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春天的上午,和风丽日。“皇历”上面显示,今天“适宜嫁娶”。 本郡太守之子马文才今天来此迎娶祝家小姐祝英台。 马文才的一顶经过精心装扮的花轿,停在了祝英台家的大门口。吃过糕茶之后,马家的管家便婉转地催促小姐早点上轿,因为男方那头还有许多的仪式要举行。 英台在细心在打扮自己,她希望马上自己一亮相,要让大家有一个“惊艳”的感觉。说实在的,自从男扮女装去杭城读书,她三年来和不修边幅的男孩子们朝夕相处,真的变得有一些大大咧咧的了,三年不施粉黛,甚至有时候为了让白晰的皮肤变得黑一些,以便混迹在男孩中间,有意在大太阳下暴晒。但毕竟是青春女孩儿,独处闺中没几天,皮肤又好象是瓷器一样地洁白了。 然而,似乎太白了点。知道山伯为自己一命呜呼以后,她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现在脸上连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她要多搽些红胭脂,以达到白里透红的效果。 装扮好的英台,盖上了红盖头,款步走了出来。有人上前搀住了她,她甚至笑了笑。迈步进轿子之前,她回过头,轻轻掀起自己的盖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闺房。 一切和预先两家商定的一样。起轿、奏乐,吹吹打打,热闹喜庆。马公子翻身上马,欠身向众人施礼过后,轻着一鞭,高头大马便贴着花轿碎步前行了。 离家十里,送亲的队伍回头了。 这就告别了娘家所有的人了,英台一阵慌乱。她掀起轿帘,叫住了送亲的家兄。 “兄长,英台此去,恐是永诀。小妹别无牵挂,只是父母双亲,年事已高,望兄长多多照顾。” 兄长闻听此不祥之语,连忙安慰。无奈马公子心急,催促快走。英台和兄长只得洒泪而别。 在琐呐暂停的间隙,英台擦干泪痕,从怀中掏出蝴蝶坠,不禁悲从中来,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她再次撩开轿帘,对马文才说:“马相公,我有一事相求。前边就到草桥镇,南山路旁有我同学梁山伯的新坟。杭城求学三年,他和我情同手足,我们又是结义兄弟,谁知他为英台竟一命呜呼。今英台要去祭拜一番,以绝尘念。” 马文才一听,哪里肯允:“你我今日大喜,岂可先拜死人。何况......” “何况他又是你的情敌,是不是?”英台和在杭州学堂时一样,见到猥琐的马文才就感到烦,尽管他今天一身光鲜打扮,仍然是那样让人生厌。 “他已死了,你和一个死人争什么风吃什么醋!” “不是,不是吃醋。你看,去草桥镇又不顺路......” “不顺路也要去。你在这里等我。” “别的什么都好商量,只是此事实难从命!”马文才知道,此事一传出去,他的新婚妻子心不在“马”,他一个官宦富家公子,竟不如一个贫寒小户人家的死去的男孩,他的脸往哪搁?想到此,他甚至有点低三下四地对英台许愿:“英台,哦,娘子,我们先到家里,拜了天地,进过洞房,来日我和你一同前来祭奠,可好!” “生米煮成熟饭,是不是?可我心呢?我心在山伯,你可知道?天下好女子多少,你为什么一定要娶我?你认为我能和你共度一生吗?” “那我不管!反正......” “反正我要去。我心已死,空有躯壳,山伯在等我,我心在他那里。你答应了我,我也许能看得起你一点。” “那--好吧。不过,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草桥镇外有一条南山路,路旁一座新坟。 梁山伯躺在里边,他人死了,心并没有死。 