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照离席(上篇 一)
作者 林大为
[本篇荣获亦凡书库网络征文大赛第13期一等奖(第1名), 奖金100美金,2001.4.15.公布]
尽管余力思是个早晨不叫不醒的主,但他从来不愿贪枕。贪枕不仅会招致云草的不满,而且加剧他的无奈,醒来神情恍惚,恍若隔世。今天,他又一次睡过了时间,十点钟才醒来。 几年来,他总是很晚才上床,即使无所事事,也要等到与电视台一同再见,然后捧着书本睡去。每天早上被云草叫醒似乎成了例行公事。然而今天,云草已经走远了,踏上了开往南方的列车。家里一下子只剩下他自己。 余力思醒来之后,首先想到了迟到,自罪感很快袭来。一看闹钟,分明已经闹过。正当他力争将迟到的程度缩小到最低限度时,忽然想起今天是自己轮休的星期天。 昨天晚上,他打开电脑调出那篇小说,却无从下笔,退稿原因含糊其词。因而上床的时间比往常要早。持续了几个月的“冷战”使他的失眠越来越严重。辗转之中他知道云草也没有入睡。云草躺在隔壁那张双人床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云草过来了,站在床边,跟他提起几个月前谈论过的调动的事。 那天,邻居搬家的车停在楼下,大家急急忙忙帮着打包、装车。忙完回到家里,云草说,厂里效益越来越差,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被单位当成宝贝,我不能不为自己考虑,说不定那天就让我下岗,到时候你就更不得了。余力思心里骂着妇人之见没有言语。没过多久,下岗的厄运真地落到了云草的身上。 云草站在那里,说她明天要到南方去找她舅舅联系调动。余力思未置可否,一动不动。云草凝视着他的身体,过了一会儿,轻轻地上了床,和他并排躺在一起。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了,包括不在一张床上睡觉。 余力思又有了那种忘我的感觉,拥着云草光滑丰满的胴体,让失眠得到暂时的缓解,在精疲力尽中睡去。云草像只温驯的小猫,卷缩在他的胸前,眼睛裂开一条小缝甜甜地睡去。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云草的睡态了。 过了很长时间,云草将胳膊伸过来,他明白那并不明确的意图是想把他搬过去,但只轻轻地试探了一下,动作轻柔地几乎不能察觉。这种少有的动作虽然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中屈指可数,但余力思印象极深,他曾经非常渴望这种动作。然而,昨晚余力思仅仅有一点可耻的生理反应——他极力遏制住了那种欲望,仍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云草没有重复那个不易察觉的动作,余力思便因此找到了不改变身体姿势的理由。云草知道余力思没有睡着,她也因此而同样找到了放弃那个动作的充分理由。 余力思知道,他们在一起待不了几个小时了,他阻止不了云草,也不想阻止。云草这次少有的外出决不仅仅是为了联系调动,或者根本不是。他只觉得,自己的一动不动是一种深深地拒绝。 在余力思极力遏制自己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滑过一丝淡淡的怜惜之情,但很快就被回忆所平复了。婚后,云草总是缺乏浪漫,矜持有余,他已不再认为那是性格内向的结果,另外一种时时萦于心中的揣测渐渐膨胀开来。 余力思环顾房间,回想云草用那种方式和自己道别,轻轻摇了摇头,想着那个依然是自己妻子的女人已经心旌摇曳地坐在南下的火车上……从今天起,这间房子暂时成了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不再有唠叨和揣测——即使是掩耳盗铃的揣测。余力思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走到了“围城”的边缘——至少可以品味一下独处的意境。
云草的行囊很简单,除了牙具和化妆品之外,连换洗衣服也带的很少。她手捧一本杂志,试图创造出一种无所谓的只是去联系调动的感觉。上火车前,她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购买了去另外一个城市的车票。当时才5点多,车站笼罩在黎明前的夜幕之中,行人稀疏,没有见到一个熟人,如果碰巧有人结伴,她会后悔自己买错了车票。 云草原打算先去联系调动,使这次外出的理由变得充分,再去另一个城市,返回时也许有必要继续分段乘车,而后将车票摊在余力思面前。但是,几个月来,她发现余力思已经放弃了对她的注意。尽管那封信中没有什么出格的内容,但余力思肯定看过,可见一切都已心照不宣。她目前和余力思的生活状态,如同一个寝室里关系要好的同学,拥有同一把钥匙,进出同一扇门,一人做好了饭共同享用。不同的是极少交流。余力思只是看书、写作,甚至不愿与她一起看电视。 当初,云草不愿脱离现实,也不愿伤害余力思,短短的敷衍之后,便与余力思保持了恋爱关系。就是那种中国最大众化的缺乏轰轰烈烈、死去活来的一般式恋爱。只是静下来时,她才发现自己内心的喜悦时常被忧伤冲淡,继而被无奈所代替,然后才被余力思的热情所淹没。云草甚至多次告诫自己不给钟春回信。直到结婚前,那种忧伤和无奈与日俱增,令她难以安宁,在无可挽回与不甘心之间徘徊。在余力思那个穷光蛋只崇尚狗屁感情而丝毫不讲究物质生活的论点被她驳斥之后,她只好独自前往购买结婚用品。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去跟钟春“诀别”。
余力思懒懒地待在家里,下了班足不出户,也懒得下厨,扛回一箱方便面打发肚子,偶尔也弄几个不象样的菜,独酌几杯。书看不下去,小说也无心修改,只是坐在电视机前打发时光。一个人待着,时间好象延长了。后来,余力思突发奇想,互换了两个房间的东西,并有意将自己的东西归拢到自己的房间。过去的许多剪报、资料、底稿之类杂乱无章,借此整理、归类,因此占去了好长时间。
余力思也有过初恋,是一位中学同学。一纸录取通知书使他那曾因贫穷而抬不起头的父母一下子直起了腰杆,未能读完高中的女同学几乎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于是,那次初恋很快就在父亲的专横和母亲的眼泪中夭折了。 云草的眼睛很大,眼神中偶尔流露出的一丝忧伤丝毫没有影响余力思的爱。有一阵子,余力思很害怕失去云草,这一点源于云草的沉默寡言和守身如玉般的拒绝。因为,内向和洁身自好曾经一度成为余力思的择偶标准,他害怕找一个太浪漫的女人作妻子。然而,终于有一天余力思得逞了,得逞的滋味却不是余力思所期望的。因为,那天云草哭得很伤心,但是眼泪中丝毫没有忏悔的成分。无论如何,余力思还是将那次行动看得无比神圣,并且发誓对云草的一生负责。 婚后,他们完全彻底地倾心相爱了几个月。那时,彼此之间存在许多默契,相互取悦于对方,生活充满柔情蜜意。他的医学知识帮了他们的大忙,性生活十分和谐,很快找到了相互适应、相互满足的模式,频繁而高潮迭起。这些不仅使余力思对生活充满信心,而且冲淡了他心中的阴影,对云草的爱也与日俱增。 但是,渐渐地,他发现云草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愉悦,时常发现云草独坐沉思,往日的忧伤再次从她的眼中掠过,对性生活的兴趣也悄然退去,宁可早早“入睡”——在严重的失眠中“掩耳盗铃”——不给余力思创造任何机会。对此,余力思只想用性格内向去解释,进而加倍地呵护云草。终于有一天,余力思无可奈何地发现了云草的信,云草的情绪也越来越差,从稿纸的印痕中发现云草在写回信。当余力思若无其事地问起时,云草矢口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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