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已经显出了高。 三千坐在飞快行驶着的大巴里,顺着丈夫的眼神望过去,就看到了那遥远的有点倾斜的天空,那里正有几片轻纱似的云朵高高低低的起伏着。 三千很奇怪丈夫这么个粗人竟也会有如此安静专注的时候。她不忍心打扰他的“雅兴”,目光悄悄的移回了丈夫的脸上。这张脸,她曾看了无数遍,无数次的感觉到它所透出的诚实和粗糙,因了这种诚实和粗糙,她为自己的婚姻犹豫了无数次,却又无数次的因为同样一个原因而回心转意。 现在是他们婚后的第四年。 三千很庆幸自己还可以无牵无挂的跟着丈夫做二人游,没有孩子的家庭是比一般的家庭要轻松和自由的,当然也可以更浪漫一些,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少了一种无法弥补的有关父母和孩子之间的亲子之乐,但这个影响并不大。三千觉得在现今这个社会状态下,孩子已经不能成为一个家庭所必须的,除了孩子,人生还有更广更多和更重要的东西。比如长青的爱情、无拘的自由和比空虚更升华的无牵无挂。 比如,她甚至可以陪丈夫冼维一起去寻找一对更完美的乳房。 冼维似乎已经觉察到妻子对自己的注视,扭过头柔声问道:“在看什么?”三千嘻笑起来,却不回答丈夫的问题。心里却着实的在问着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延续了古时妇女对丈夫的愚忠还是现代社会新思想的超前表现。她回答不了,不过,这两个答案她都不喜欢。
[一]
三千和冼维是大学同学,和许多成功的校园恋曲一样没有经过什么波折就轻易的建立了自己的新家庭。两人专业虽然不同,却都有一样好的工作与前途,虽然没有经历过许多悲情剧中那种海枯石烂、海誓山盟的煸情画面,婚后的爱情倒是稳如磐石,甜蜜温馨。当时两个人都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最完美的人生,那种幸福将两个人都淹没其中。 冼维是喜欢人前人后的夸赞三千的,说能娶到三千是侥幸的,因三千是父母痛心的罚了钱的超生孩子,所以她父亲才给她取名三千,即罚了三千元钱的孩子,但如当时她的父母早早的接受计划生育,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如此完美的女人,自然我就不会有如此幸运,找到这个让人三世都不后悔的妻子。三千常常会在丈夫口无遮拦的赞美下忘乎所以,摇着头一幅假惺惺的谦虚样说:“过奖了,过奖了,不敢当啊不敢当。”身旁的朋友们看着这对宝贝夫妻如此耍宝,也不禁的眼红心热,结过婚的唉声叹气说自己就没这么好运,生活如一潭死水,没结过婚的则天天缠着夫妻俩给介绍对象,说是看其人看其友,如大大哥大嫂这般人物介绍的对象肯定也是天上闻地下无的可人儿。 三千想到这里,禁不住“蚩”的笑了出来,这次冼维却是不放过她了,侧过身子瞪着三千,“说不说,如果不说你为什么要笑,我就把你从车窗里扔出去!” 三千当然知道冼维绝对不会那样做的,却还是乖乖的说了出来,“我想起了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人家都羡慕我们。”冼维愣了一下,刚刚露出的笑容潮水似的退去,尴尬的从嗓子里哼了一声,转过声去看那似乎永不停息的云儿。 三千恨此刻的自己,为什么要将好不容易温馨起来的场景打破。冼维今日与她同坐一辆大巴,固然她答应了他无理的要求,而他却也是努力的,为了他们的婚姻。 “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三千一直认为,是老天忌妒自己与丈夫的恩爱,才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惩罚。三千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从医院里出来,一脸沮丧的走进家门,看到丈夫温和关切的脸,一下扑在丈夫的怀里大声的哭泣时的场面。她言语不清的告诉丈夫,医院已经确诊,自己得了乳癌。 她感觉到丈夫的身体猛然间的僵硬起来,将她推离开他的胸膛,问:“确诊了吗?是那种一定要失去一只乳房的癌吗?” 他们早在网络上无数次的看到过关于这种病的资料,有一个网站上的论坛里甚至公告美国百分之八十五的妇女都曾得过或者正在受这种病的折磨。她从丈夫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颤栗,一种她从未感觉过的害怕和失望。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婚姻中的女人,很多事情是需要自己一个人面对与承担的。虽然丈夫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结巴着鼓励她,“没关系,我们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但她已经知道,这一难关是很难过的了。 