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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骂街记
作者：李祖辉
平心而论，从前的我温良恭俭让，老吾老幼吾幼，绝不滥发脾气。自从混迹网路，见多识广的紧，尤其误入网上骂街之流，性情变得乖剌怪异，动辄横眉竖目嬉笑怒骂，想废功自残都不行。
在国人眼中，只有泼妇才骂街。细细想来，泼妇也并非无事天天骂街，多半时光在家里调猪搅潲、洗衣做饭，果真惹恼了她，譬如哪家婊子勾引她家丈夫，这才甩手叉腰站在大马路上，圆睁杏眼倒立蛾眉，杀猪也似的破口大骂，直骂到嗓子眼冒烟喷火，闻者心惊肉跳夜不能寝，方才收兵回营。如今骂街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骂主儿从单枪匹马的泼妇，演变成为歇斯底里的网民，骂场也从亮着几盏昏黄路灯的马路，换成了互连网环球大街。骂题儿当然不止于婊子娼妇之类的捕风捉影，而是涵盖了与地球人息息相关的一切事宜，大到地球要不要离太阳远点，小到废旧电池如何回收。
网上骂街看似容易，骂起来其实大有讲究，切不可贪图痛快扯住一个骂题，挥动十柄手指就开骂。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骂法，多半要遭到骂友的反击，轻则定性为模范泼妇，重则连人带马剁成骂料，几分钟就被口水淹没。旁的不谈，就说骂题的选择。骂题有普通和专业之分。专业骂题涉及多半是学术问题，骂友大多是专家学者之类的饱学之士，骂语规范准确但阴险毒辣，骂起来虽无口沫飞溅张牙舞爪的丑态，却也透出一股杀人不见血的狠劲。比如网上曾发起过国企改革的大讨论，郎咸平教授语惊四座，说国资流失到心痛！指名道姓不算，还搬出一堆财务会计报表，大揭国企改革伤疤，严重伤害了大批官长们总裁们经理们的“国企情结”。这还了得！一帮武装到牙齿的御用学究，携赵简子大猎于中山的气势，虞人导前鹰犬罗后，围剿这匹伤人不浅的中山郎（狼）。有一位火候不到就勉强出炉的经济学博士，大骂郎教授什么狗屁都不懂，大谈国资流失远不如民资流失严重！言下之意你算个球，抓问题抓不到点子上，莫非你想叫停国企改革？我想这位郎君即非清华北大的名师博导，又不曾混得个有斤两的乌纱帽，说话的质量份量数量都极其有限。果不其然，郎君看看招架不住，挂出“我并没有叫停国企改革”的白旗，打算自行了断。然而话音刚落，又遭遇唾骂：你有资格叫停国企改革，没搞错吧？
普罗大众一般不轻易进入专业骂题。一则理论水平不够，老鼠进谷仓――不知道从何下嘴，学究们也瞧着不顺；二则就算勉强挤进去，也是公牛逛瓷器铺胡来一通，最终落得个被踢出骂场，自寻没趣。普通骂题则不然，海阔天空无所不包无所不容，骂友们任意挥拳弄腿，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也不因颠倒黑白而悔恨。正所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皆骂，风声雨声咒骂声声声干云，横批：没事找骂去！
曾经有个顶级骂题，日本人在珠海集体买春。说的是一伙无耻之徒利欲熏心，在九一八国耻纪念日里为几百号倭鬼提供性服务。这钵猛料被血性媒体和盘托出，惹得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骂声四起，情绪之激烈、骂语之精妙、骂理之透彻，空前绝后闻所未闻。讥锋所向，万夫所指，把日本嫖客、酒店经理、三陪小姐、政府官员、军国主义、大和民族一锅端上灶膛，劈柴生火扯风箱，煎炸烹煮烩熘炒，凡拿得出手的法子都搬弄出来。实话说了吧，我原本是踮着脚尖在街角看热闹的，看着看着就被愤怒的人群挤进骂场，从此便踏上了网骂的光辉历程。我在泡制骂贴时忽然想起要“恨”屋及乌，于是大张旗鼓地号召全球华人抵制日货，又煞有介事地网罗一大串日货名单，上百个小时下来，不惜耗资数十贯发帖数百封，赢得骂友的一片赞赏！一帮民族品牌的经营者差点把我抬上抗日英雄的宝座。乖乖，这狂热劲撞了一下市场经济的腰吧？
最有趣的是，当骂兴正烈的时候，突然有女自称上海大学生，发出一贴《我就想嫁日本男人》。本来你想嫁谁就嫁谁好了，可是偏不，她在吹捧了一番日本男人如何有钱如何伟岸（据生理解剖验证，中华男人更伟岸些）之后，把中国男人贬了又扁，扁了又贬，强暴了再强暴，奸污了再奸污。她可是捅了马蜂窝了，受伤的网民把一些最最不堪入目的脏话粗话都奉献给她，当年上海滩大骂大汉奸周佛海陈公博的气势也不过如此。说也怪，这位要嫁日本男人的女生就此没了声音，是否被骂昏过去尚不得而知。