英台原是女儿身,而他和她同学三年,居然不知。说不知,朦胧之中又觉得英台有点异样,以至于山伯一天到晚离不开英台,同吃同睡,共读共游,一会不见英台的影子就象丢了魂似的。英台身上的气息,让山伯迷醉,说话的声音,在他听来,如同天籁。后来,师娘告诉了他真相,他如梦方醒。他发誓,今生非英台不娶!他在想,如果娶了英台,终日该有多少话题啊!从上学的第一天,到最后的十八里相送,桩桩件件,都是故事,一言半语,都含爱意。更是那英台给山伯取了无数个绰号,结婚以后一天叫一个也叫不完啊。有了这些,就是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又有什么关系呢?唉,谁知后来楼台一别,竟然沉疴不起。老天,你为什么不愿成人之美呢!如今阴阳相隔,我心如何能死! 他知道英台今日出嫁。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少人家在今日嫁娶。他也知道,对英台而言,今日不是出嫁,而是赴死,不是要做新嫁娘,而是要作新鬼。他心里很矛盾,英台乃女孩子中极品,她应该享受生之乐趣,而不能因为自己毁弃如花的生命。但是,如果她活在人世,我与她便活在两个世界,两人如何能一遂所愿?再说英台是烈性女子,从此以后她一定觉得生不如死,与其让她一人在人世受煎熬,不如我们一同到地狱来,甘苦共尝,永不分离。也罢,生不能同罗帐,死可以共坟穴了。那好,英台,你来吧! 英台来到坟前,走下花轿,长呼一声:“山伯,我来了--”恸倒在坟前。 就象医生见惯了病人,法官见惯了罪人一样,当差的那些小鬼见惯了死人。两个忙于赶路的小鬼走得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他们一个是急性子,一个是一根筋。他们正好看见了这座新坟。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所新房子,好似阳间人家盖了华屋。他们在这座新坟前晒晒太阳歇歇脚,忽听有人痛哭,忙过来看,只见一绝色女子,只长号了一声,便没了气息。 急性子小鬼说:“去哪索命不是公差,现成的这个先带回去再说呗”。 一根筋说:“那--那个当官的怎么办?” “怎么办?以后再说,大不了让他多活几天。” 一根筋由于是新手,只能听命于急性子,只好取出铁索,只一套,套住了英台的魂魄,一溜烟回去向阎王爷复命了。 这些年阎王也够烦恼的了,每每有人在责问他为什么那些早已该死之人总留在世上,而那些好人却不能享有天年。让他们举例说明,他们也说不出人世间哪个是真正的好人。阎王说:“既然都差不多,谁先谁后还不是一样。”阎王糊涂至此,小鬼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时图省事,少跑路,随便带人来交差,好似那些兵卒杀百姓充军功一样。而那些和阎王较劲的,总拿这些来说事。阎王知道,这些人是在觊觎他的位置,也许用不了多久,坐在这个位置的就是姓牛或者姓马的了。他想想真感到憋屈,坐在那里生闷气,忽听急性子小鬼来报:“阎王,一个新死鬼请阎王销帐并发落”。 阎王头也没抬,便问:“何处人氏?姓甚名谁?” 小鬼禀报:“不知何方人氏,更不知姓名。小的前去公干,在草桥镇南山路旁一座新坟前歇息,忽听此女子悲哭,后一蹶不起,小的......” “什么?我查查,嗯,今天不是让你们两个去带一个阳寿已尽的贪官的吗?你们是不是又得了人家好处?” 一个小鬼说:“没有没有,那贪官住得太远,你看我们又不会飞,从前半夜就上路,走到快晌午了,还没到......” “也罢,只是便宜那贪官了。你们不要说出去,否则又有人要说我庇护贪官污吏了。你们刚才说的新坟,可有碑文?” “有,上书梁山伯之墓。不过,碑文只靠右边,左边空出半边,想是等后死之人补充。” 一根筋小鬼说道:“石碑后面还有一首诗。”说着吟道:
