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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恙

发表日期:2006年11月6日  出处:http://wuyou0001.2000y.net 原创  作者:半尘  本页面已被访问

                                              
  茫茫黄土高原的深处,一座连着一座的荒山,稀稀疏疏的绿草掩不住单调的土黄色。秋风起了,那些草衰败的样子显得更加丑陋,只有几丛野菊和蒲公英在其中惹人注目。碧绿的野菊还未开放,只有蒲公英张开一朵朵小伞,它暂时藏起春夏的美丽,不想现在却又是另一种风姿。
  有几朵蒲公英被风吹散了,随着风从一个少年的眼前飘过。少年坐在高高的山坡上已经很久了,此刻他忽然生出了许多感慨,眼泪不自主得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少年叫田无恙。上学之前他本来叫田五羊,是父亲买回来五只羊后,正好他也出世,高兴的父亲就把他叫成五羊了。上学的第一天,老师嫌他的名字太土气,就给他改做无恙了,父亲和他都不知道无恙的意思,但老师的建议总是正确的,所以也乐意接受。
  无恙是被父母寄予厚望的孩子,也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至少现在无恙自己已经想明白这个问题了。
  无恙的家现在就在山顶上,几间土房孤零零的,有几棵绿树才不至于让它失去生气。本来无恙他们家也在山下谷地小河旁的村子里,可是河水在一年一年地退却,地里的收成也因为干旱一年不如一年,而各种赋税却越来越重。生活本来就紧巴的人们,开始为生存着想了。无恙的父亲放羊的时候,就在这座山的山顶附近发现了一眼细细的清泉,虽然纤弱却常年不断流。所以十二年前的一天,他们就举家离开了村庄,迁到这高高的山顶上居住下来了。房子是山下村里的叔叔大伯们帮助盖起来的,可以想见当年往山上运送木料砖瓦是多么艰难。父母日日操劳,在山腰开垦出一片又一片的土地广种薄收,他们种坚强的洋芋,种贫贱的荞麦,也种在山上收成极为可怜的小麦。他们就这么生存下来了。那眼细小的泉水旁边,父亲掘了一个很深的坑,把宝贵的水蓄起来不再让流失一滴。这些水,养活了父母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养活了七只羊和一只狗,养活了两棵苹果树和一棵核桃树,还养活了院子里一丛开大红花的西番莲。可泉水毕竟太小了,已经不允许再有多余的生命供它养活了。
  从山下走到山顶,有再好的脚力起码也要两个钟头,所以几乎再也没有山下的人上来了。他们摆脱了烦人的农业税费,也距离山下的社会越来越远了。但生存的艰难只不过从一种状态又到了另一种状态罢了。当最小的弟弟降生以后,父母考虑到必须得有人离开这里了。无恙是父母的首要人选,父母要让他上学了,上学是让他离开这里最好的手段了。为了上学,他的户口被落到了山下的姑姑家,因为不交纳农业税费的人家,孩子是不会被当地的学校接收的。这样在理论上,无恙与自己亲生父母的关系已经隔开了。但无恙一年来又能去得几次陌生的姑姑家,寒来暑往每天山上山下的辛苦来去。那几只羊和那两三棵树成了无恙上学经济上的支撑,妹妹可以放羊了,弟弟可以浇树了,父亲牵着滋生的羊儿,背着苹果和核桃,可以到山下的镇子上换钱了。那些果子是最诱人的,弟弟妹妹包括无恙只可以闻闻那香味,是不可以吃的。每次看到弟弟妹妹贪婪而又无助的眼神,无恙都会感到自己身上负担的沉重。
  现在,高中毕业的无恙已经收到了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叠薄纸换来父亲的苍老,母亲的憔悴,也换来他们无比的喜悦,他们的计划几乎要成功了。坐在山坡上,无恙看着远处一个一个熟悉的山包,心里自问:我要离开这里吗?我真的要离开这里吗?说真的,自小到大无恙还没有离开过家乡一步,到别的地方他能适应吗?也许他乡的风景更加迷人,他乡的生活更加舒适,即使无恙把他乡想象成天堂,但这黄土,无恙还是舍不得离开。
  经常有“呜——”的一声随风从远方传来,飘渺而又悠长。叔叔告诉无恙说那是火车的汽笛声,火车可以把人送到蓝色的大海边,也可以把人送到绿色的森林里,还可以把人送到广阔的草原上,繁华的都市中...总之它可以把人送到任何想到的地方。那时,无恙幼小的心里浮想联翩并涌起无限的向往。火车在哪儿?前后左右都是莽莽大山,它到底在那座山的后面出没?曲折的山谷传来它的声音却没有它的方向,慢慢的,无恙想象中的火车和那切实传来的汽笛声都在心目中变成了虚幻。