据鄙人观察，最近网上被骂得最多，骂得最惨，骂得体无完肤不省人事的，要数上海地产商任志强。本来一介商人，安心静胆做你的生意，低头闷脑赚你的银子，甚至娶妻纳妾什么的，都不关众人屁事。可是这位老兄，仗着手上有两个从穷人身上赚来的钱，放出财大气粗的话来，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众怒，说甚么天生他就是为富人盖房子的，穷人穷到捡鸡屎砣吃，也不碍他什么鸟事。你想想，在一个不太怎么富裕，人人都以穷人自居的国度，你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不招骂才怪！实话说，当时鄙人就发了十多贴骂他为富不仁。骂过之后一想，其实也不怪他，一介兼具粗劣之性的商人，你要求他正确理解社会财富，深明穷人与富人的关系，甚至体察社情民意，长得一副菩萨心肠，想想都是个天大的笑话！任志强之流之所以被人视为蠢货，乃是因为他将自己蠢到无以复加的内心，无以复加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事实上，在中国的富人圈里，比他愚蠢上百倍的大有人在，只是他们百蠢有一精明，那就是极力隐藏自己，而任志强连这一点精明也没有，所以他的蠢是空前绝后、旷世不闻的蠢，五千年才出一个。
网上骂街的深度、广度以及热闹程度，取决于骂友的兴趣观念、思维逻辑和喜怒哀乐，不一定跟着报料的感觉走。比如破获银行劫钞案，揪出贪官污吏，重大人事调动，甚至一项大型工程开工等等，一些有骂癖的骂友酸溜溜的就操口痛骂。一会儿说揪出个把贪官是大海里捕鱼，捞上来的不过死鱼烂虾，神通了得的大鱼早已逃遁，你满载而归之日，正是它们自由放纵之时！一会儿说西部的孩子裤子穿不上，课本买不起，你还能拿出6亿人民币来编修一部曾使中华民族倒退几百年的清史，真是慷国家之慨不腰痛！一会儿说从前城里干部开导乡里人：要致富先修路，如今轮到乡里人揶揄城里干部：成天寻思着如何敲碎十里长街，然后修路以致富，典型的农村包围城市！如此这般，声泪俱下，你没法不跟着他们哭之笑之，泪眼婆娑，鼻涕横流。像这样达到事事可骂，事事皆骂，骂之成理，寓情于骂的境界，并非人人可以达到，鄙人自叹功夫不及。
网上骂街日甚，影响日深，虽然粗俗鄙陋不堪，方方面面却不敢等闲视之。记得孙志刚案件曝光的时候，来自五湖四海的唾液，把广州警察呛得眼睛翻白。有骂友总结经验说，林副统帅说过“一句顶一万句”，咱们反其道而行之，十万句顶一句行吧。果不其然，骂声换来了案件的公正处理，并且直接催生了中国几部法律。由此可见网骂的作用不能小觑。鄙人以为，怕骂是好事。因为怕骂必然行为端正，举止谨慎，知错必改，有错必纠。从这个意义上说，怕骂之人做人必良民，做官必清官。倘若您不曾为非作歹，仍旧招来无端骂声，我想骂人者十成是个癫子，大可不必往心里去。至于天生就憎恨网骂的人，九成心里有鬼，一成心理有病，乃是骂友奋力寻找的天然目标。
从心理学角度分析，骂街不过是人的情感的表达方式，不平则鸣，愤怒到极点就骂街。说白了骂街也是问题的解决方案。当问题暴露出来，特别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问题，生于斯长于斯的国民就要做出反应，说三道四指桑骂槐，甚至上蹿下跳穷追猛究在所难免，否则算不得合格公民。当暴露的问题得不到解决，责任方还要推三阻四掩盖事实真相，企图蒙混过关，受害者和有良知的国民当然要跳出来骂人，激进者就要骂街，更激进者就要拿刀动枪。比如腐败问题，教育乱收费问题，医疗高收费问题，治安问题，三农问题，拆迁问题，等等等等。窃以为多听一些你根本封锁不住的骂声也没有什么不好，做官的锤炼一下挨骂的心理承受能力，兴许有助于解决问题。可怕又可悲的是闭目塞听，掩耳盗铃，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模样，到那时便闹到不可收拾的田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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