如果难关只指金钱或是肉体痛苦的话,在这种难关面前相信会有很多坚强的人,不管是古时候亦惑是现代,都有不怕死不怕疼的战地英雄一次次的重演着血色浪漫。三千很遗撼将自己与那些英雄相比,因为自己是生活在和平年代,虽然都具有受苦受痛的本质,但存在的意义却大不相同,如此比法到底还是比出了自己的胆怯。 三千一直都分不出当时丈夫对自己的关心与支持是真是假,当一同面对一个两人都难以面对的困难的时候,各自的心里大概都有了自私的想法。三千一度的撒娇使泼,仗着自己有病的坏心情使丈夫不能离开自己三尺,尽量的索取着丈夫对自己的爱,似乎这一刻用完,下一刻将不会再有。 丈夫一边用坚忍的心继续爱着她,一边却时时念叨着关于乳房的一切信息,假乳是否可以以假乱真是他最关心的,而且会将资料拿进来与她一起分享,甚至在她进手术室的前一天,丈夫也是无比认真的与自己讨论这个问题,三千终于忍受不了,激动的将所有的资料抓起来洒在地上,大声的吼叫起来。丈夫看着她抓狂的样子,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将她用力的搂在怀里,嘴里不停的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有时候并不去真实的代表某一个人们认为的意义,而是反应出事实的真相。这三个字并不想从冼维的嘴里说出来,就因为它并不能挽回一切,被伤害了的感情还有那只曾经美丽无暇的乳房。 但大度和完美是可以装饰出来的。三千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丈夫永远不曾看到自己胸前那片可怖的疤痕,也许这种男人的无私的大度和完美的生活可以继续演译下去。 三千在失去了一只乳房后,癌细包得到了控制,又休息了一个月,丈夫带着她回家疗养。二个月后,三千已经可以正常上班做家务了。 那是一个明朗的秋日,一切都显的鲜活无比。三千将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特别将那一整屉的药盒药瓶全部都扔到了楼下的垃圾桶内,并在所有的房间内都喷上桂花香水,那种味道是丈夫和她都喜欢的,最重要的是,桌上那两瓶高级红酒和高挑的烛台,它们正是酝酿着一个美丽的烛光晚餐。 终于等到熟悉的推门起响起,她紧张的跳了起来,离开沙发向门口奔去。接着她从丈夫的眼睛里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是的,丈夫的眼睛里露出了久违了的激动,两个人紧紧的拥在一起,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他们深情的眉目传情,为整个晚餐平添了多少情趣,他们正在为着同一个他们想做的事情努力的做着所有尽乎完美的铺垫。 终于到了卧房,那里正充满着诱惑的气息,丈夫用深情的眼光注视着她,双手慢慢的褪去她的睡衣,她仰着脸,闭着眼,等待着丈夫的一切。忽然,她感觉到丈夫的手停了下来,她睁开眼,见丈夫正惊愕的盯着她胸前的那片疤痕,愣住了。她回过神来,流着泪一把扯过衣服将自己残缺了的身体掩藏起来。 丈夫终于没有掉头跑出房间,却去浴室冲凉,久久不曾出来。
[二]
车继续行驶着,已经几个小时了,三千懒得去计算。自从结婚后,或者说从大学开始,三千就没有离家这么远过,但寻找完美乳房必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事情,为着双方的面子问题,他们必须选择离他们居住的城市较远的地方。 丈夫似乎永远看不够那远处的云啊树啊的,眼睛一直向着车窗外。三千却从丈夫跳动着的睫毛里看出丈夫的心中必定也是波澜起伏,难以平静的。毕竟这一行能不能结束三年来难堪的生活场面还是一个未知数。 三千犹豫着用自己的手去握住丈夫的手,感觉到丈夫似乎擅抖了一下,却终于没有回过脸来给予她应有的回应。 为结束尴尬,三千无奈的将丈夫的手松开,如一个司机松开了自己的转盘,她忽然迷失了方向,头脑里昏昏的响了起来,心中也泛起一种恶心的感觉。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想着三年的坚忍是否值得。 自烛光晚餐的那一夜开始,丈夫就再也没有碰过她的身体,也是从那一晚开始,他们的床上多了一个被子,虽然同床,却是难有肌肤相亲。平时的生活也变了个样子,欢笑从此不再属于这里。她觉的自己的生活如自己所讨厌的闷闷的艺术片一般让人难以忍受。丈夫似乎也将生活的重心转移到了工作上,常常是早出晚归,回来后却已经累的快要散架了,一头闷在床上再不起来。 三千不敢肯定,这三年里丈夫是不是想到过“离婚”这个词,三千是等着丈夫将这两个字说出口的,她使终相信,这两个字可以结束一切,痛苦或是忍耐。但三年来,丈夫从来不曾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三千甚至可以看出丈夫似乎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个词。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却暗暗侥幸着同时继续痛苦着。