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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最后的日子——回忆我的母亲(一)

发表日期:2006年7月14日  出处:http://cqxyl.2000y.net 原创  作者:熊元龙  本页面已被访问

母亲最后的日子

 

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但是一直不敢写,因为一写就泪流满面,始终写不下去。也许是一天一点对母亲的思念的积累,也许是在异乡飘零无依的感觉的积淀,这几晚老是梦见母亲,醒来却身在异乡,清泪悄流,长夜难寐。夜起独立,掀帘朝着故乡的方向,扪心遥问:“妈,你在天堂还好吗?”反正醒着也是醒着,我打开了电脑,调出母亲的照片,看着母亲的照片,我的思绪拉到从前。

 

手术

 

母亲患胃病好多年了。虽然坚持检查治疗,但是时好时坏。前年9月末,诊断为胃癌,我们都傻了。医生建议我们给母亲做手术,略懂医学的我知道,手术也许会让癌细胞扩散更快,但是如果不做,也许……我们便蛮着母亲,说她是溃疡,割了就好。好不容易说服了母亲,那年国庆,妹妹在家里陪父亲,我和大哥把妈妈送到了医院。

那日,我在手术前的家属签字上,医院在协议上提出了那最坏的可能性——手术意外导致的后果,我们的一颗心完全被吊到了嗓子眼上,就是归不了位。我颤抖着写上了自已的名字,一种悲壮感油然心头。那支笔象是在一个生命上勾画,然后交付给别人,我怎么想都有一种失落的空洞。有时候一个人的命运是掌握在别人的手里的,这真是人类本身的悲哀。此时此刻我多么想我交付的不是母亲的生命而是我自己的生命。可我无法选择,只有承受。

手术就要开始了。我和大哥陪着插着胃管和导管的母亲,走出病房,穿过走廊,走进手术室的大门。我的眼睛再次潮湿。医生不准我进去,冷漠要关门,欲关上的门卡住了母亲和我的拉在一起的手。我的眼里立刻充溢着满满的泪水,但还是咬着嘴唇极力控制着自己。谁知道不争气的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流到了嘴里,又咸又涩的感觉。我哽咽着说:“妈,别怕,我们等你。”透过玻璃门看见母亲似乎有些无助。我挤出一个笑脸,努力朝着母亲看过去。

手术是难熬的,母亲要做胃大切手术,时间相当长。我们在手术室门外,除了担心,还是担心。窗外下着雨,我就坐在窗前,有些冷的感觉。我坐立不安,紧咬着嘴巴,放在衣兜中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紧紧地握在一起,眼巴巴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也从那门缝中硬挤了进去……我已等了三个小时,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病人从里面被推出,却不见自己的亲人。本已烦躁的我,也只能用来回踱步的方法来舒缓焦急的情绪。

手术室的门每被推开一次,都会引起我的注意,我象被电击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把脖子伸展到极限,死盯着从门里出来的任何人员。

27号。”母亲出来了,高高的吊瓶、嘴边的白沫、胸前的血衣、青冷的脸庞,因为麻药母亲不停的乱语。可是母亲一看见我们,就叫出了我们的名字,反复说着手术的感觉。

晚上,麻药过效了,母亲疼得直叫,在昏迷中不时地说胡话。母亲好口渴,但是不能喝不能吃,我们就用棉签沾着开水打湿母亲的嘴唇。我和哥哥守在病床边,握着母亲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心理默默地祈祷着。后来母亲说,她好象在艰难地走一段路,好黑好恐怖的一段路,后来就感觉到我们两兄弟来了,和她一起,她不怕了……

 

化疗

 

我们遵从医生,手术后要化疗。母亲不去,她说现在不是好好的,基本上可以吃了,身体恢复也快。现在我也在思考,当时是不是该不化疗。

人在这时候是最脆弱的,也拿不定主意。我知道母亲是最听我的,因为在她心目中我懂的多,读书的多。我说服了母亲。

化疗是痛苦的。一是掉头发,还有就是药物的反应总是让她吃什么吐什么,母亲是个极爱干净爱面子的人。开始母亲不许我打扫,要自己挣扎着起来清理,她说怕脏了我们的手,说我的手是要做事,怕我染上“霉气”。每次吐了,母亲就象做错了事情似的,很歉疚地说:“好脏啊,看嘛,又要你弄哟。”

我帮母亲清理的时候,母亲总要看着我,总喜欢说一句话:“钱有自有,儿要亲生。我有你们几姊妹真享福啊。可就得这样一个怪病哟。你看你,照顾都照顾瘦了,你出去洗个头,你看你,哪象一个工作同志哟。”

