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梦之<尹秀> 文：半尘 编辑：我本无忧
离冬至还有几天，白天已经几乎要稍纵即失了。再加上这些日子街上一直笼罩着一层散不开的雾霾，尹秀一下班就隐入了影影绰绰的车流人流中了。这些车流人流毫无秩序可言，或横或纵，或停或冲，只听得一片汽车无奈的鸣叫，却无人回应。尹秀小心翼翼，在人和车的夹缝里骑着自行车缓缓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尹秀这些天的心情就象这些天的天气，相当的糟糕。企业要改制，尹秀能够感觉到自己前途并不太妙，老婆已经下岗，他注定在有限的日子里也要步老婆的后尘，无技无能的他除了吃工厂固定岗位的饭还能做什么？四十岁，正是当干之年，尹秀却要为怎么养活这个家去发愁。
转过街角，这里的人流已经明显变稀了。就在这里的路边便道上，经常会有三两个卖菜的三轮车，城管管的紧了他们就消失了，管的松了他们就及时地冒出来了。平时尹秀很少在这里买菜，他觉得影响交通又不太雅观，况且买菜都是老婆的事情。可是今天尹秀把自行车停在了路旁，因为老婆今天回娘家了，嘱咐尹秀下班后把菜买回来。三轮车周围围了不少的人，女同志居多，她们人人都看着很着急，搞得卖菜的那个小伙子手忙脚乱，却也乐开了花。尹秀刚挤到跟前，就被一个胖呼呼的女人一脚插在了身前，尹秀闪躲不及一个趔趄就被挤出了包围圈，那胖女人看都不看他，好象他不是买菜的或者就不配买菜。尹秀是个不爱跟人计较的人，眼瞅着就是那么几个女同志在三轮车周围挤来挤去，心里说争也没用，这么多年了反正什么好事也没有轮到过自己，这种小事算得了什么！她们总有买完的时候，一三轮车的菜也不可能卖光，就等等吧。于是他就站在包围圈的外面，冷冷地看着卖菜的小伙子称菜收钱的忙活。那些女人们终于散了，尹秀来到了三轮车的跟前，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三轮车上被女人们翻检的乱七八糟的菜，其实要买什么菜他也无从决定，就随便指了指，说：“一样给我来一点，要干净的！”由于等待的时间过长，他的话带着明显的情绪。但他真没有想到卖菜的小伙子忽然显出一种卑微的神情来，他忙不跌地用塑料袋把各种菜包了一些，然后直接就送到了尹秀的手里了。尹秀很意外，他以为小伙子忘记收他的钱了，就努力在嘴角撇出些微笑来，说：“怎么？不要钱了？”小伙子却摆着手说：“大哥，别说笑话了。真对不住让您等这么长时间，菜不好了，下次一定给您留点好的。没有大哥您的照顾，我们那来的活路呀！”尹秀在心里真的笑了，看来小伙子认错了人，把尹秀当作敲诈他们的黑社会了。尹秀本来要给吓坏了的小伙子说明，但想到自己在工厂在社会几乎每天都被敲诈，自己顺便小小地敲诈一下别人又有何妨！尹秀紧绷着脸一言不发，把菜往车把上一挂，蹬车就走。
路灯还没有亮起来，那帮市政人员是不是都长的是猪脑子，只认时间不认天！尹秀心里骂着。不过今天还稍稍有些得意，毕竟无意中沾了便宜，初冬的蔬菜已经很贵了，车把上的这些菜起码得有十块钱的。即使在最无奈最困苦的时候，总有一些小小的插曲不经意地从某个地方冒出来来调剂一下尹秀的生活，买菜这件事就算一个，虽然会因为其他重要的事情很快使其在记忆中消失。经过一个地道桥，桥下黑的已经让骑车的行人走得有些忐忑了，出了桥洞，是上坡。天光昏暗，眼里的一切都是朦胧的。尹秀刚上到坡顶，突然从旁边闪出一个人来，挡在尹秀的面前，一把就抓住了尹秀的车把，亏来车速很慢，那也差点让尹秀摔倒。尹秀吃惊不小，只听那人低声冷冷地说：“白拿白吃，你胆子不小啊！”昏暗中，尹秀根本就看不到那个人的面目，或者那个人就没有面目，仅仅是一个影子而已。“不是我故意的，是，是他愿意...”尹秀本能地分辨着。只听那影子“哼”了一声。就是这一声“哼”，让尹秀再熟悉不过了，从而这影子也变得熟悉了。这是一声充满轻蔑和阴谋的“哼”，在尹秀的工作和生活中，这个“哼”无处不在，它来自于俯在或是领导或是同事或是自己的家人身上的熟悉的却又难于看得清楚的影子！伴随着这一声冷不丁的“哼”，往往是尹秀深深的失意和痛苦。现在，影子就在眼前，正在肆无忌惮地向他挑衅，尹秀怒火中生，不知怎么回事竟无暇去考虑后果，也许是即将来临的夜幕纵踊了他的激情，全身的力量聚集在拳头上，他猛然向那个影子击去。显然影子没有想到这个人还会发怒，还会反击，措不及防，轰然倒地。
已经准备好了要和这个影子进行一场决斗，没有想到影子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尹秀一刹那有些茫然。他低头推了推躺在地下的那个人，那个人毫无反应。闯大祸了，尹秀心里说，犯罪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竟然就这么轻易！这在自己的一生中会是多么不光彩的事情，四十年来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就这么一拳，什么都完了。尹秀看看四周，街上行人已经稀疏，半明半暗里好象没人注意刚才这一幕的发生。尹秀本能地把这个人从坡顶拖下来，拖到了最黑暗的地道桥下，等极度慌张的他刚刚跑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满街的路灯突然一下亮起来了，整个世界形同白昼。他看见不远处的一个电话亭里，一个男子正在拨电话，不怀好意的眼神频频向他闪着，他还发现马路的对面，另一个男子紧盯着他，尾随着他。回身看地道桥下，那个影子在路灯下还卧在那里，但他的灵魂肯定已经附在了其他更多人的身上，他们正一步一步逼近尹秀，尹秀恐惧了。仿佛听到了警笛的鸣叫，不知道来自那个方位，无所不在的警察，无所不能的警察，因为自己的冲动，他们又要立功了，尹秀意识到自己现在已成了警察嘴边的一块肥肉。既然自己的一生就要坠入深渊，尹秀此刻突然变得坚强了，不能成全这些鬣狗一样的警察！他要逃跑。
尹秀知道只有地道桥上的路可走了。自行车不要了，菜不要了，其实连家也不能要了。尹秀顺着便道又跑回去，爬上栏杆他翻到了地道桥上，桥上是铁路，每十来分钟就会有一列高速的列车通过。尹秀沿着铁路奔跑，回身看那些影子不远不近尾随着他根本没有甩开的希望。他此刻期盼马上有一列火车开来，他可以攀上这火车随它到任何的地方。果真有火车迎面开过来了，明亮的车首灯照着奔跑的尹秀一身惨白。
第二天的新闻上说，昨晚某地道桥上有人卧轨，卧轨男子死亡，致使中断行车三十六分钟。那名男子就是尹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