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朵带雨的云(4)
林大为
天刚蒙蒙亮,王仙桃揉揉一夜未睡的眼晴,来不及梳理过腰的长发,跟文志交待一声就出门去找黄支书,手里拿着连夜写成的稿件。见街上散落着雪后稀落的脚印,是朝村后河滩去的,就顺着脚印从村后绕过去往黄支书家走,免得大清早里脚印生出舌头说闲话。 这时的黄支书脖子上系着村里说是裤腰带扎错了地方的红领带人五人六地站在各级领导身旁照像,背景是一座崭新的教学楼,瓷砖贴面气派极了。接下来是剪彩细节,那个最大的头头蠕动着棉花大手吃力地剪着红绸子布,怪叫人心疼的,眼看剪子在那里一开一合亏得太钝,最后领导终于丢下剪子说省了这道程序。家林心里就说没剪开怪美,留着做红旗用……家林哥、家林哥。一个怯怯的声音荡进耳膜,老婆推推他说:死妮子,叫哩恁甜!家林一激凌从梦中醒来,麻利折起身子,老婆又说:看你慌哩小妖样,没吃住杏倒馋起桃来了!家林说:胡咧咧个球,你说点正事中不中。起身开门接过仙桃手里的稿纸,看了一遍觉着还行,写的比想的还全,心劲相投老不容易,体现出的水平不便多夸麻利就骑车去乡里盖章,盖了章忙去丢进邮筒里。 其实仙桃的忌讳老婆的敲山震虎夫妻间的斗嘴时常发生并不多余,也确实怕处有鬼痒处有虱哩。 仙桃的姐叫仙杏,跟家林一样年纪,一同在村小读书。一年级时,在桌上划条线,谁超过了就打谁胳膊肘。二年级时,小家林显霸道,一个挤一个缩。三年级时开始写作文,仙杏的作文总在课堂上念。家林说要是我爹是教师也能念,王老师是她爹。就弄条死蛇放在仙杏的座位下,把仙杏吓哭了。总是使坏可她总是没有报告她爹王老师,后来渐渐佩服仙杏。仙杏长得水灵,家林常从田里偷些瓜果放在仙杏书桌里,仙杳说不希罕。雨天仙杏过不了河,家林要背她,仙杏不让,说啥时候学习好了再背我,仙杏就绕到上游浅滩处过河。再后来家林求爹央媒人去仙杏家提亲的时候,仙杏的长发已拢过腰际,散开时黑瀑布一般,不过她总是分三股辫一条粗密的辫子,在滚圆的臀上摆来摆去。在他认认真真摸了那条辫子以后,爹就央了媒人。媒人说仙杏不答应,家林不信要去问个究竟,始终没有鼓起勇气。 直到仙杏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家林鼓起勇气去了仙杏家。走到院门口,见大门虚掩着,屋里传来嘤嘤的哭声,家林对着门轴撒了一脬尿,没声响地推门进去,听见王老师说:你懂个屁,象他那样没文化,十足的土包子,下辈子也得受穷,佩杏娘说:上辈人就说“有女不嫁黄家湾,睁眼瞎子满山窜。”家林才明白人家仙杏心里有咱,心里一揪一揪地难受。仙杏说:反正我不去,仙杏娘说:你要不去就是逼您娘上吊哩。她娘哭了。家林掉头跑到沙河里,想淹死其实算是和衣洗了澡,然后躺在沙滩上默默流泪,不知不觉含涩而睡。醒来时满天繁星嘲笑般地眨着眼睛,河水哗哗地向东无奈流去,月光在河里撒下一道碎银,象破碎的感情不可拾及。家林望见仙杏家窗户仍亮着,他就一直望着,望到星星隐去,月亮西沉,听见山那边传来鞭炮和锁呐声,望着一伙人走进仙杏家,再望着他们带着仙杏离开。家林一口气跑上村后的山梁,这时天地仿佛突然放亮鲜亮亮地,见仙杏穿着红上衣,身后的长辫一甩一甩,随着那伙人在山道上慢慢远去,家林知道,那条由他授意蓄就的长辫永远也不属于自己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那伙人消失在山后,任泪水模糊双眼,不停地流。 仙杏出嫁后那年冬天家里便遭了不幸。大雪封山,路不好走,王老师就住在学校里,大早里为不误课就在教室山墙下搭的那个灶间做饭,不防灶间棚檩脆弱被积雪压塌,把王老师压在里面,人们发现时他已气息淹淹,被扒出来往镇上送,那时镇上的军工厂医院还没搬走。家林是在半路追上众人抬了一段的,王老师面色青紫,双眼紧闭,送到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撒手去了,家林也在那里守了一天一夜。临死前王老师曾睁过眼,对家林说:家林,老师对不住你。指仙杏婚事。 王老师死后,家里一下塌了台柱子,日子更不好过,家林常去帮助干些田里活,还时常接济仙桃母女,坚持让仙桃把初中念完。仙桃长大后出落得更加水灵聪明,一招一式都带着仙杏的韵致。她姐辫子好,她也蓄了长辫子,不知是生活条件好还是用了现代化护发用品,这条辫子不但长及臀部,而且比她姐的辫子粗,还多一股,分四股去辫就更加粗壮油黑。家林带她去学校代课那天,跟校长说话那一刻兴许是环境的剌激就把她的辫子当成了仙杏的辫子去看,直看得当上教师心中感激的仙桃荡起一阵慌慌涟漪,竟忘了校长交代的话。 前村后村不少人注视过仙桃,仙桃确实是仙桃。文志也老看仙桃的辫子,文志虽然路踩不平,但上学时学习就比仙桃好,不是学校误人子弟,光许上了高中读了大学。毕业后他开了个无线电修理部,他人缘好,人们又都觉着他是通达无线电的大能人,生意就好,不几年,就用钱铺了个平展展的路,媒人就来。后来就娶了仙桃,村里人都说仙桃没眼光,怪可惜的,只有家林觉着合适,文志靠得住,能在眼底下瞅着心里也踏实。文志倒明理,娶过来宝贝似地待见。 这其间就有话传给了家林老婆,老婆老是多个心眼。家林裤子前开门的扣子掉了,招呼老婆给咱缝上,当干部哩,开着门儿不雅观。老婆说,不是有人给你缝吗?家林知道老婆准是见了帽子上的补钉,那时正是小流域治理掀高潮的时候,帽子挂了个三尖口子,去村部喊喇叭时仙桃偷偷拿去缝了。家林就开始笑说,这上头和下头咋能比到一块咧,这地方你咋能叫妹子缝。老婆听了更生气:你还妹子长妹子短哩,成天把妹子顶到头上把老婆压到裤裆里,要脸不要脸啦?家林吼道:你咋老想污辱人哩,告诉你身正不怕影子歪,不吃盐不发渴。就是这些影影绰绰的沉芝麻烂谷子事使每个人心里都好象有个蒺藜,何况家林又让仙桃去代课。说正常也不正常说不正常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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