  叔叔就要回来了,无恙又可以见到那曾经让他迷恋而又崇拜的人了。叔叔是无恙的父亲那一辈唯一走出去的田姓的人,叔叔靠大家的周济上学,考上了一所石油学校,后来就成了一名石油工人四海为家。小时候叔叔曾带着无恙一起玩耍,他会扎飞得很高的风筝,他会游泳,经常在小河里摸鱼捞虾,无恙也会游泳,那就是叔叔教会的。那时叔叔在无恙的眼里既亲切又神圣。后来叔叔走了,多少年来叔叔都没有回来过了。无恙经常在苦闷的时候会想起叔叔,他仔细保留叔叔的地址,把苦恼写成信寄给叔叔,叔叔每次都回信,并把最新的通信地址附在信封上。直到现在,叔叔真实的形象在无恙的脑海里还是无形,但他确实是无恙藏在心里的最幸福的秘密。一接到录取通知书,无恙就迫不及待地给叔叔写信,无恙知道邮递员不愿意把回信送到山上,就每天跑到山下去等。叔叔的回信来了,无恙看后更是兴奋不已,叔叔说为此他要回来了,他现在工作的地方离那所大学所在的城市不远,无论如何他都要回来,把他这个出息的侄儿平安地送进大学的门口。
  叔叔这两天就要来了,坐在山坡上的无恙主要是为了等待叔叔的到来。后天无恙就要起程了,叔叔如果来不了,就只好由没有出过远门的父亲陪他去有火车出没的地方了。太阳就要下到远山的后面了,今天又是无恙失望的一天。
  叔叔没有食言,他是在第二天头中午的时候出现在无恙面前的。无恙有些惊讶这个穿着和本乡人有明显差异的人,从他的和父亲有几分相似的面貌身形确定,这必定是他朝思暮想的叔叔。而叔叔一眼就认出了无恙,“吓!无恙吧?长成大人了,这要是在别处,我还真不敢认呢!”
  “叔叔。”无恙懦懦地叫了一声。
  叔叔走近无恙,抚了抚他的肩膀说:“好小子,了不起,给咱们田家争了气!”
  妹妹和弟弟显然不认识叔叔,他俩用怯生生的眼光盯着这个陌生的来客。叔叔赶紧打开随身的书包,从包里掏出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早有一种奇异的香味飘到了无恙的鼻子里,那是数也数不清的水果糖,是妹妹弟弟包括无恙过年才能吃到几块的世界上最甜蜜的东西。妹妹和弟弟各拿了一块糖,就很快消失在门外了。
  父母从田地里回来了,显然叔叔的到来他们也很高兴。父亲很平静,多年没有见面的兄弟之间并没有特别的亲热,只是嘘寒问暖了几句就言归正题了。
  父亲说:“孩子虽然长大了,可还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能不能在外面站住脚还很难说。”
  叔叔说:“不用担心,既然迈出了家门,如何生存就是他的问题了。学校不比社会,环境还比较安定。再说,年轻人经历点磨难是很正常的。”
  父亲说:“我们住在这山上,见的人就少,城市里肯定都是人挨着人,恐怕无恙一点也不会和其他人交往呀!”
  叔叔说:“学校里的学生都是很单纯的,凭着咱们山里人的本性,我想无恙是能够与他们相处的。”
  听叔叔这么一说,父亲稍显宽心,但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声气。母亲已经做好了饭,是洋芋粉条,捞一碗煮软的粉条,撒点盐,滴几滴麻油,再撒一把辣子末就可以吃了。不放酱油醋之类的调味品,因为这里从来就没有,就这洋芋粉条还是家里招待贵客最好的吃食了。叔叔吃得很开心,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忘不了这味道。
  叔叔在山上住了一晚。当阳光又把一面一面的黄土坡照亮的时候,叔叔带着无恙要下山了。母亲正在为无恙要带那些衣物发愁,叔叔说不要了,他到城里给无恙买两件新的,天冷了的时候,叔叔的家里还有叔叔不穿了的旧衣服给无恙。叔叔让母亲把钱缝在无恙贴身的衣服里,路上就不要再动了,一切花费叔叔掏钱就是了。
  叔侄二人几乎没有什么行李就下山了。布满黄土的乡村公路旁,等了很久才等到一辆开往县城的班车。
  进了车厢,无恙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陌生的脸孔挤在一起,显得有些拘谨,坐在座位上只是盯着窗外掠过的景物一动不动。叔叔还是那么随意,座下来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汽车在山谷中转来转去,弯道特别多。无恙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不愿让自己接触到身边的陌生人,但汽车的摇晃总是让他措手不及,好在别人对此并不在意。车越行越远,窗外的风景变换着,山越来越稀了,有大片的田地出现了。曲曲折折,无恙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禁不住回头望一眼,已经失去了家的方向。
