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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古十月一,我想还是没有人会来给你这三年前残遭横祸,死的不明不白的人送件寒衣,所以我又来了。
据说出事那天你起得很早,晨曦尚未初露,你去那个离家不远但坡陡弯急的路边扫汽车洒落的煤渣,天亮人们发现你躺在路边,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你只说了句“不小心被汽车挂了一下”便洒手人寰了,那尚不知肇事的司机却至今杳无踪迹。
我不明白上天明显不会委斯人以大任,却为何要屡将不幸强加于一个无辜的身上。幼年你便丧母,那扔不下每月30元给乡卫生院做饭的父亲,只好将你姊妹仨寄养于你的大伯处,为了两个小妹能吃饱,你只好辍学用孱弱的肩膀付出成年的气力来拽曳生活的纤绳,以推动那缓慢的斗转星移。

伴随春秋的轮回你我并没有太多的交往,因上学的路上很少邂逅背背斗或拉架子车的你,既是见了也是擦肩而过并未有太多的在意。有次近在咫尺,你给我说你心疼读书人的话语,但那时我心里藏着个如花似玉的岁表妹,并未注意那衣衫破旧手如枯枝的你。可就在高一的暑假,我那艳羡的心仪却被其父许配给了商店的营业员而与我断绝了那虽未明言但也心照不宣的关系。在那个听诊器、方向盘、营业员吃香的年代,我知道她及她的父亲都没错。那个暑假我似被掏空肠子般空虚,觉得美好的世界顷刻间便垮塌了,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只好一个人去村前小河边的树林里徘徊,在那里我曾多次背靠小树卷一根父亲的旱烟,闭上眼睛品尝生活的辛辣与刺激,多少次我都是独自一人自黄昏坐至月明星稀,既是母亲那叫魂般的叫喊也懒得应声,因我的心中怨恨她不给她的亲妹妹说情或去提亲,而放飞了我那心慕已久的未来。可在后几个晚上,林边却有个黑影与我相随,我想同是天涯断肠人吧,却没想到是你。你说你问过我的母亲了,这没什么,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却觉得你这话是连个屁的作用都不起的多余。
懵懂中我度过了高二的后一学期,暑假仍踯躅于故地捡拾那枯枝败叶的记忆。有天晚上在村西看完路遥《人生》的电影后,我一个人在河边唏嘘高加林的同时,更为我自己的人生悲哀,我知道不远的将来我便如高加林,就会像我的祖父辈那样,成为一个地道的农民,可惜的是我不能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共爨那人间的烟火,只能按父母的安排,和一个须壮硕得足能干动任何活计的女人在一起,在鸡鸣狗吠中去制造那简单的快乐和不断的忧伤……我的思绪在幻想的痛苦中徜徉,任那决堤的泪水在脸颊上肆意的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散发着布匹清香而折叠整齐的小手卷送到我的面前,我知道是你,在楞怔了好一阵之后,你将手卷塞到我的手中,说“如果你不嫌弃,我来陪陪你”。那是个心灵与时空均倍感寂寥的空间,在如水的月光下,你那圆圆的脸盘上,那对毛茸茸的大眼睛很美。

