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了无痕
在外漂泊多年,心影己经记不清多少次有人问起她想不想家,她每次总会漠然的摇摇头,漠然得连一个牵强的笑容都厌倦了留给所问的人。回家?哦,好象许多以前的事了,久远得连回家是什么感觉她也记不清了,不过她还是记得她披着满面的尘埃,拖着疲惫的脚步,带着那颗桑沧的心来到那熟悉的家门,听到那纯扑的乡音时,心里是绝对没有人们常说的欣喜、安定、温馨!不知是家淡漠了她,还是她淡漠了家。也许爸爸讲得对,她是个没有心,没有感情的人。可是真的没有吗?心影抬头看着南方这繁华都市上的灰蒙蒙的天空-- 一只幼鸟在头顶有气无力的拍打着翅膀,打了几个盘旋,飞向了远方。我真的没有感情吗?她的眼睛茫然的盯着幼鸟消失的方向,如果没有感情为什么我还能感到孤独,会在笑容的背后流下悲伤的眼泪;可是如果有,为什么我又总会面对别人的悲喜欢笑那么漠然,无情的嘲笑着人们为了功名利碌的劳碌奔波,尔虞我诈;甚至曾用锋利的言辞去刺伤自己最亲的人的心--纵然在刺伤别人的同时自己也会鲜血淋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突然想起晚上还有同事一个生日聚会,她竟然差点给忘了!心影懒懒的折回脚步,往公司宿舍走去……
心影走到街上的时候己是华灯初上。人们己洗去了日间为了生计行色匆匆的表情,一对对情侣在或明或暗的灯光下悄语软哝.她看了一下腕表,又垂眉盯着路面,慢慢的往前行."爸爸!爸爸!"一声清脆的童声钻进了心影的己静止般的思维里,在剎那间她的思维回到了脑际.在她身后几步之遥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黄黄的毛茸茸的头发扎成了两个朝天辫,辫上扎着两朵粉红的蝴蝶花,走起路来小辫子和蝴蝶花一颤一颤的,就像真的有两只采花粉的蝴蝶停在上面.小女孩手里拿着一盒牛奶颤微微的往上举着,年轻的爸爸抱起小女孩"啵" 的一声亲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妈妈,妈妈,你吃."小女孩扭着身子,把手又伸向年轻的妈妈。"妈妈不爱吃,琪琪吃哦."年轻妈妈伸手在小家伙的头上摸摸了."琪琪爱吃,琪琪吃。"小女孩说完专心对付起那盒牛奶.年轻的爸爸和妈妈相视一笑,慈爱的看着小女孩可爱的小脸.神情中溢满了快乐,满足与安闲.心影停下脚步呆呆的看着这幅温馨快乐的画面,嘴角泛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她一直看着那对夫妇走远.心影也有个家的,远在千里之外埋藏在心灵深处的那个对家的记忆又在她的心头泛滥起来.
心影生活在一个比较繁华的江南小镇,可这繁华丝毫影响不了家里的贫穷。她习惯了咀嚼"人情如纸张张薄"的真谛,她也习惯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那份清静、安闲。可是今天之份安静却打破了:对面的堂伯今天满五十,堂伯是煤站的站长,五十又是大生,摆酒自然是免不了的,来往的人自是络绎不绝,外面笑语喧哗,鞭炮声放肆的喧染着人们心中的喜悦。心影皱了皱眉,做了个深呼吸,拿起笔来续继临摹那幅仕女图。
"这个家是我说了算!"爸爸的怒吼破门而入。心影的笔从手中掉落在地上,眼中闪过浓浓的绝望和悲哀。这十多年来她太熟悉也太害怕听到这个声音。她无声的拉开房门,在开门的剎那她的脸上己盛满了漠然,外屋的声音也在剎那蜂涌而来,她静静的立在门口,冷眼看着那纷乱的场面--可怜的妈妈正掩着面在一边抽泣,爸爸象斗鸡似的红着一双眼,额上青筋在一跳一跳的;姐姐死命的抱住爸爸的一条腿,大声哭叫着,使劲的把父亲往后拉;年幼的小弟弟坐在地上,整个脸只看见一张张大的在嚎哭嘴.她静静的看着,像在看一场电影一样,不对,看电影都有人会流下眼泪,可是她己没一滴泪了,在很久以前的那些场面中她的泪早流完了,现在她只会在心里一滴滴的淌着殷红的血!她只感到脑袋里一团纷乱,一个声音在大叫,"别吵了,求求你们别吵了!不要再继续了!!"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大叫,遮盖住了所有的声音。"啪"的一声,破空而来的一声碎裂声,把心影的心神拉了回来,心影看着躺在片片碎瓷中准备做中餐的唯一的一个菜,轻轻叹了口气,默默的转身往外走,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坐在屋外的登上,眼睛空洞的看着对面来来往往的人。
如果说眼泪是因为流多了就没有了,那笑容呢?心影没有的笑容又是为何呢,她没有挥霍过太多的笑容啊?!有人说童年是最快乐无忧的时光,既然那么多人都这样说,应该是吧,心影也曾努力在过去的时光中寻找笑容。
上天对心影应该是厚爱的:从开始念书起她就知道自己对绘画和文学方面有惊人的天赋!她的数理化既使在男孩子里面也是所向披糜的,她应该是天之骄子,围绕在她身边应该是快乐和友谊!可是她的记忆中没有这些,她只记得每次老师在念到没有交费的同学名单时她一个人孤伶伶的站立着,不用看她也能感到同学们眼中稚嫩的嘲笑和诧异。她总是咬着嘴用沉默和冷漠来掩盖自己脆弱的自尊。心影知道如果不是她学习出奇的好,她会是老师最不受欢迎的学生。没有人会喜欢她的孤僻,老师更不会喜欢一个常迟到不做作业的孩子!其实她不是不想做,只是她实在无法在众目睽睽下拿出写在父亲包药草纸上的家庭作业,她无法忍受自尊无声的片片碎裂。