  汽车到达县城已是下午。无恙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房子和这么多的人。看着无恙惊恐的眼神,叔叔笑了:“怕什么?他们是人,咱们也是人,谁也不会吃了谁!走,先吃饭,然后咱们再买点东西。火车晚上才来,不用着急。”
  吃的是肉丝面,是无恙平生吃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了。然后他们在一个人挤人的市场上买了两身衣服,当然是无恙穿的,又买了一个旅行包,把衣服装上让无恙背着。无恙觉得衣服的式样怪怪的,可看看别人身上的穿着,都是如此。
  无恙和叔叔来到火车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秋天的夜里凉意渐起。县城的街道和车站候车室里已经灯火通明,这让习惯天黑熄灯的无恙心里多少有些不太塌实。有长长的列车驶过,从列车串串窗户里透出来的光亮,无恙判断车上必定是一个温暖的世界。候车室里,人们带着大包小包,看来都是要到很远的地方的。叔叔去买的车票,眼看着递进那个小小的窗口一踏子钱,换回来两张纸片,无恙意识到自己身上带的那点钱是多么可怜。无恙忽然想到自己就要离开了,父亲母亲妹妹弟弟目送他下山的情景又浮在眼前。但环顾四周陌生的一切,走到了这一步,回头已不可能了。火车快来了,叔叔拉起无恙,向检票口走去。
  坐这趟车的人并不太多,有的躺在长凳上睡觉,有的三三两两的在说话。叔叔很快就找到了空位,俩人并排坐下了,叔叔提示无恙把旅行包放在头顶的行李架上。无恙这才知道在明亮的车厢里,外面什么也看不清了,车厢里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几乎隔绝了。无恙打量这窄窄的世界,发现一切摆设都有规有距,方是方,圆是圆,在狭小的空间里每一件设置都合情合理,这与自己以前生活的环境绝然不同。这里有热水,有厕所,柔软的座位坐着就可以睡觉,竟然比自己家里还方便...无恙正在想入非非,突然有人撞在无恙伸出来的一条腿上,“哦,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赶紧给无恙道歉。
  无恙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人无言以对。
  那人走过去以后,叔叔对无恙说:“这就是文明,以后和别人交往,这个必须要学会。”
  夜已经深了,除了火车行进的咣当声,车厢里静悄悄的。叔叔说火车在明天下午才能到达目的地,现在他要迷糊一会了。他告诉无恙,让无恙放松神经,也睡一觉。
  “不过中途火车停站的时候,最好扫一眼头顶上的包,防止有歹人下车的时候顺手牵羊。”临睡前,叔叔嘱咐了无恙一句。这样,无恙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
  火车停了两站,下车的人很少,都急匆匆的没人在意无恙放在行李架上的旅行包。无恙从没有熬过眼,后半夜的时候,无恙实在支持不住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冷不丁无恙睁开了眼睛,先抬头看行李架,头顶上的那只旅行包不见了!揉揉眼睛四下环顾,确已不见它的踪影!无恙的心里一下子毛了,赶紧推醒叔叔,“我的包没了,我的包没了!”由于耳朵里满是火车的咣当声,自己口里发出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不是真切的。
  叔叔被惊醒了,问:“怎么了?”
  无恙惊恐地说:“我的包让人拿走了。”
  看着无恙的样子,叔叔说:“安静点,别着急,咱们慢慢找找。”然后站起来,用眼睛扫了一眼整个车厢。无恙很奇怪,车上有了小偷,其他人竟然还是那么平静,睡觉的依然睡得沉沉,少有几个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这慌了神的叔侄俩。
  叔叔很快就平静下来了,他问无恙:“你睡觉前火车停的最后一个站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无恙说:“记得叫九台山。”
  叔叔听后说:“你在这别动,注意观察别人的动静,我去去就来。”叔叔就向两个车厢的结合部走去了。
  那里有两个人站着一边抽烟一边闲聊,叔叔问他们:“两位老哥,请问黄岭站快到了吗?”
  其中一个人回答:“快了,最多做有半个钟头。”
  叔叔又问:“刚才看见有人从这里经过吗?”
  两人同时回答:“没见。”叔叔说了声麻烦了,就赶紧回来了,经过无恙的身边向车厢的另一个结合部走去。
  另一个车厢的头部,几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正在打牌,叔叔问他们:“各位老弟,请问刚才有没有人从这里经过?”