在医院的事情很多。随时要看母亲输液的手,是否肿,因为输液时间太长,有漏液现象,就要立即处理;母亲输液很慢,也容易出状况,有时要输到深夜二点,就要等到那时候;由于输液多,母亲晚上上厕所的次数就多,母亲总是很小心地起来,怕惊醒我,但是我总要陪她,怕她摔着。最不好做的是怎样要母亲吃好,既要有营养,又要符合母亲的口味。

我整天留在病房,几乎是寸步不离,陪母亲说话。现在想来,恐怕母亲在医院是我和她相处的时间最长的了。要是出去,我总要叮嘱了又叮嘱,然后很快就回来。

母亲睡熟了,那是我最心疼的时候,我关掉日光灯,将床头灯朝上搬过去,怕影响母亲,然后静静地看着母亲睡熟的样子:母亲的脸带着淡淡的微笑,安详地闭着眼睛,仿佛梦见自己的病好了……她说过,她好了,一定要到我工作的地方来看看,但是病没好,她就不来,她怕影响我的工作。想到这里,我心理就一阵疼,要是母亲没有病,该多好……

母亲在病中仍然牵挂着我们,担心我们。母亲知道我有点急躁,每次出去办事,她总说:“小龙,你慢点。”记得有晚隔壁病房死了个人,晚上我起来上厕所,母亲也醒了,怕我一个人怕,硬要起来陪我一起去。很冷的天。我开玩笑说:“我是知识分子,还怕这些。”母亲坚持着,那静静而冷清的长廊,被我们浓浓的母子情点缀得好温馨。

大家都知道医院那些人那副嘴脸,冷冰冰、凶巴巴的。记得有次母亲要吐,一个护士刚好来换药,看见很不耐烦,说什么“快点”。我扶着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背,耐着性子叫护士等一下。护士就冲我叫:“这样脏,你叫我怎么等。”母亲吐完了,盯着护士说:“你凶什么凶,这是你的工作。哦,你看我儿子现在这样子,以为他可以让你随便凶啊。他是大学生,硬考到大机关的,做办公室的,你别狗眼瞧人低,他真要是投诉你,你恐怕要下岗,连饭碗钵钵都要除脱。”护士脸红着走了。我叫母亲别和这些人一般脾气,母亲对我说:“小龙,我就是为你受气而生气,你受气我比你更难受。”

母亲每次吃饭总问我吃了吗,吃的什么。有次我出去办手续,还来不及吃饭,母亲给同病房病友送饭的人说:“你去给我儿子这送饭来,炒瘦肉,麻辣味要轻,放点葱苗,我儿子最喜欢吃这个。”

 

绝望

 

在做了第二次化疗的三个月后,母亲的状况出现了变化。

母亲吃不下东西,吃了就吐,也不解便,肚子涨得生疼。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癌细胞扩散到了肠上了,癌细胞压迫肠子,形成梗阻。我叫父亲把母亲送往医院住下,同时立即回去到了医院。医生说只能禁食,先让排泄系统通畅。住了几天好了,可是回去没几天又阻了。我又把母亲送到了医院。

那时,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母亲能吃东西,能解大便。那人们认为肮脏的东西,在我们对母亲看来,是对么珍贵的东西啊。是啊,只要母亲能解大便了,就表示母亲好了。

那几夜,病房里没有多余的床,我找来一块凉板,靠着母亲,睡觉都要和母亲挨着头;母亲掉了的头发长起来了,早上,我就为母亲梳头发;随时观察她上厕所后留下的东西,可是我总是失望。她每天要吐几次,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流泪,

医生建议我们做检查,如果没有办法了就放弃治疗。我忐忑不安地扶着母亲到了CT室做了检查,要下午才拿结果。下午,我的脚真象灌了铅一样沉重,我知道结果的,只是用检查给自己一个证据而已。我拿到了结果,那复杂的医学语言的描述,和我在网上看见的差不多。但是我还是怀着侥幸的心理去找医生解释CT报告。医生说:“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你们也花了不钱,真的没有办法了。”我问如果到大点的医院呢,医生摇了摇头,“其实,你们已经尽力了……”我没听完医生的话,走出医生办公室,站在阳台上,无力地靠在墙上,任泪水流过我的脸庞,我使劲地压抑自己,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个劲地往下沉,一种冰寒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一团黑暗慢慢地弥漫过我的眼睛,似乎要包围我。那一刻,我几乎没有了一丝力气,呆滞地任泪水猛流。哭过之后,我躲在医院一角,哭着打电话给父亲,给大哥。大哥安慰我,叫我别太着急,说我们都是有心理准备的。我知道我有心理准备的,可是就是不能接受这事实。

