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朵带雨的云(6)
林大为
黄支书正在工地忙活，从乡里取钱回来的村长说：家林，一万呀，来了一万，支书说：好，只要能来一万，剩下的四万就是煮熟的鸭子谅它也飞不了。问题是自筹的落实不了。村长又说：市里来电话半月后看工程进度，没进度就不给钱。黄支书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地基打好后，施工队说一万不够进料，黄支书一连去了乡里两趟没结果，就到县里把开会的张书记搬回来，这才又弄来一万。可乡里工程没下来，再说定金也交不齐施工队只来了俩泥瓦工，黄支书急得火烧眉毛，就让村里半瓶子的泥瓦匠也提了瓦刀。半月过去，总算见了尺把高的墙，黄经理果真亲自带着技术员来了，转了一圈，抬脚踹倒一段墙，黄支书知道要返工，听技术员一说知道沙浆比例不够，就让人把墙全扒了。黄经理说：钱不是叫你盖鸡窝的，再这样糊弄就算了，说完就要上轿车。黄支书麻利追屁股道歉，怨我怨我，重弄重弄。小话说尽，低头认罪。回头又叉腰冲着泥瓦匠发脾气：我日你祖宗了！
支书黄家林一进家，老婆从身上掏出二百块钱说：给，手拍心口想想到底谁亲，你说要捐钱，俺赶紧回娘家借。家林说：还是一家人知道一家人，天底下就咱俩亲。老婆说：说哩美，以后真当了大官儿，休不休我还两可哩。家林说胡扯。家林从包里掏出一团黑东西，你把这卖了去。老婆一见是头发就明白是仙桃的，脸上没啥嘴里愠愠地说：你舍哩，不定抱着伤心多久哩。家林说：我要真伤心还不搁个好地方留着，不过剪了实在可惜，咋说人家是老师，觉悟高。见老婆瞪他一眼，又说：你的觉悟也不低，可不能为这事儿瞎球猜把觉悟弄低了。老婆听了不再说啥，还是娘儿们好糊弄。答应明个进城捎去卖了，她也知道仙桃代课吃心上紧，没空进城。
说文志家有钱也就是称盐打醋不用掏鸡屁股眼儿的水平，干部带头让捐款，多少不限。不强迫，文志想多拿拿不出，可这是百年大计村民有责的大事，家家都不含糊，多少都捐了，咱要拿的少可是太小气，两口子计划来计划去实心实意地咬牙挤挤捐了一百。不过文志倒按村里意思，想来想去想起了两个有钱的朋友和一门家在南方城市的远亲来，让仙桃写了信。两个朋友同情文志，曾接济过他不少，就直接说是捐款建校，信写得很诚恳。对亲戚却谎说家里失了火，没了铺盖和衣服，不能光指靠政府和乡亲们，信写得可怜兮兮。仙桃又以村里口气给黄家湾在外地工作的人员写了几十封信，一连熬了四五个大半夜。对家林安排的这些事儿，文志倒很支持。最后这天夜里，仙桃写完信伸伸腰肢畅舒一口气就躺在文志暖热的被窝里，对文志说：人家说我跟家林好，你信不？文志说：不信。仙桃说：我要真跟他好你还喜欢我不？文志说：你不会，你是他妹子。仙桃说：假设哩？文志说：假设啥，你知道天有多高海有多深么？仙桃扑嗤一笑：咱家还出了个李白哩，文志说：你人好，跟了我是好花插在牛屎上，我这一拐一拐的，别人笑我“前使劲”的时候，我就替你难过哩。仙桃就逗：人拐心不拐就中，他们人前是人人后是鬼吹了灯“前使劲”只怕比你恶哩。文志说：这世上就你好。仙桃问哪儿好？文志说：头发好，我只要捏住发捎撩拨撩拨那儿心里就痒痒。仙桃说：我要是没头发你就不喜欢了？文志说：还喜欢，你变尼姑也有尼姑美。说着摸着头发就要。仙桃说贫嘴，就伸过白藕般的胳膊拉灭了灯。
现在，文志踩着高低更不平的路早早回来弄好了晚饭。晚饭做的是面条，没有炒菜，倒是窝了几个鸡蛋。下午刘木匠来修收音机，没有钱，文志说免了吧，刘木匠就从家里拿来十个鸡蛋，文志就这么奢侈了一回。这会儿，正斜在那儿等着仙桃回来。天擦黑儿了，见村口走来一个短发女人，就有些发恨她想，这会也不能开到半夜呀，面条都泡烂了。见女人竟直朝自己走来，到近前仔细一看，文志愣了。身子一拧进屋，不理仙桃。仙桃跟着进屋，放下东西见锅里冒着热气，就利利索索地拿碗盛，盛一碗带鸡蛋的给文志放那儿，自己光盛面条。进屋招呼文志吃饭，文志一声不吭。仙桃说：说话不算数，不喜欢俺就明说。文志说：你咋不商量一声，上回假发厂收头发的给三百你不卖，后来给五百你还不卖，说是为俺，这咋说剪就剪了。仙桃知道，文志最喜欢自己的头发，就推推文志佯装生气地说：身子你都当家儿了，俺就当个头发家儿也不中，以后再长长了归你当家儿还不中？文志很复杂地望一眼仙桃，眼睛直直的，就端起碗把鸡蛋挑到仙桃碗里，只管喝面条，一脸阴气。
黄支书陪着工商所李所长在县城里找了三个地方，才在商场找到工商局长老吕，李所长不知道，老吕当过县工商系统劳模，出席市人代会时就认识黄支书，二人一见如故谈得很投机，老吕收工商费挨打住院那回，黄支书干“小流域”吐血也住院，二人又是病友情感又近了一步。李所长见了领导点头哈腰，向局长说明了情况，乞求似地望着顶头上司拍板，心里想你黄家林吊毛个官儿，还敢跟我对着干。黄支书说：你收工商管理费是为国家，我集资建校也是为国家，咱俩都不是为自己，兑消了，是不是？我从东墙上挖一块儿给你再补西墙上，何必哩？吕局长说：你俩别吵了。李所长，这个月任务给你先减三百，希望工程吗，百年大计，重要性是一样哩。说完就打电话告诉局里会计科。李所长愣在那里，咋邪门啦。黄支书笑笑说：还是劳模有觉悟，认识深，李所长也不差，为工作，不认真会中？说着起身要请吕局长和李所长吃饭，吕局长说：你那一坑水，舀一瓢少一瓢，还是我请吧。吃了饭吕局长起身要去开会，黄支书说：送佛送到西天，请你托税务局长给乡税务所挂个电话，把税也免了，我知道你们之间的交情，跟施工队压价时说过税也由村里承担。吕局长当即给税务局长通了电话，放下电话说：放心了吧，你个铁嘴鸭子，凭着两片薄嘴唇把国家政策说改就改了。主要看你们老作难。黄支书说：别说了，有情后补吧，等我那“红富士”结了果给你弄些尝尝。黄支书离开工商局就想去把头发赎回来，又想想，伍百元能买好些块预制板，头发还会长起来，再说拿回去净惹闲气，就又顺路去煤碳局感谢周局长，人家仅在乡里任职时到黄家湾驻过几天队这回就颇为利索地捐了二千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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