  那几个年轻人说:“好象没有吧。”
  叔叔折身就回来了,他走到无恙的身旁,对无恙说:“别担心,估计丢不了,就是丢了也不过是几件衣服。可能它还没出这个车厢,咱俩找找看吧。”
  他们开始在车厢里慢慢寻找起来。主要是座位底下,他们俩猫着腰一个一个地查看。终于在一个座位底下,无恙发现了那个旅行包,拉链被拉开了,衣服被翻过了,还好,一切完好无损。经过这么一折腾,叔叔和无恙都睡意全无。无恙觉得叔叔的判断太神奇了,就问叔叔是如何判断的。
  叔叔说:“你睡着到醒来火车就没有停站,所以肯定不是下车的人夹带走了。车厢两头都没有人经过,说明拿了包的人还没有转移。小偷的目的都是为了钱,没有钱旅行包那么大的目标,小偷是不会冒险带在身上的。”
  无恙除了佩服叔叔的社会经验外,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社会的凶险,这个小小的车厢尚且如此,外面的大千世界那将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路上吃的就是叔叔买的面包和盒饭,那么昂贵和好吃的食物叔叔还说是凑合,这让无恙很是不解。车到目的地已是第二天的下午,车窗外已是高楼林立,无恙知道自己将不得不溶入这个陌生的未知的世界中了。一下火车,无恙和叔叔就裹挟在人流之中了。在火车上度过一天一夜的无恙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感觉到身体还在摇晃。铺了砖的地面很平整很坚硬,而无恙走在上面心里却不太塌实,好象是在使用人家别人的东西。
  叔叔出了车站就买了一张地图,在地图上很快就找到了无恙要上的大学的位置。叔叔领着无恙,坐了上公共汽车。
  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车,在楼群中汇成横的竖的河流,让无恙的脑海出现了暂时的时间和空间的混乱。昨天好象是在遥远的地方,而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虚幻,心里揣揣然恐怕梦一般转瞬便失。失去又如何?落入黄土也许那颗提着的心也就落了地。可伸手是坚硬的玻璃窗,窗外已没有一丝黄土的迹象,规整的树规整的草在规整的街道两旁陌生着,街上行走的人们脸上少有家乡人常挂的憔悴。突然从一到栅栏透出许多亲切的身影,那是一丛丛的西番莲。想自己家院里的那丛已经开败了吧,而这里的却开得正旺,虽不及家乡的鲜艳,硕大的花朵把花枝都压弯了。西番莲在无恙的眼前很快闪过,无恙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了一些温暖。
  不一会儿学校就到了。这是我要上的学校吗?学校大门福利堂皇,无恙简直不敢迈步踏进大门。有穿制服的门卫走过来,客气地说:“是新生报到吗?进门口左拐,三号楼的一层是报到处。”
  叔叔说声谢谢就拉着无恙进去了。 报到处还有一个新生接待站,报到完以后,就由一个人带领他们去学生宿舍了。那是一栋六层的楼,无恙的宿舍在五楼。对于无恙来说,长长的楼梯爬起来并不吃力,只是感到新奇。那个领他们的人看来也是学生,可能是高年级的同学,他问无恙是来自什么地方的,无恙的回答让他直摇头,还是叔叔用普通话代无恙回答了,无恙这才明白自己的口音别人是难于接受的。敲开宿舍的门,宿舍里已经住进了两个新同学了。这个小小的房间居然要有八个人居住。四架床,上下两层,占了房间大部分的空间。叔叔对两个人很客气,两个人对无恙的到来表现的也很友好。床头都贴了写着人名的纸条,无恙把旅行包放在了自己的床铺上。叔叔说:“无恙,你先躺在床上休息一下,我出去一趟。”两个同学一个叫孙磊,就在无恙的下铺,另一个叫赵家林,两个人是老乡,一块来的。两个人和无恙说话,无恙尽可能的把话说慢,把字咬清,还是免不了答非所问,无恙感到很不好意思。
  叔叔从外面回来了,他买了脸盆毛巾香皂牙膏牙刷缸子饭盆勺子洗衣粉一大堆东西。叔叔对斜躺在床上倦态尽显的无恙说:“起来,洗洗脸再休息。”
  叔叔和无恙一块去水房洗的脸。水房和无恙的房间隔几个房间,外间是左右靠墙的两排水龙头和水池,里边还有一间是厕所。在水房里,叔叔告诫无恙一定要养成每天洗脸刷牙的习惯,衣服要勤洗,还要尽快学会普通话。叔叔说:“今晚我就要走了,以后就要靠你一个人了,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就给我写信,天气头冷前我还会过来给你送棉衣的。你带的钱肯定不会够你上学的,哥哥嫂子包括叔叔我都不会供得起你的,不过学校有奖学金,也有勤工俭学,靠努力我想你是能够走下来的。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在这里你的感觉或好或歹,我都要求你必须坚强,决不可回头!”
  无恙点了点头。
  晚上,和叔叔在一起吃了饭,叔叔就走了。
  站在学校门口的霓虹灯下,无恙意识到自己必须学会安排以后的生活了。现在横在他面前的有三道关:语言,生活习惯和日常花销。
  无恙浓重的乡音在这里是无法和别人交流的。无恙就在没有人的时候练习,他卷起舌头模仿叔叔说话的发音和语气。一句话在心里默想好几遍,等用嗓子把声音发出来,自己听起来还是那么别扭。孙磊教他大声朗读课文,并在一旁纠正他一些字词的发音错误,无恙觉得非常有效。但是,自己感觉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可一到同学们的面前,又开不了口了。赵家林对无恙的评语是四个字:缺乏勇气。无恙听后,感觉很羞愧。直到有一天,无恙到商店买钢笔,柜台玻璃板下,花花绿绿的各式钢笔中,他看中了其中一支灰色的。他要售货员拿出那支钢笔。
  售货员是一个年轻的女的,她问无恙:“你要哪一支呀?”
  无恙嘴里支支吾吾,用手指指着那支钢笔。隔着玻璃,售货员可不知道无恙指的是哪一支,她拿拿这个,无恙摇头,拿拿那个无恙还摇头,售货员急了,说:“你到底要哪一支,你说个话呀!”
  无恙看到售货员着急,自己的脸早已憋得通红了,他脱口而出:“我就要那支灰色的!”