心影没有什么朋友,只有她拿来当画笔的一支支铅笔。从一上学开始他就如醉如痴的迷上了那方寸之间所展现的小天地。她在一个个寥寥数笔简单的人物下面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欢欣与精力。每看到一幅喜欢的画,她就会露出少见的笑容,仔细的端详,然后掏出笔来细细的临摹下来。一有空闲她就不停的画呀画--画在课本间、墙壁上,甚至画在手心里!她收集了许多不同的空白的纸,那上面画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物,有时实在没有地方画她就在心里画。那一张张稚嫩笨拙的画中闪耀着心灵深处的欢乐与希望。就这样她画了九年。直到有一天,学校分来了一个年轻的美术系毕业的老师,当他第一次看到心影的画时,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茫:"你的天赋很高,特别在临摹方面,能够把物体的形和神抓得很准,真是可惜了一颗好苗子!"老师叹息着摇了摇头。"你愿意进我办的美术班学习吗?"心影摇了摇头,那是需要钱的,而且她知道现在也晚了,再过几个月就要中考了,以她对绘画知识所知的程度是绝对进不了艺术学校的门槛,她连基本的素描都没有学过,更不用说会画水彩和国画。过了几个月,美术班的同学在一辆中巴的护送下绝尘而去,心影一直跟在中巴离去的方向走了几个小时.
自那之后心影再也没有拿起笔,她把多年来装订好的画付之一炬。高中繁重的功课让她无太多的时间再去想起那在火光中跳跃的飞舞的纸片,岁月无声无息的流过了三年,高考越来越临近了。她脑海频繁出现的却是父亲日益斑白的头发,日益深密的皱纹,日益瘦小弯曲的身影。不知多少次午夜她听到父亲剧烈咳喇之后深重的喘息在寂静的深夜传来,重重的敲在她的心坎,击得心里溢出汨汨的血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恨父亲,恨了他十多年,可是她现在怎么也恨不起来,只感到浓浓的心疼,剜心般的痛,也许是她回报父亲的时间了!心影一直在不知该怎么选择间旁徨,直到她高三的时候,中国大地上那场轰轰烈烈的教育体制改革让她作出了决定。
高考放榜之后,看着自己意料中的差一大截的分数她还是抑制不住流下了眼泪,心影最后一次看了一眼熟悉的校园,挥了挥手和自己心爱的大学梦作了最后的告别.
"现在考大学有什么用,又不包分配,学费也越来越高"。"不念也好,省得你老说我是个讨债鬼"!"你--?!""我怎么啦?不要又说是为我好,以前你们还不是希望我读出去了,感轻你们的负担,有了工作省得让你们烦心准备嫁妆!""啪",一声脆响,父亲蒲扇一样的大手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五个清晰殷红的指印。"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东西,你肚子里流的都是坏水,就想喝干我的血你才甘心!"父样的话句句如锥子狠狠的戳进她的心。"是的,我是坏,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无休止的吵架,我恨那交也交不的学费;我恨这个家,我出去了永远也不要回来!""啪",父亲瞪着血红的眼睛,狠狠的又扇了心影一耳光,那耳光重得象晴天的一个霹雳,震得她的脑中出现有短暂的空白。半天后麻木的脸上才有了知觉,心影呆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这么多年来她因为恨父样的专制和对母亲的打骂,故意和父亲的顶嘴,冒犯做父亲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威,耳光应该早就使她的脸变得麻木了,可现在她明明感到了那股钻心的痛。父亲一巴掌扇出之后,坐在椅子上剧烈的咳嗽着,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看着苍老的父亲,她知道这回她是深深刺伤了父亲的心,可是她自己的心何尝又不是鲜血淋淋?几天后心影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汇入到了千千万万打工者的洪流中去了,中间她只回过一次家,那次也是因为外婆的过世。在她之后姐姐和弟弟也相继离开了家,家里更是没有了生气,好几次听说父亲身体不好,她想回去看看,可是她害怕回家面对那份让人心寒的沉寂。只好让一张张汇款单把自己那份对家的最后牵挂放飞到遥远的家.
心影一路走着一路搜寻那对家的零碎记忆,慢慢踱到同事聚会的包房时,大家都来了多时,她和同事淡淡的点了点头,小心的穿过人群,悄悄的蜷缩在一个角落的沙发里。桌上摆满了一排排晶亮的高脚酒杯,心影随手拿起一瓶开了的红酒,她喜欢看红酒没有加冰块兑汽水那深深的紫红色,看那紫红的液体缓缓的爬上杯沿,她端起高脚酒杯让和着眼泪的干红一杯接一杯的流进嘴唇。昏暗的灯光,跳跃的屏幕,燥动的音乐,还有叮当的骰子撞击声,一声高过一声的划拳声距她是这般的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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