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正是中秋,在阴冷的秋风里,我瑟缩如花坛里的菊花,惨惨地,又如鲁迅《秋夜》里那株粉红的小花。

  于是想起街道上花坛里那或浅紫或淡红的，一样在阴冷的风里哆嗦着的菊花。那浅紫、那淡红是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吧？她矮矮地站立着，似乎还尘埃蒙面；她胆怯地张望着，像朴实的农家女初来乍到。一群无聊的冬青，围着她指指点点，嬉笑不止。

  我觉得我的远离妻子，我的讨生在这污浊清冷的小城，正如花坛里那可怜的菊花！

  是啊，尚儿，我本就是你手里的一株菊啊！

  我还记得那个秋天的晚上，二楼走廊里，静无声息。你手托一株青青幼苗，问我认识不。看着你嫩绿的衣裙在风里摇曳，浅浅的笑涡如花朵一样迷人，我的多情使我聪明，我于是说：“不就是端午节人们挂在门楣上的东西么？”你轻巧地笑着，摇摇随风飞扬的青丝：“不是艾（爱），是菊，是菊啊！”霎时，我感到凉凉的空气里充盈的是温馨，闻到的已是那花儿的芬芳了。

  可是，尚儿，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你手中的那株菊苗，正在这污浊的小城里蕊寒香冷呢？

  两点一线，整天埋头工作，除享受一些劳动的欢乐，只有疲惫，只有困睡。常常在头脑发胀时，吹吹凉风，回想那夜温馨的空气；常想在片刻清闲时，逛逛街道，寻找你那裙裾飞扬的倩影。多想啊，拥你于一角静谧的小酒吧，点几碟或清淡素净或实惠精巧的小菜，然后看你浅笑轻颦，看你举手投足，看你长长睫毛在晶亮的星眸边忽闪，看你青青发丝在灯光里辉煌，看你的耳根由白嫩转为潮红：没有做作的矫情，没有放肆的“可爱”，没有世俗的东长西短，静静地，任柔柔的音乐在我们之间缠来绕去——这片刻的愉悦不易，这会心的滋味美妙，这唯美的境界纯净——我静享，我品味，我沉醉。

  然后于一支昏黄的蜡烛下，吟一首“独觉樽前笑不成”，就去听你的足音嗒嗒而去，轻缓而有节奏地，击打着我思恋的琴键；你如瀑的秀发，将化作我渴盼的心弦，在别后的日子里，丝丝缕缕地，牵扯着我的心。

  然而，这是可得的么？

  汽笛！“汽笛一声肠已断”，毛泽东别妻如是说。而今结庐于要塞，每日汽笛鸣，便纵有离情萋萋如芳草，柔肠哪堪如此断？

  人，是会生病的，“人有病，天知否？”

  人，是有情趣的。可独居，如囚，无妻无子相伴，无声无息来扰，除了事业，寂寞得纯净，情趣，情趣在哪里呢？

  寂寞时，我就写诗；寂寞时，我就想你。

  想你，想你倚栏埋首的轻问，想你被同伴笑为撒娇的娇羞；想你堤上风行水上般的轻盈，想你逼我说那句话时的无赖……还有，那个热天远来刚洗过脸的秀丽：清水出芙蓉！那幽幽的清香，那润泽的白嫩——爱人啊，你在他乡还好吗？月圆的时候你常仰头注视吗？

  我仿佛置身于明净的月夜。恍惚中，我，若一片白羽，飞，飞，飞了，与月儿形神合一了！——我看到你了！

  一袭白色衣裙在风里翻飞，双手合十，静立在夜来香的氤氲里——我的爱，你在为谁祈祷？默默地注视你，我不动声色；悄悄地临近你，我无声无息；化一腔深情成万万条清纯的月光，于沉静悠长之中，于万籁俱寂之时，沐浴着你，光辉着你，滋润着你身边的那盆夜来香，让它夜夜芬芳着你！

  多想，这样永远，永远的望着你，这样护着你，这样在意你的多情与美丽！

  啊，啊，这是一首经典的月光曲！

  可是啊，我不是羽毛，不是善睐的明月，只是一株，只是一株瑟缩的菊！开在那孔残破的桥边！一片一片的桐叶飘来，没有你的雁字；一阵一阵风儿吹来，不见你的心语——只有声声沉重的叹息。

  等你，望你，在桥边，犹如那晚你翘首期盼我的踪迹。

  那一晚，扑面的旋风夹着雨气，似乎想凋零你的柔情。桥下流水无声，桥上路灯朦胧。我遥遥的身影还是被你焦急的目光发现，怯怯地一声轻叫，让我的心欢跳到今天！

二0 0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今天!两年前听到你的消息时我就泪流满面！尚儿，你究竟犯了什么错！——先是在打工的城市里憔悴，又在南方某豪华酒店里香消玉殒？为什么美丽的故事总要有一个凄惨的结局？为什么善良的人儿人生太多不顺意？为什么经典的乐曲常常饱含伤悲？

  夜空里的星星究竟是不是你的眼睛，闪闪的眸子似乎有着难解的意味?

  尚儿，何时给我一个惊喜，告诉我那消息的无耻与乏味？

  没有你红衣的灼灼，再美的春光也不明媚！没有你的绿云扰扰，再凉爽的夏天也阴云堆积！漫天西风里萧瑟的秋菊，不幸也听不到你娇软的话语；白茫茫的一片大脑，肆虐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冬季！——尚儿，这真是，真是你给我的最后的消息!

                         二〇〇五年二月一日

                                河南项城  在江之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