  标准流利的普通话,让无恙自己都感到惊讶。从此,无恙的乡音就改过了,在都说普通话的同学们中间,让他在说他的家乡话他都说不成了。孙磊说无恙跟换了个人似的,只是词汇少,表达太贫乏,需要多读书。
  无恙现在的生活方式与在家里相比,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搞好个人卫生成了生活中重要的一项活动了。原先在山上居住,水是最宝贵的,每天脸脏了只是用毛巾擦擦而已,舍不得多用一滴的水;刷牙想都没想过,山里的人家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那有买牙膏的闲钱;更别说洗澡了,夏天还好点,经常在小河里游泳,到了冬天,过年前洗一个澡已经是很不错的事情了。而今,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到水房接一大盆水,把脸洗个痛快。每个星期都能洗澡,热水冲着让人有说不出的舒服。无恙的审美情趣也开始随着周围大部分人的潮流变化了,从家里穿来的那身衣服在无恙的眼里也显得土气了,他开始学会叔叔给他买的两套衣服搭配着穿了。刚来的前几天,无恙每天晚上睡觉都心存恐惧,窄窄的床板而且又是上铺,无恙老是担心自己会在睡梦中翻身掉下来。他向孙磊借来绳子把床的外侧拦住,这才能够睡得塌实。
  有一次睡觉前,赵家林好象发现了无恙的重大秘密,他招呼其他就要睡觉的舍友:“大家看,田无恙睡觉竟然脱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
  大家都很好奇:“是吗?这么大人了还光屁股睡觉呀!?”
  无恙确实是脱光了衣服睡觉的,从小到大,他还没有听说人睡觉了还穿着衣服。下铺的孙磊说:“田无恙,你真开放啊!”
  赵家林说:“你也不怕遗精把被子弄脏啊?让洗被罩的看见那多难为情呀!”
  舍友们“哄”的一声全笑了。遗精是什么?无恙一时没有明白,当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他羞的简直无地自容。
  孙磊说:“被子脏了不要紧,千万别把那个给漏下来。明天赶紧买裤头穿上,遗精的话有裤头抵挡就行了。”
  第二天,无恙赶紧就买了两个内裤。但无恙光屁股睡觉的事,一时成了同学们的笑谈。
  其实,最让无恙闹心的是所谓的经济问题。盘点从家里带来的钱,不到五百块钱,那可是父母几年来的全部积蓄。除了报到后交了书本费和买了些必要的文具,现在只有三百块钱了。在学校食堂吃饭,无恙都是捡最便宜的吃饱就算,就是那样,一天的花费也要三四块钱。无恙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叔叔在路上的花费,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到现在。区区三百块钱,是无论如何也不够到这个学期结束的,父母已经尽力了,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学校知道有一些学生家庭贫困,就安排了一些勤工俭学的活动,无恙就报名了。有分发报纸的,有图书馆整理图书的...也有打扫卫生的。无恙选择了打扫卫生,因为这项工作挣的钱比较多一点。无恙负责学生宿舍一至六楼的卫生,每天下午课后进行,除了厕所水房麻烦点,无恙感觉轻松极了。大部分的同学在这个时间都是踢踢球,逛逛街,而无恙就得为了挣钱忙活一个多小时。当无恙第一次拿到一百五十块钱的时候,无恙简直不敢相信钱会来得这么容易,他们全家一年的操劳也不一定能够挣到这个数目。无恙对以后的生活有了一定的信心。
  每个月一百五十块钱,无恙吃饭不愁了,可一些享受的活动无恙还是不敢奢望,这就使无恙在心理上和其他的同学依然存在着一定的距离。谈电影,他不懂,谈音乐,他不懂,谈当下的风云人物,他还是不懂。这样,别人就不愿意和他接近了,孤独使无恙更加重了心理上的负担,他怀疑让他上大学是不是上天给他开了一个玩笑,在这个现代化的校园里,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人怎么努力都显得低人一等。于是苦闷的无恙显得更加内向了。他给叔叔写信,把这种苦闷说给叔叔听。
  没有等到叔叔的回信,叔叔却亲自来看他了。这次叔叔给无恙带来一只皮箱,里边装着毛衣毛裤秋衣秋裤,正是无恙当下最需要的。看到无恙能够打理自己的生活了,叔叔还是很高兴的。叔叔说本来打算“十一”放假来的,可考虑到无恙当前的心态,他马上请假就过来了。
  叔叔说原来他上学的时候刚开始也是很自卑。来自贫困地区,经济拮据,信息闭塞,除了学习课本上的知识,对外面的世界毫无认知。“但我们既然走出了大山,就不可能再回去了,因为家乡不会欢迎我们的,她贫瘠得承载不了更多的生命。你我都是飘零的种子,落在那里就应该在那里生根成长。在大山里大家都日子苦所以还没有心理上的不平衡,在这里那原先习惯了的苦日子对于你我来说就成了磨难的历程,如果为这个难过,那你肯定不能够在这里生存下去。这磨难我已经趟过了,现在轮到了你,我相信你也不会退却和放弃的。”
  叔叔告诉无恙,解决孤独最好的方法是读书。“原先没有这个条件,现在学校有那么大的图书馆,你为什么不去读一些书呢?读书不但可以打发枯燥的时间,增长见识,而且还不需要经济上的花费。我们的视野曾经被大山挡住了,现在出来了,就先从文字中认识一下这个缤纷的世界吧!”