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这样的生活着。或者是在等待,等待丈夫完全接受残缺的自己的一天,或者还想继续恋爱。如果真的是恋爱还在继续着,只是恋人之间闹了一点小矛盾而已,她相信他们之间的矛盾是持续时间最长的,之所以会让矛盾持续着而不合解也不扩大,是因为两人之间还存在着爱吧。 “爱”,多么美好而又残酷的字啊。 不管路途多么遥远,终有到达的目的地的时刻。当大巴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三千发现车上所有的乘座都松了一口气,却并不急于下车,而是慢腾腾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和包袋,有几个女孩拿起镜子在化妆。 丈夫冼维也调整了自己的目光,呆呆的望着已经打开的车门,似乎在等待着三千起身。三千没有化妆,也没有开始整理包袋,她是两手空空的上了车的,但在这一刻,她却犹豫起来,也许,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方法,或者,还有别的可能。也许和或者后面却跟着那么多的不甘心,三年的等待一定要用这种办法解决吗?一个假的没有感情的事物真的可以代替那么多她本来期待着的东西吗? 但她终于还是起身了,她将目光定格在车门外,那里有一个丈夫,那个丈夫正在给妻子整理头发,凌乱的头发是在车上睡觉时搞的,心中微微的痛着,一只脚踏在了地下,另一只脚终于也迟疑着跟了下来,她觉得这个车门是一个出口也是一个入口,她现在是出来,但同时也进入了一个生活的怪圈,在这个怪圈里,三年来的僵局似乎有了突破口,但三年来在心中保留着完整无缺的感情似乎也跟着这个突破口在迅速的外泄着。 她不知道丈夫下车时是否有过犹豫,但丈夫下车站在她身旁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对这个人的陌生和愤怒,她没有将这种愤怒表现在脸上,而是很快的实施行动,她很大方的走到车站附近一个摆地摊的小贩面前,大声的询问着“大哥,你知道这哪里有性用品商店吗?”摆地摊的小贩惊讶的看着这个衣着端装,相貌漂亮的女人,小声说西小路那边就有很多。 她回头看丈夫,只见丈夫的脸上布满了不自然的红色,两只眼睛垂下来,躲避着四周异样的眼光。她第一次对自己三年来的等待感觉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她大声的对丈夫说:“别那么不好意思啊!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配上了戏虞的笑声。 如果这种戏虞是一种报复的话,那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只见丈夫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很有风度的朝周围的人谦意的点点头,对小贩说“对不起,我太太精神不大正常。”说完,将三千搂在怀里,像一个深深怜惜着妻子的丈夫。这一刻,三千忽然冷静起来,收起了笑容,配合着冼维走进一辆刚拦下来的的士里。 司机问去哪里。两个人都没有回答,司机只好又问了一遍,三千冷静的回答:“西小路。随便哪个性用品商店都行。” 冼维没有说话,他看着妻子冷冷的脸,那是一种他从没有见过的冷,但他却从那冷里看出一丝脆弱。“也许,也许本不应该这样对她吧。”这句话也只是想了一想而已,他一直无法忘记三千胸前那片疤痕,他觉得正是这只破碎的乳房完全破坏了自己的完美人生。他又想,如果三千肯对他哭一哭,或者可以改变一切。是的,自从那晚之后,三千似乎从来都没有再掉过眼泪,至少在他面前是这样的。有时,他对这个女人深深的爱着却又无奈的痛恨着,痛恨着她的那只乳房,虽然那并不是她的错。 三年来,这个身材纤细的女人承受了所有的屈辱,来自别人的或者说大部分是来自自己的老公,一个曾经深爱着她的男人。 冼维很清楚的记得她在失去美丽乳房的第二年,三千曾含蓄的告诉他,想要个孩子。他记得书上有一段话,如果一个女人要用非常手段去留住一个已经不爱他的男人,那就最好为他生一个孩子。冼维由此而想到,三千必是认定他已经不爱她了,才会有这个要求吧。他感觉到这个女人的可怜与可悲,却更为自己悲哀,天知道,他对她的爱从没有变过,就因为如此,他无法接受一个曾经完美现在却残缺的女人。他虽然没有拒绝这个要求,却一直没有去实施行动。他可以知道她的心里有多么深的痛苦,因了这个痛苦,他更痛恨那只残缺的乳房,是它,让他们两个人如此痛苦无奈。 路程忽然变的很短,七八分种后,车轻快的停在了一家性用品商店门前,一个3米高的大牌子上写着“性福坊”。冼维到这时候忽然有了怯意,他曾经多么蔑视从这里出出进进的人们,可他现在觉得那些人的目的似乎都要比自己的目的高尚的多。