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海漂泊（之九）——又遇风浪
雾海泛舟
1980年7月，我师范毕业回到了本县。这年的毕业生分配，县教育局制定的分配政策是：凡毕业不满三年的，一律到乡镇以下的学校任教。我也只好回到本镇任教。我们镇政府所在地有两所中学：一所是镇管中学，一所是县教育局直属中学，两所学校仅一沟之隔。按教育局文件精神，我只能进镇管中学。但县直中学缺教师，学校通知我去该校任教，我就去报了到。
刚去的第一年，学校给我分了两班语文课，一班初一，一班初二。我欣然接受了任务。我知道，无论做什么工作，开始是最关键的。常言说：万事开头难。如果开始做得好，以后的工作就比较顺利；如果开始做得不好，以后的路程就十分艰难了。教学工作也是一样。所以我想抓住这关键的第一年拼搏一下，争取打个胜仗，为今后的工作奠定良好的基础。
于是我就刻苦的钻研教材教法，大量的阅读有关资料，认真的备好每一节课，精心的上好每一节课。正当我高高兴兴、雄心勃勃的想大干一番事业时，不幸的事却发生了，母亲的病情严重了起来。
母亲一直患有胃病，从我记事时起，就发现她经常胃酸，有时伴有胃痛。因为生活贫困，没钱拿药；加之饮食条件极差，长期以吃红芋为主，所以病情越来越重，饮食越来越少，以至发展到每顿只能喝一碗稀饭，甚至有时不能进食的程度。
我一方面要代好自己的课，一方面还要抓紧时间给母亲治病。在这种十分矛盾的情况下，我就利用课余时间带她治疗。先是在附近看医拿药，但不见效果；又去镇医院就医治疗，仍效果不佳；甚至越来越重，最后发展到每天只能喝几口稀饭，但不到片刻又要吐出来的程度。我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立即借了辆板车，找了几个邻居把她转到了县医院。经初步诊断，母亲患的是胃癌（幽门梗阻）。根据当时的情况看，必须立即手术，不然就会因不能进食而丧生。因为母亲当时已经骨瘦如柴，面色蜡黄，体力严重不支，稍微动动就要休克。
我当时陷入十分痛苦和矛盾之中。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打击！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最疼爱我的人，也是我最尊敬的人，是我生活的依靠，生命的唯一。如果失去她，将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痛苦。但是当时家中没有分文钱，我又刚刚毕业，月工资才30.5元，拿了一个月的工资还没够给母亲买药的。转到好一点的医院治疗吧，一是没有钱，二是母亲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在县医院治疗吧，医疗条件又太差。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决定就近在县医院手术。于是我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签字之后，下一步就要解决医疗费的问题，可我手里分文没有呀！正在着急的时候，送我母亲来看病的一个远门堂叔从怀里掏了200元钱递给我，其他几个邻居也掏出钱来，有100元的，有50元的……原来他们看到母亲病重，在送我母亲来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把钱带来了，一会儿就凑了几百元。我当时激动得都快要哭了！因为平时母亲待他们好，他们对母亲也好，邻里之间亲如一家。我的一个姨姨（母亲的堂妹）在县城工作，她说：如果以后钱不够，一切都是她包下。
第二天母亲就做了手术。家里部分邻居和几个亲戚也来了，大家又凑了一些钱。
手术时，我十分担心，生怕出了意外！就在手术室外面焦急的等待着，等待着……时而趴在手术室门口看看，时而在手术室门前来回的走动着……等了漫长的三个多小时，手术总算结束了。当母亲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我急忙跑上前去，和护士一起把母亲送到了病房，把她慢慢的移到病床上。
母亲是在幽门处长个肿瘤，造成幽门梗阻，不能进食。当时我们县医院的医疗条件非常差，不能化验是恶性还是良性肿瘤，手术时没敢把肿瘤拿掉，只是在胃下面的另一处开个口，与肠子连接在一起。这只是保守治疗，可以延长一下母亲的寿命，并不能从根本是解决问题。——当时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还是后来听一个医生说的。
手术后的一个星期里，母亲不能进食，只能靠针剂补充营养，开始几天连水也不能喝。我日夜守护在母亲病床旁，精心的护理着她。每天给她洗手洗脸，帮她擦去嘴上的痰，给她倒小便。她不能喝水，嘴唇有点干，我就不断用湿毛巾润她的唇。开始两天，我一点没合眼，后来困得实在撑不住了，就趴在母亲病床旁打个盹。一星期之后，母亲能吃点东西了，我就给她买来豆腐脑、稀饭等，用汤勺一口一口喂进她的嘴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护理，母亲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后来也就出了院。
但好景不长，出院两个星期后，母亲的眼珠变黄了，接着是面部和全身皮肤变黄，并且由浅入深，越来越重！我感到情况不妙，问母亲有什么感觉，她说感觉很好，要不多久病就会完全好的。其实我知道，母亲心里是痛苦的，她是怕我心里难受才这样说的。我急忙去县医院问医生。医生却说我母亲快没有希望了，赶快准备她的后事吧！我当时就像五雷轰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央求医生采样到外地化验后，重新给母亲做手术，医生不予答应！我愕然了！我无可奈何，无精打采的回到了家中。
回家之后，我只能强作笑脸去安慰母亲，说她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尽管这是谎言，但也不得不违心的说下去。
其实母亲也是知道自己的病情的，接着的几天时间里，她就和我的姨姨、姥姥（母亲的堂妹、大娘，也是我妻子的亲姑姑和奶奶）等人张罗起我的婚事。并且非让我立即结婚不可，说这是为母亲消灾，如果我结了婚，母亲的病就能很快好起来。其实我知道，她们是怕母亲去世后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才这样做的。为了不让母亲伤心，我于1980年农历10月16日和妻子结了婚。我们结婚是简办的，妻子从娘家带来一个瓷盆和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做嫁妆；我家准备了一床新棉被，下面的铺被和床都是旧的。
但是我结婚并没能使母亲的病情好转，在结婚后17天，也就是一九八0年农历十一月初三的晚上，母亲便离开了人世。
现在一回想起我结婚时的情形就要落泪。别人结婚时心情愉快，笑逐颜开，非常幸福；我结婚时却闷闷不乐，愁眉苦脸，十分痛苦。别人结婚时鸣炮奏乐，高朋满座，热热闹闹；我结婚时却不声不响，少有人知，冷冷清清。别人结婚去度蜜月，赏美景，逛商场；而我结婚第三天就独自去了学校，在那里埋头教了半个月的书，接着就是回家给母亲安葬。
母亲是在她去世后的第三天安葬的。亲戚邻居临时凑了些钱招待客人，姨姨临时付了钱给母亲买了棺材，这些钱在我工作几年后才还清。
出殡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来了，很多人哭了起来，为母亲的不幸去世感到遗憾、感到悲伤！而我这天却呆若木鸡，只是傻傻的跪在母亲棺材前面，没有了哭声，没有了眼泪……棺材下地的时候，我被一个亲戚拉着，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地里去的……
母亲的去世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打击。母亲辛辛苦苦，省吃俭用，重病在身而不去治疗，积攒一点点钱供我上学，而我刚刚毕业她就离开了我！我还没有对她尽一点孝心，没有对她有半点回报，这对我来说是一生中最大的憾事。我是多么内疚，多么痛心呀！
我将永远不能对母亲有任何回报的机会了！愿母亲在九泉之下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