择.
不再去想那个小童纯真的笑容,雨其实爱上的不是准,爱上的是自己的梦。
做一回人,让自己爱与被爱,这才是雨的梦,
雨虽然蜕身为人,但始终只是个影子,依依的影子,
虽然自己爱过,但未享受到准的真爱;
梦破让雨最失望的所在、是雨最伤心的痛,
不再奢望能与人类和平共同,人妖殊途,从哪里来,就应该回哪里去。
狐群的呼唤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雨知道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最后一次轻轻的触摸着自己的身体和修长的指甲,一切都是那么的冰凉,
没有让雨感到任何一丝存在的气息,
雨嘲笑自己:她原本就不该属于我。
雨慢慢的退下华丽的皮囊,恢复一身的洁白,乘着月光,飞奔在深山峻岭里,
邃兰眼中滑落的泪水和那一幕幕最伤心的绝尘,
都将被遗忘在残缺的记忆边缘,
击碎了那个不老的人狐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