当我回到病房,母亲似乎明白了什么,因为她知道我出去从来总是很快回来,再看我的脸色和眼睛,母亲很平静地问:“小龙,别着急,是不是没有办法了。”

现在想来,那一幕真象电视里的一样。我知道我再也不能隐瞒, 把实际情况给母亲说了,母亲出乎意料地冷静,说:“孩子,其实我来化疗时我就知道了,没有癌来化疗啥。只是你们从一开始就不该隐瞒我。不过我知道你们的心,怕知道了不来治。小龙,我们不治了,我们回家。你看,把你们找了这么多年的钱全部都用完了。”原来,聪明的母亲透过病友知道了很多。

我说:“先让你可以吃饭了再说。”

 

求命

 

那一夜,我和母亲很晚没有睡觉,一直说着话,母亲一直安慰着我:“我觉得我够了,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们这么懂事,我也想得通了。”

后来,母亲仿佛睡着了,我轻轻地收拾好母亲的病历资料,打算到重庆,我只想救我的母亲。第二天天还没亮,我跑到外面的自动取款机,取出了卡上剩下的最后的4000元钱。那时,一向对生活要求不高,对钱看得很淡的我,我突然发现钱对于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我恨自己不争气,不会挣钱,要是有钱,完全可以就让母亲在医院输液,减少病疼的折磨。可是无能的我……我咬咬牙,也许我们的孝心能够为母亲减轻一点吧。人最伤心的莫过于没有办法治疗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了。那种绝望,好想有人拉一把,帮一把。

回到医院后后,母亲已经醒了。我知道母亲也没有睡着,她是在用假装的休息安慰我,想对我表示她没有心理负担,可是聪明的母亲又怎么瞒得过聪明的儿子呢。我连帐也没结,告诉母亲我要带她到重庆去。母亲对我的决定很惊讶,后来还是同意了,她说再去看看也心服口服。

谁也不会体会到当时我们娘俩的心情。那种心理的悲壮啊,谁知道我们是去求命啊。母亲很虚弱,因为母亲已经20天没有吃一点东西了,每天全靠输液。那时天刚亮,初夏的那个早晨仿佛有些冷,母亲带的衣服不多,我从单位直接去的医院,外面也只穿了一件西装,我把我的西装给妈妈穿上,象她小时候搂我一样,搂住她,把她扶上车。

上重庆后,我们到大坪医院、西南医院、肿瘤医院、医大附一院求医问药,可是给我们的只是绝望。医生说只有仍然是化疗,并且先观察,看能否做化疗。整天是无用而费用极高的检查。我真的慌了。

当时单位有事情,我已经出来了几天了,不得不回来上班。就叫大哥在重庆继续想办法。母亲坚持送我上车:“你回去安心上班,这里有哥哥,不会有事的,你回去要坐六、七个小时的车,很累的,要记着吃好点,吃饱点,别光节约给我治病。你还有一家人,全靠你呢。”

在重庆的几天,母亲更严重了,不能吃喝,身体状况更差了。母亲要回来,她说她怕回不了家。哥哥送母亲回到县医院,说母亲不愿意治疗了。

我又急忙赶回去。医生对我说,母亲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只能禁食输液,你来得起吗。干脆做一次化疗,用最好的药,如果还没有办法,你也该放弃了。

那是怎样一个夜晚啊。母亲坚持不做了,父亲也坚持不做化疗,我们都担心,做化疗,怕母亲不能挺过去;不做,只能在医院或者回家等待生命的终结。

我知道,母亲需要我,需要她的孩子在她身边,我在,她就有力量,就有信心。我对母亲说:“妈,做吧,你别怕,有我在呢,我等你化疗完了我才回去。”那几天,母亲精神出奇的好。医生说:“一般人接受不了这样的化疗,这化疗有效果,但是对人的摧残也大,你母亲能挺过来,真是奇迹。

记得哥哥要上重庆去了,母亲拉着大哥和我的手,对我们说:“你们安心去自己的事情。我化疗完了,就回去,再也不治疗了。这样在医院耗不是个法啊。你们不让我知道,只说一天百把元。我问了护士,我平时一天要七、八百,化疗一天要三千多,这是你们的血汗钱啊。你们都没有房子,孩子又不小了,以后的负担也重,我是在败你们的家啊。”一向坚强的哥哥,也抑制不住流泪了。大哥说:“妈,你别这样想,只要有希望,我们砸锅卖铁也要为你治。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我们年轻,你好好配合医生治,啊。”