同窗同衾期同穴, 情深情重两情悦。 春花春月啜春露, 化虫化蛹甘化蝶。
听到“化虫化蛹甘化蝶”一句,阎王恍然:“啊呀,你们这些无用之辈,又把一个不该死之人的魂魄带来了!此乃和梁山伯一起在杭城读书的祝英台。她寿限未到,你们,你们又给我闯祸!赶快给我送回。” “慢!”这时英台的魂灵突然开口说话,“盼阎王爷法外开恩,英台不愿回去,只求速死。” 阎王道:“世间之人没有一个不是贪生怕死的,你为何求死?” 一句话勾起英台无限伤悲,她哭诉道:
天地不老兮四野茫茫 日月永恒兮思念无疆 人如海兮时如梭 最真情兮永难忘
天生红颜兮赋慧心 有志向学兮去杭城 路迢迢兮春如酒 一见梁兄兮失魂灵 三载同窗兮一瞬间 心渐有属兮浑不觉 十八相送兮随溪水 依依难诉兮喜更悲
楼台一会兮心相印 至孝弱女兮难抗命 兄命多蹇兮染沉疴 晴天霹雳兮传恶讯
阴阳相违兮天无光 独活人间兮徒悲怆 命酬君兮身化蝶 能相随兮心所望
情永世兮恨绵长 生死甘苦兮愿共尝 别人间兮心无悔 唯情唯爱兮即天堂
阎王和小鬼们听了,一个个唏嘘不已。阎王迟迟拿不定主意,是让她死呢,还是让活。急性子小鬼催道:“你老人家赶快拿主意,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人家接亲的还等着呢!” 阎王道:“你真是个催命鬼!你不知道,那人间办事效率还不如咱这儿呢。” 一根筋小鬼说:“如此有情有义之人,不能让她死!” “让她跟那个不爱的人去拜堂成亲,那还不如让她死呢。”急性子说。 阎王当了几千年的阎王,今天还是头一次遇到了真正的难题:如果死是一种惩罚,祝英台不该受此惩罚;如果让她还阳去当新娘,那不仅违背她本人的意愿,也是对梁山伯的不公平,换言之,那才是对她的真正的惩罚,而她是不应该受此惩罚的啊! 你看,这冥间阎王,比人间的大官们更讲究公平和正义。 阎王想,这女子不愿回返人间,也不该受轮回之苦。应该让她和山伯即刻转化才好--可是转为什么呢?除人而外,最高级的便是牛马猪羊了,又蠢笨,又不识情爱,随意苟合,显然于他们都不合适;化为鱼吧,在水中非常处在快乐,但是往往要变为人们的盘中珍馔,虾鳖蟹等更不值得一谈;让他们变为一对蜜蜂吧,甜甜蜜蜜的多好,但是,这蜜蜂只为他人辛苦,为他人做嫁衣裳,他们不应该如此劳碌啊。 怎么办?阎王忽然想起,山伯当年赠送英台的定情之物是蝴蝶啊!对,蝴蝶,古人有诗赞蝶云:“双双蝶影共萋迷”,“飞去方知不是花”,多有诗情画意啊。 “着梁山伯、祝英台转世,化为蝴蝶,记住,永世相随,相伴共舞......” 早有性急的小鬼传令去了。 草桥镇,南山路旁。 梁山伯新坟前,众人对着昏死过去的祝英台,不知所措。最后,马文才一下狠心:“哼!回府--” 管家的一把拉住少爷:“不能走,少爷,她祝小姐生是马家的人,死是马家的鬼,怎么能抛在荒野?” “那好,抬到轿中,回府。”人们七手八脚地上来,正欲动手。 忽然,天地变色,雷电大作,一阵巨响之后,坟头竟然裂出一条缝隙...... 马文才等如在梦中。等巨响过后,再找英台,哪里还有。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重新恢复了平静。忽然,人们见到两只蝴蝶从坟中飞出,翩翩起舞,相依相随,上下翻飞,如诗如画。
2006年6月29日0:17戏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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