人生总是有太多的难堪,天亮后我便发现了你的泪眼,原来是你的堂兄大哥发现了昨夜的秘密,为预防那煮熟的鸭子会飞的悲剧,没过多久就以当时彩礼行市的数倍高价,将你的一勺足足的给他倒了一碗。哪管是不是你的意愿。
你终于未给我说那句“我爱你”就匆匆被迫别去了,那是我多次希望和要求而你却说“爱是在心里,不是在嘴上”而不愿说的。望着这西风紧、北雁南飞时飘零的黄叶,我心里有难言的凄楚,不知那位良医藏有这医治心灵创伤的药贴。
化悲痛为力量是无奈的另一种说法。我一度曾想到过死,认为死可以忘却一切旧怨宿仇,免去所有烦恼和痛苦,可却终未能痛下那摒弃红尘的决心。我静立于小树林间品尝这孤独的静谧,任那凄凉的山风梳理纷乱的思绪,想我人生路上的苦乐胜败与情仇,实在想放开喉咙大哭一场以泻胸中那积怨已久的烦闷与忧愁,哭出那不能大胆去爱的窝囊与痛苦。我知道长此以往我将不我。于是在书中的颜如玉召唤下,总算有了目的明确的追求,但心却如被你囚禁般放不回胸腔的深处。
人生如星辰,在各自的轨道上行进。一年后我拿到了一纸通知书,你却体态臃肿成一脸将为人母的痛苦。我们对视着,都知道逝去的是无法倒流的岁月,但这份可待追忆此情的枉然与悔恨却是永不会消失的。
寒假回来相遇你丈夫问起你,说即将临产了只是没钱去医院,我在为你担心的同时叮嘱他定要叫医生以免意外,他却说不会有事的,人老祖辈不都是这样的么?谁知你折腾了三天仍完不成这女人的惯例,他只好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拉着架子车送你去医院,途中却被一辆无灯驶来的手扶把他撞进了路边的深沟里,就在医院的急救室里,孩子问世的啼哭竟成了葬送父亲的哀乐,这憨厚的老实人还没来得及享受做父亲的快乐和伟大便匆匆弃你们母子去了。生活支柱的拦腰折断,也使你这无助的孤独陷入了双重的劳役。临走前我问你怎么办,你木然的说“只能听天由命”。我默默地望着天上的残月,不知苍天为何把那么多倒霉的事都堆在你一个人身上。

返校后始终不能忘记你,不知这失去温暖而被冷落的无辜在那漫长的岁月里,还会遭到什么样的挫折和坎坷,更不知何处能重筑你心灵的避风港和感情的维修站?在这庞杂的社会中我期盼着能有一个人来与你结伴同行,一起分但人生的磨难和痛苦,可我只能想在心里。人生之路迢迢,以后你的艰难将更加难测,孩子这不幸的人生初端今后也难免更多的风雨。我矛盾了,不知是否该再娶你。给你写信却遭到了果决的拒绝。我知道你是为我那可怜的幸福而宁愿使你那纯真的情感凝聚成日后优美的沧桑,但这相思的缱绻却更加速了我的思念。
遥想那个朦胧的月夜,斑驳的树影断续的蛙鸣清凉的夜风,加上一个你,才使我那凄楚的心灵感觉到了世界的美好。你虽是农家女子但却不失清秀的容貌使我目眩,那少女的清纯与曲线的倩影使我心颤,那朴素的真情攥住我,像磁石一样吸引我,使我神思飞逸灵魂出窍,心在一次次忘情地依偎你拥抱你,肉体却不敢接近你,一直躲着你……我也常思念故乡那弯弯的小河绿树,思念未能满足你我心愿的那段痴情,思念你我虽身无彩凤但心有灵犀,虽偷偷摸摸却能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思念黄土高原上那令人心碎的往事和月夜并肩走过的乡间小路……这长久的心痛终于使我在毕业前夕下定了决心——返回故园与你相伴终身。
回到离家不足十里的矿山,却未能实现我的夙愿。你那被忧愁搅乱和扭曲的面容令我心碎,你的冷漠和无情更使我无所适从,我在山顶看着你干活,你却连杯水都不给我喝。有天你告诉我说要招一个男人进门了,我知道他比你大好多岁,是家太穷才耽误到现在,可你却说你愿意。
其实你不知道啊,过去我曾数次来到你的门前,但都是无功而返。那时我在上学,也为避免寡妇门前是非多的流言,今晚我是下定了决心鼓足了勇气,定要将“道理”讲个明白的,可到了你门前,我似乎用了一生的力量,却未能抬起那沉重如灌铅的手臂来扣响你的家门。
你终于同他结了,正是你后来说的,为了不害我和向前推日月不得不这么做。我无话可说。但为了帮你,我将他设法招到了矿上以图你能过的好一些,可这次我是彻底错了,他竟未能干上一年便出事了,你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关天”的事活着的人只能吸取教训,责任是万万承担不起的,故我只能按照单位定性的结论—违章来解释给你。在你嘶哑的哭喊中,我清楚了有个更大的麻烦——遗腹子。
任何望梅止渴的安抚都是画饼充饥,路始终得自己走。而因了这阴差阳错使我的负罪感日渐加深,你那憔悴的身心、呆滞的神情、那无法言说的沮丧和绝望如一把无情的尖刀再一次刨开我岁月的疮口,当我冒着再次被父亲蘸水的皮绳猛抽一顿和被罚跪一个晚上的风险将那以前的想法告诉家人时,结论自是不言而喻的。人谁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他们的想法无疑是对的;可人又是个感情动物,无论任何的铁石心肠又都会被亲人的泪水泡软。我的争取终于获得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尊严,有了“你的事你做主”的选择。谁知你命竟这么苦,竟会在曙光将来之时出这么难以预料的意外呢?