  叔叔最后对无恙说,要多参加一些同学们的活动,在活动中尽可能展示自己的能力,那样别人才能够认识你的存在。自卑是一种危险的病毒,只有加倍的努力才能够消灭它。
  叔叔来去匆匆,走的时候叔叔说他可能不会再来看无恙了,因为这个冬天一过,他们的钻井队又要转移到更远的地方了。
  无恙除了上课,打扫宿舍楼,余下的时间几乎全在图书馆消磨了。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在无恙的眼前打开了窗口,它给了无恙知识,也给了无恙思考。这个窗口让无恙欣喜若狂,看电影有什么?上山看风景有什么?和女同学逛街有什么?静静地坐在这里,无恙如饥似渴,他发现在这淡淡的墨香中他什么都可以拥有了。
  城市的高楼丛中,季节的变换仿佛要迟钝很多,已到秋分时节,月季花依然开得很艳。这是一个背靠大山面向平原的城市,无恙他们学校就在山根。这座大山比自己家所在的那座山还要高,但看起来却有很大的不同。家乡的山光秃秃的露着黄土,风已经把山的棱角磨平了,在山下就能望见盘旋的羊肠小道一直到山顶。而这是一座突兀的山,峰峦叠嶂,林木茂密,此时正显苍翠之色,人工修造的台阶小道隐在林中,一直能到达山巅,山腰上有楼阁亭台依稀可见。这山是游玩的好去处,同学们星期天都喜欢到山上去消磨时光。无恙却一直还没有去过,在无恙看来,这山未免娇柔造作,还没有家乡的山坦荡荡的浑厚大气。
  每年国庆前夕,学校都要组织一次登山比赛,前十名不但有奖品,还有数目不等的奖金,但只要能到山顶都可以获得纪念品。大部分的同学都报名了,他们把这次活动当做一次集体游玩的节日。无恙也报名了,他可不是为了游玩,他的目的很纯粹,就是得到奖金,为此,他还狠心花了十块钱买了一双帆布运动鞋。赵家林对无恙的参加很鄙夷:“为了那点区区的奖金,值得吗?”孙磊说无恙不要勉强,每年都是田径队练长跑的那几个人争,大家能够到达山顶就行了,如果要跟他们拼,恐怕连份纪念品也得不到。
  比赛的那一天,山下几百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热闹非凡。发令枪一响,蜂拥而上的人们把林间的鸟儿都惊得四散奔逃。早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冲在了最前边,那几个长跑运动员看来确实有经验,他们不紧不慢,保存着体力。无恙也是一样,他知道要爬上山顶绝对不可凭一时的勇气。
  登着一级一级的台阶,无恙才发现这路比家乡的山路还要陡,到达山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不管前头有多少人,也不管后头有多少人超越自己,无恙始终保持着自己的节奏,那是自己在家乡放学时回家的节奏。无恙无暇顾及身边的山林秀美山涧幽深,他的眼中只有一级一级的台阶越过。
  当无恙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开始有人被无恙超越了,一个,又一个,他们疲惫不堪,有的甚至只能坐在石头上喘气了。无恙此时全身刚刚发热,在家乡爬山的那种感觉现在回来了,兴奋使他的脚步更加轻松。前面只有那几个长跑运动员了,眼看着他们的脚步已经沉重,速度在一点一点地失去,毅力是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了。无恙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就加快了追赶的步伐。
  当转过一道山崖的时候,无恙的前面就只剩一个人了。但无恙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超越太过冒失,着急使他失去了节奏,也几乎失去了体力。他开始大口喘气,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他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命令自己的腿登上前面的台阶。前面的运动员并没有拉开与无恙的距离,他好象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不时地回头张望跟随着他的无恙。无恙明白,此时毅力是决定两个人胜负的关键,他心里说:“那就让我做你的影子吧!”所以即使每一个台阶都让无恙恐惧,无恙也丝毫没有停止脚步的意思。周围的人影多起来了,无恙听到了有人鼓掌有人在喊加油,山顶就要到了。那个运动员已经坐在了路旁的一块大石上,满脸的痛苦和沮丧。
  无恙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想那块石头真是平坦啊,躺在上面一定舒服极了!那就歇一会儿?哪怕一分钟?他想那应该是父亲的后背,自己有一次生病就是这么软绵无力地伏在父亲的后背上,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舒服的让他不愿张开眼睛,他仔细听父亲的喘气急促的就象现在的自己,他那时根本还不知道什么是心疼,父亲?父亲现在怎么样了?无恙突然意识到毅力正在背叛自己,一时竟忘记了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他狠狠地把精力又拉到眼前的石阶上。
  最后的几十级石阶,无恙几乎手脚并用。终于登上了最后一个山头,无恙的眼前一片开阔,有更多的人,有更热烈的掌声。“274号,第一名!”“274号,田无恙!”“第一名,田无恙!”有人在重复喊着。无恙知道自己胜利了,一刹那意识却模糊了。不知道是谁拍他的肩膀握他的手,也不知道是谁把他架到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休息,更不知道是谁递到他手里一杯水。当无恙感觉到徐徐的山风凉凉的让周身舒爽的时候,他的意识渐渐恢复了。
