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脏病是在高三那年发现的,在此之前我和其他同龄人一样,像奔跑在辽阔草原上的小鹿。但自从我在一次体育课上晕倒后,我就变成了一个玻璃娃娃,胸前放一个写着“勿碰”字样的牌子。
我的病是遗传的,我奶奶和姑姑都有心脏病,只是都不严重,最初发作的日期也差不多是三十多岁。因为没有威胁到生命,而奶奶更是一个高寿的老人。于是所有的家人都忽略了它。从小我虽然不是一个很健康的孩子,但从来没有生过大病,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整日在外边疯跑这样的事情我一点也没有少干。没有人想到这种在他们眼中平常的病居然会遗传,并且到我的身上就足以致命。高考的时候我没有参加体育考试,这种蒙混过关的小把戏是很容易做的。大学开学的时候,我的父母一起把我送到了学校,至于他们和系主任谈了很久说了些什么我是不得而知,但我在大学里也从来没有上过一节体育课。班里组织的登山活动,我常常只能在半山处替同学们看行李。我的钱包里可以没有钱,但一定有那种小小琥珀色瓶子的速效救心丸。本来就不是很喜欢体育运动的我并没有感觉到这样有什么不好,再说药也不是天天都要吃的,我还是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唯一觉得很遗憾的就是在球场上看足球赛的时候,我只要一大叫就会喘不过气,这让我觉得很不过瘾,有些郁闷。
每次放假在家,妈妈总是问我有没有男朋友,而看我的眼神又很奇怪,我觉得我都是大学生了,我妈不会还觉得我现在恋爱是早恋吧。我这人对爱情可能是少根筋吧,我跟很多男生的关系就像很铁的哥们,别看他们平时总是一副威胁着要欺负我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们是像保护易碎品一样保护着我。他们也只是知道我心脏不好,我对我有心脏病从来不隐瞒。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他们还会专门提醒我带药,其实他们谁也没有看到过我犯病的样子。很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健康的。照一下镜子,除了嘴唇有点发紫,我看起来和其他女生一样。大学时光单纯而快乐。我在重重的保护下安然地度过了,爸爸、妈妈常到学校看我,让很多人羡慕不已。毕业后,我没有和家人商量,就把工作签到了一个离家千里的地方。爸爸的呵斥和妈妈的眼泪都没有让我改变决定。
终于可以一个人生活了,我向往了很久的。妈妈的电话一周总会来两次,每次的嘱咐几乎都一样,我差不多都会背了。而每次小心翼翼问我男朋友的语气让我觉得她是不是害怕我嫁不出去。后来我知道了妈妈每天都在为我提心吊胆。
去玉龙雪山的事情,我没有给家里人说。是单位组织的活动,那时侯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南方温润的气候中滋养的很好了。遥远的古城和雪山被去过的人描述成了一个充满诱惑的所在。我真希望可以在那里邂逅一场爱情。也许我的祈祷上帝听到了,并且那天他心情很好,就真的实现了我的愿望。
在我晕倒在半山的时候,模糊中听到,“快看一下她的背包,应该有药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呆在旅馆了,除了同事,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我觉得很抱歉,他们谁也没有上到山顶。年轻的男人叫王力,是个医生,我模糊中听到的声音就是他的。我本来有很多感谢的话要对她说的,谁知我刚要开口,他就像数落小孩子一样开始说我。
知道自己有病,就不要强撑着爬山。今天是没出什么事情,要真出了,你的家人怎么办?你的同事会承担什么样的压力?再说你的病是不能进行激烈运动的,这个你也应该知道。如果你真到了山顶,较大的温差引起的后果可能比现在严重的多。
这个有着短发和干净面容的男人快让我崩溃了。我就闭着眼睛,恨不得也能闭上耳朵。同事们看我没有事,也就各自休息了,商量着明天再去登一次山。我的玉龙雪山,永别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了,还有我的爱情。大概是王力良心发现或是他太累了,终于要告辞了,最后还不忘给我一个震惊的消息,他和我们住同一个旅馆。
第二天其他人一大早就出发了。古城的早晨宁静、温润。去不了雪山,我可以看小桥、流水、人家啊。自我安慰吧。我住的旅馆其实就是当地人家的木楼,咯吱做响的楼梯,天井里大大的陶制鱼缸,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爬藤类植物。旅馆的主人放了一个吊床在那里,反正这里的人都出去了,我可以不用保持什么淑女风度。仰面把自己窝进吊床里。天真蓝,没有一丝的杂质,阳光只是照了对面的半面墙,主人开在临街,卖工艺品的铺子里有风铃的声音隐隐传来。真是美好的一天。我把脚翘起来,看脚指头的舞蹈,我用劲的摇动吊床,让它晃起来,我自己笑得像个傻瓜。据王力后来的描述,他早晨看到的一幕是,我的长发和玫瑰色上衣宽大的长袖随着吊床来回摆动,周围是绿色带着露珠的植物。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来自森林的精灵。虽说昨天他的唠叨让我很郁闷,但我还是欠了他一句谢谢。他坐在我身边的石凳上,我闻到了淡淡的柠檬的清香。仔细看,他是一个很顺眼的男人,干净而温和。他问我,今天好点没有。我说,谢谢你,我没有事的。我问他昨天没有登上雪山,今天为什么不再去。他笑着说想看看古城的风景。不久的以后,当他拥着我的时候,他告诉我,他那天本来是打算去登山的,但有一个声音一直不让他去,他很迷茫,但当他看到我时,他知道那个声音是什么了。