听到你出事我感到不能自抑,鬼使神差般火速去了你那所谓的家,看到你生前熟悉和使用过的简陋物什不由使我思绪万千,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失态,眼前不由得发黑,怎么也调整不了自己的情绪,扑倒在你冰冷的躯体上嚎啕大哭,哭诉对你所有的爱,哭诉我曾经的功利、害怕那世俗的嘴唇与眼光及你的无私,更哭诉你的不幸。自分别后我给你写了很多情书,却一个字也未给你看,虽然他一个字也不认得,但我总得顾忌那流言及廉价的名声啊,而今我想全念给你听,你愿意么?……
现在你坟前满世界就我们两个,能告诉我你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潮湿的地下冷么?需要我去陪伴么?还会珍惜我们在一起的分秒么?我现在恨不得钻到你身边,用我所有的爱去拥抱你,吻你,用我生命的所有能量来把你焐热,让你重新活过来,行么?在世俗面前我知道自己没这个资格,只能在这咫尺天涯的地方“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吟哦。我想如若你活着是不允许我这么傻的,会同样说“爱是在心里。”是么?

若仅仅说我看上你那是不确切的。这是爱,爱是没有理由和条件的,不是入党选劳模,翻正从我第一次发现世上有了你我就激动和欢愉起来,经久不衰,我觉得世界因你才变得美好,生活因有了你才变得更加丰富多彩,我也才更愿意活下去。可而今你在哪里?
你离开这个世界是太早了啊,你才不到25岁,正是人生的黄金岁月,你却永远的别我而去了,你是不该也不能走的啊,你还有那两个尚无任何生活能力的孩子,你让他们怎么活?无父何佑?无母何恃?我能替下你么,为了这世间唯一而又伟大的母爱?
我是再也见不到你的笑容、听不到你的笑声、看不到你羞涩的面庞和多情的瞳孔了。你安详地走了,给我连声招呼都不打,我能说些什么呢?“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我还有好多话要给你说啊,你能听得见么?我的朋友、情人和心目中永远的妻子……
哦,时光如流水。苍天虽有眼,但苍天总是在暴风雨之后才露出她的湛蓝;厚土总有情,厚土总算把一具历尽磨难之后的身躯紧紧地拥入了怀中。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上,不知还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滋味?这记忆的海,吞噬着我的往昔,冲刷着我的形迹,使我不能不痛悔自己多次不正确的选择。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自由,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失去亲人和朋友”。现在我只希望九泉之下的你不要再绷紧那生活的苦脸,能够像童年那般甜蜜的笑一笑,这对我来说将是一种精神上的慰籍,心理上的平衡,感觉上的满足和享受,不知可以么?
日暮了,我起身要走时,却见你那尚不满8岁的儿子裹着那破旧的大人棉袄,一手托着那瑟瑟发抖、满头柴草又鼻涕满脸的3岁小妹,一手捏着那拆开的作业本和一角钱来到你的坟头,默默地跪下,将那皱皱的角币重重的按在那几页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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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欣赏真的好想你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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