  有淡淡野菊的香味自山谷飘来,那是故乡的野菊吗?这里是异乡的山峦,丰茂的草木确实让人留恋,但无恙还是怀念起故乡的野菊。城市就在脚下,看不到人海,静静的仿佛没有一丝波澜。现在无恙就在迎着风的山巅,所有委屈一下涌上心头,他突然想哭。但哭有什么用,这里不是故乡,没有抚慰他的亲人。
  亲人现在把他抛弃了,但亲人给了他强健的体魄,还给了他无比坚强的毅力。山下的人海之中,以后不定还有什么风浪在等待考验孤单的无恙,但此刻的无恙已经毫不畏惧了。
  无恙知道自己和其他同学存在的差距,揽上打扫卫生的活计可能会引起同宿舍的一些人的厌恶。所以他尽量在下午下课后同学们都在外活动的时候来完成自己的工作,在同学们都回来的时候,他不但把宿舍收拾干净了,也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今天无恙早早跑回来,赶紧进行自己每天要做的事情。同学们玩球的玩球逛街的逛街,这时的宿舍里人还不是很多,无恙不但能躲过大部分同学的目光,工作起来也顺利。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无恙就完成了他的工作,他在水房里把自己打理了一番就回自己房间里了。房间里只有孙磊一个人在,他戴着耳机,靠着背子半卧在床上正兀自陶醉,看无恙进来略略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无恙知道那是赵家林的随身听,赵家林的宝贝。无恙没有说话,他知道此时的孙磊是不愿被人打扰的,他只是默默地坐在孙磊一侧的床沿,看孙磊可笑的样子。
  待了一会,孙磊想起什么似的从头上摘下耳机,“哎呀,写好的信还没发呢!无恙,你带上这个先听着,我出去一趟。”
  “让我听,这,这...”无恙手足无措。
  “这什么这,听听你就知道什么叫好听了。赵家林一会回来你代我还他就是了。”孙磊把耳机交到无恙手里就急匆匆地跑下楼去了。
  以往无恙听到的音乐大多是出自街上的某个商店,那些歌曲在无恙听来都是怪怪的,和着街上杂乱无章的声音,好听不好听无恙从没有什么感觉。无恙小心翼翼地把耳机带在头上,当两个软绵绵的耳罩一扣在耳朵上,仿佛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眼前的一切好象视若无物。或是淙淙的流水在山谷轻淌,,或是细细的晚风夹杂着落花的声音,整个的身心都被配合得完美无暇的声响所侵洇,一个柔柔的饱含沧桑的男声似是倾诉,似是表白,似是抚慰听者的心灵...其时,无恙并不知道那是罗大佑的《乡愁四韵》。
  门开了,宿舍的人都回来了,其中有赵家林。无恙看到赵家林脸上是惊讶的表情,继而好象成了愤怒,他的嘴里不知在说着什么,冲到无恙的身边,伸手就捋下了无恙头上的耳机,无恙这才在现实中听见赵家林难听的话语,
  “什么玩意儿?也配动我的东西!天天掏大粪也不知道自己的脏样!明天我就去申请调宿舍,和你这种人住在一块我恶心坏了!”
  无恙的语言表达能力本来就差,这时更是喏喏无语,满面羞红,当着其他人的面,这才知道什么叫无地自容了。孙磊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平静了,好象什么也不曾发生。无恙什么也没有说,但心中的羞愤已撑得满满的,他暗暗地提示自己要坚强,要坚强,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虽然无恙打扫卫生的工作不是同学们所喜欢的,可大部分人都了解无恙的情况,所以也能够理解无恙,和无恙相处还算融洽。今天,赵家林用如此恶毒的语言攻击,这还是第一次。但这一次就让无恙知道了身体的伤害或许会很快复原,而语言的伤害竟是如此深刻。
  夜已深,熄灯的宿舍楼里只有楼道和水房里还亮着昏黄的灯光。无恙躺在窄窄的床铺上,听着满屋的鼾声却在辗转反侧。橘红色的路灯光映照在窗户上,想必城市的大街小巷此时都亮着彻夜的灯炬,就象无恙无法闭合的眼睛。仅有的那一方天空,好象总是笼罩着一层雾霭,星星若隐若现,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跌落的无影无踪。故乡哪里会是这样?故乡的每一方天空都是清澈的,月亮是真实的星星是真实的,仿佛伸手就可以抚摩采摘。想起故乡景物无恙心里稍感平静,本以为自己在故乡的温暖中能够进入梦乡,可无恙又一次失败了。那些伤人的话语象来自四面八方的芒刺,一下就冲垮了片刻的平静,不可阻挡地让无恙又开始焦躁不安起来。无恙失眠了。
  这两天,无恙是在恍恍惚惚中度过的。赵家林可能也意识到自己那天的行为和语言带给了无恙极大的伤害,每次与无恙相遇都躲起目光。无恙见到赵家林也是满心的不舒服,恨不得赵家林马上从这个宿舍搬走,甚至让这个可憎的面目从世界上消失。无恙想这就是人们所谓的仇恨吧。
  第三天晚上,无恙习惯性地去图书馆看书,他看一页一页的文字简直不知所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早早回来躺在床上了。熄灯的时间到了,无恙已做好了被失眠折磨的准备。果然不出所料,那些烦人的画面还是依次在无恙的眼前排列,让无恙一会惊秫一会迷糊,无恙没有办法,只得心里说,随他去吧,随他去吧,明天是星期天或许还可以睡上一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恙听到宿舍里有异样的声音。那是一个人痛苦的呻吟,来自于赵家林。无恙本可以不理,但还是忍不住问:“赵家林,你怎么了?”