我的爱情就这样来了。妈妈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迫不及待的告诉他们我恋爱了。这样的结果是,三天内,我的爸妈来到了我工作的城市。也许真是王力的优秀,我的父母在见了他一面之后就那么放心的把我交给了他。爸爸曾经和他谈了很久,当我问他谈话内容的时候,他捏着我脸说,当然是警告我了,如果我待他们的宝贝不好,他们就……。说着比了个杀头的姿势。
他带我去他家,就在这个城市里,他的父母,很慈祥的两位老人,对我像对待自己的女儿。王力经常长久的注视着我,看我像个傻大姐一样又笑又闹的。他会突如其来的抱紧我,像是怕我飞掉了,我喜欢他这样让我窒息的拥抱。作为医生,他比我更关心我的身体,甚至包括我不吃早餐的毛病都被他治好了。在交往了一年之后,他和他的父母去我家提亲,我们在我家定了婚。我幻想着以后我们的幸福生活,两个人相亲相爱,还要一个漂亮的孩子。
订婚后的我是一个快乐的小女人,精心地经营着我的爱情。我的病早已被我丢到了爪洼国。所以当我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我恨不得全世界都来分享我的快乐。而我忽略了王力惊慌的眼神。他的爸、妈像照顾熊猫一样照顾我,并且一直建议我们搬去和他们一起住,这样会更方便一些。但王力的意见让我震惊,他想我拿掉孩子。我没有怀疑过他对我的爱,我更知道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他给我的理由很牵强,我们现在还没有结婚,这样有了孩子不好。我们有了相识以来的第一次冷战,最终以我的胜利告终。我们决定尽快结婚。结婚的事宜忙碌而琐碎,而我常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只是太累了。
那是一场完美的婚礼,一切就是我想象中的样子。爱我,宠我的男人还有我意料之外的惊喜,就是肚子里的孩子。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得到和失去,就像一场梦一样。半夜里,我在新婚的床上难受的醒来,甚至连推醒王力的力气都没有,当我无意识的叫醒王力的时候,我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这一次的住院,不仅让我失去了我的孩子,也斩断了我再有孩子的梦想。王力愧疚的眼神和强装出来的笑容让我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离开我的身体。我也终于知道了妈妈一直担心的是什么。我的爸妈还有王力都知道我的心脏负荷不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以后的一周,我在清醒和昏迷之间挣扎,我一直,一直的梦到一个小孩牵着我的衣角叫我妈妈,然后就是一片黑暗,我怎么也走不出来。到我真正清醒那一天,王力已经憔悴的让我快认不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我,有温热的液体打湿了我的肩膀。
这件事情之后,我的身体明显的垮了下来,王力在工作和照顾我之间奔波,变得消瘦而沉默。他的父母依然会来看我们,虽然没说什么,但他们看王力时心疼的眼神让我感到我应该做些事情。我告诉他我想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他知道我的坚持他没有办法改变,就把我送回了家。送他返回的时候,站台上,这个男人依然让我如此心动,苍白的像鬼一样的我多想对他笑笑,但不听话的泪却在脸上肆意的流淌。傻瓜,不哭了,过一个月,我就接你回去,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啊。
我还可以回去吗?
一个月后,王力的到来见到的是一封离婚协议书和一枚戒指,我的爸妈转达了我的意思。我不能见到他,我怕我的眼泪会出卖我的眷恋和不舍。他没有强求,只是给我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爱你是一辈子的事。
刹那间我泪如雨下。
他每个月都会写信来,告诉我他的生活,甚至吃了什么饭,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的一切如此清晰和透明地显现在我眼前,一如我从未离开。两年了,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经有两年没有见到王力了。他做的碟片上,我们的家还是我没有离开时的样子,我看他一个人做饭,吃饭,给我买的吊兰浇水,在我的枕头上放着我最爱的沙皮狗公仔。我看他用手势对我说着“我爱你,回来吧”。那一刻,一种窒息的感觉像潮水淹没了我。
谁可以来告诉我,我最初的决定是对还是错?我疯狂的思念着这个给了我爱情和承诺的男人,这个我爱着,并将继续爱下去的男人。我的生命,我随时都会嘎然而止的生命是否可以承载我的爱情。我多想对他说一声:爱你也是我一辈子的事。但是我应该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