母亲摇摇头,又对我说:“你今天也回去上班,你看你为了我耽搁了怎么多时间,要是领导追问你,你要照实说,不然你要挨批评。”

母亲化疗结束后回到了老家,好了10天,可是又阻了。她再也不去医院了,我们没有办法,就开药到家里给母亲输液。疼了就打止疼针,打得臀部都没地方打了。每次周末,我都要坐4个小时的车回老家看见母亲,离别时总怕下次回来了见不着了,那种心疼啊,真是揪心的疼。

离别

 

去年农历的“七七”晚上,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悲痛的日子。前一天,爸爸打电话说,母亲叫我和哥哥回去,她说我们再不回去她就不等我们了。我赶忙请假,回家了。就知道母亲真的要走了,因为母亲从来不主动叫我回去看她,她怕耽误我们的工作。

回到家里,正是夏天的正午。母亲听见我们回家了,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看见母亲那只有一张皮的脸,枯瘦的手,臃肿的身子,这哪里是我的母亲啊。我心里一酸,大哥拉了我一下。我强迫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母亲看见我们热得满头大汗,说:“快,洗脸,我叫你爸爸热水了,用热水洗啊。”一边说一边挣扎起来提开水瓶,要给我们倒水。母亲精神格外好,不叫疼,也不呻吟,只是爱怜地看着我们,问我们忙不忙,事情多吗。母亲说对我说:“你在机关,又才进去,为了我老是耽误,领导不会批评你吧。”我和大哥拉着母亲的手,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大哥叫母亲再去医院,母亲说她再也不去了,她说知道她的病。

下午,父亲和大哥们都出去做事了,妹妹在隔壁休息,我陪着母亲。大约5点,母亲说她要小解……当我扶起母亲时,我陡然发现母亲的眼睛直瞪瞪地看着我,身子一个劲往下沉。我立即大声叫着母亲。我听着母亲有些气喘起来,我不知道我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抱起了母亲,把她放在床上。他们听见我的声音都回来了,爸爸哽咽着说母亲不行了。

母亲使劲喘了几口气,说:“让我到椅子上去,不要让我在床上。”后来才明白,母亲不想在床上离开,怕浪费了床。我们把母亲抬在椅子上。母亲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们,突然用很大的声音说:“今天,谁也留不住我了。我要飞了。”哥哥流着泪,大声地说:“妈,你没事,飞到哪里去嘛,我们不许……”

母亲看着哥哥:“你还不知道啊。”

她有使劲喘了几口气,哥哥紧握着母亲的手,看着哥哥,说:“凤,你好,你一定会很好的。”又看着我,我泪水流淌着,说:“小龙,你最远哟。我好不放心你。”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点头流泪,说:“我会回来的。”母亲听了又使劲说:“真的要回来吗?”我只有使劲点点头。然后看着妹妹,妹妹已经哭出了泪人:“你们都好,你也会好的,要乖。”说完就拉着爸爸的手,用最后的力气说:“你以后不要做农活了,啊!好好过日子……”也许这就叫生离死别吧。母亲没说完,她有好多话说,可是她说不出来了。我们只有围着母亲,拉着母亲,想留住她,可是,母亲喘着气,慢慢地,慢慢地,看着母亲离开我们。

直到爸爸叫我们跪下,我们才明白,母亲走了。

那夜,母亲一直躺在那椅子上,只是她穿上了老衣,遮住了脸,看上去就象睡熟了。我仍然不相信母亲去了,她被那该死的癌折磨累了,她会醒来的,我没有流泪,只是偎依着母亲,陪着她,就象在病房一样。

天亮了,夏天的早上清凉得有些压抑。帮忙的人已经将母亲停在板凳上,这时的我才真正明白母亲真的去了,一直压抑着的我再也抑制不住,终于哭了出来。

 

这时,眼前的电脑不知道何时进入了屏幕保护程序,泪水打湿了键盘,我不得不站起来,我好想大哭一场,我哽咽着——因为母亲不希望看到我这样,我知道母亲正在天堂慈祥地看着我,祝福着我,保佑着我。

我抬头看了看窗,天已经蒙蒙亮了。窗前有一个慈祥的影子,待我仔细看,可是一闪就不见了,我知道那就是我的母亲。因为我知道,母亲没有离开我,她只是去了一个没有病疼、没有奔波劳累的地方休息去了,她随时会回来看我们的。

我默默地说:“妈,我忙完了我的事情,我就来陪你,我永远是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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