  赵家林哼哼着没有说话。但无恙的问话已经惊醒了宿舍的其他人,孙磊爬起来问:“怎么了?怎么了?赵家林你怎么了?”
  赵家林痛苦地说:“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肚子疼的要命!谁...谁有止疼药?”
  孙磊说:“你是不是白天吃错东西了?”
  赵家林说:“就是下午大街上吃了一把葡萄干,你也吃了,你没事,怎么我...我这么难受!”
  孙磊说:“这得赶紧去医院!”
  赵家林说:“别,别,这多麻烦,熬到天亮再说吧。”
  孙磊说:“熬到天亮你可能就凉了。快穿衣服,咱们走!”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几个人开始悉悉索索地迅速起来。无恙竟是第一个从床上下来站在地上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人身上的衣服见多,疼痛迫使赵家林穿衣服很慢。大家七手八脚帮着穿,才知道赵家林已经疼痛得满身是汗了,穿上衣服发现疼痛已使他站都站不稳了。大家意识到情况确实有些严重,没有办法,几个人只好轮流着背着赵家林去医院了。
  医院距离学校虽然不远,但也有两公里的路程。夜深了,大街上空荡荡的,几个人背着赵家林火急火燎地向医院奔跑。即使年轻,背着一个人他们每个人也难于坚持五六十米的距离。只有无恙,凭着大山赐予他的超强的脚力,一个人比两个人都行进得远。半个小时以后,赵家林就躺在医院的急诊室里了。
  医生很快就做出了诊断,不是吃错了东西,这是典型的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进行手术。大家都嘘了一口气,好险!亏来送来的及时,急性阑尾炎若是耽搁了,谁也知道那会意味着什么。孙磊他们几个人都留了下来守在手术室的门外,无恙没有和他们打招呼,一个人默默地回去了。
  估计已经过了午夜,宿舍里现在只有无恙一个人。无恙感觉疲惫极了,一躺下来就沉沉地睡着了。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无恙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上午了。一睁开眼睛无恙就感觉神清气爽,昨天,前天,大前天,发生的一切好象都是不可确定的,也完全没有确定的必要,只有从窗口洒进屋里的金黄色的日光是真实的。孙磊他们还没有回来,无恙在被窝里不愿起来,他尽情地享受着这少有的清静。就这么躺着,思绪象突然打开了一扇闸门,很多的问题一下涌上了心头,别人怎么我了?我又怎么别人了?难于找出答案。仇恨是什么?怎么放弃了自己却反而轻松了?生活,以后无边无际的生活难道还能被他人的话语左右?我就是我,顺其自然吧。想到这里,无恙的脸上不自主地滑过一丝微笑。
  一个星期以后,赵家林出院了。对于无恙来说,赵家林在不在已经无所谓了,没有什么烦恼也谈不上什么惊喜,自己依然一如既往地坚持着自己的生活方式。那天无恙正在宿舍休息,赵家林在孙磊和其他舍友的簇拥下径直来到无恙的面前,赵家林略显惨白的脸上尽是谦逊,他郑重地对无恙说:“无恙,那天多亏了你呀!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不好,你宽宏大量不记前嫌,我谢谢你了。”
  无恙淡淡地说:“你不用这样,以前的事情我已经都忘记了。”
  赵家林把他的随身听拿在手里,递到无恙的面前,说:“无恙,这个你不是喜欢吗?我决定把它送给你好吗?”
  无恙说:“那是你的宝贝,我只是好奇,并不想要它。”
  此时的赵家林无所适从,显得很尴尬。孙磊说:“无恙,赵家林为那次伤害你感到愧疚的很。都是在一起生活的人,免不了相互磕碰也免不了相互帮助。难道你就不能原谅他吗?”
  其实无恙当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什么原谅不原谅无恙现在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个问题。看着赵家林愣愣地在自己的面前,眼里是乞求的目光,无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无恙对赵家林说:“我不要你的随身听,现在让我再听听就行了。”
  这句话无疑就是无恙给赵家林的台阶,赵家林赶紧把随身听的耳机带在了无恙的头上。
  依然是罗大佑,依然是《乡愁四韵》,依然是沁人心脾的音乐,在很多人的注目下,无恙很快便沉醉于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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