他不相信这样一个地方可以找到一对完美诱人的乳房,他知道他当时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是多么的无理而可笑,还要本着“为了我们的婚姻”的信条和宣言,他看了看身边的三千,她的脸上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阴冷,看着她的脸,仿佛可以感觉到她正在一个寒冷幽深的冰洞里,无望的是心灵,一个曾经无比美好的心灵。 三千终于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相接的一瞬间,达成了三年来第一个默契,却是那么的无奈而又悲哀。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刻打开了车门,一阵微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才发现今天原来真是个好天气呢,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却没有那酌人的热度,如母亲温暖的手抚在人的身上。
[三]
商店里并没有如三千想象的那般令人难受,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些看似很普通的药,有瓶装的,袋装的,店主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一幅很自然的过来人样子,对这些商品进行一一的介绍,“这边是保健品,男用女用的都有。我知道你们总想着你们还年青,其实书上说人一长到二十七八岁近三十的时候,已经开始慢慢衰老。如不及早保健,很可能早早的就没有幸(性)福了。就像这边这些,女性用的,羊胎素,不但可以让女人年轻,还可以保护卵巢,女人吗!要懂得爱惜自己,否则后果是很严重地。”…… 三千一边硬作自然的看着周围的商品,一边装作无意却很仔细的听着店主的介绍,但店主使终没有提到她一直关心着的那些话提。看了一眼丈夫,见他也是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似乎这个店主就是他的顶头上司,而且正在向他训话,他不敢插嘴,但又想发表某些意见,却又迫于某种压力话就是不出口,把个诚实的脸憋的通红通红。 店主却又是个多么精明的人啊,很快就看出些端谬,一只大手轻拍在冼维的肩上,笑道:“老弟,你们啊!你们这些体面的高素质的人啊……”却又就此打住不往下说,仿佛只是发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感叹。冼维不由自主的接了两个字:“怎么?”店主哈哈一笑,说:“看着你样子,就知道你们肯定是些有高学历的人,为了所谓面子里子的,害了自己啊。其实这些东西人家普通老百姓早就接受了的,男性用品尚且不说,这女性用品的销量是及其大的,这也是爱老婆吗!” 冼维干陪着笑了起来。“这也是爱老婆吗!”几个字在他心里留下很深的印象,是啊,这样做也是出于爱吗,或者是维护爱更来的贴切一些。同时那店主的一只手还很自然的搭在自己的肩上,给了他一定的力量和勇气,他将店主拉进里间一个小房间里,鬼祟的说着什么。 三千从不曾见过丈夫如此鬼祟的模样,象极了一个偷情的男人正在和别人商量怎么将这件事瞒过妻子。三千知道丈夫定要将最终目的告诉那个店主的,果然她看到店主一脸晃然大悟的样子,邪笑着又一次拍了拍丈夫的肩,眼睛有意无意的扫在三千的身上。三千感觉到一阵难堪,猛的转身不再看他们。 眼睛瞅着门外,耳中却传来一阵轻轻的乐声,询声望去,才知道一个放药的高架子上一个小小的音箱,也许前面太过紧张的缘故,居然到现在才发现店内居然有音乐声。她奏近了一点,听出是个老碟子,正放着《梁祝》,音色自然是差了些,但那种经得起时间沉淀的经典乐声却仍然使人感动。 冼维很快又出来了,看了她一眼,一脸惊荒的神色,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向书包般大小的塑料纸袋,示意三千可以走了,自己领先出了店门。三千鄙夷的看着丈夫匆匆的步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心中暗暗叹息,昔日的男子汉经过世俗的洗剂后,竟也会如此的畏首畏脑,仿佛自己刚做了一件不能见人的抢劫案似的。 她很冷静的跟在后面,迈着比平时更为平缓的步子,待她进入车内,明显的感觉到了冼维的焦急与埋怨,他没好气的对司机说:“车站!” 三千叹口气,说:“没必要这就回去吧!我们也没有多少机会可以来这里,何不住上一晚再走,也好尝尝这里的名吃,赏赏这里的风景。” 冼维摇摇头,看着三千,似乎三千是很不可理喻的,他将手中的袋子提起来在三千的眼前晃一晃,尽量将声音压的很低,“你让我提着这个陪你去逛大街?你知道不知道,如果被人发现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别人会怎么看我?” 三千冷笑着,“你一直很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吗?”冼维再不说话,只让司机赶快开车。 三千自己答道:“你当然在乎,你一直都很在乎,有时候在你的眼里,名声名誉大概要重于一切的。” 冼维没有反驳,三千不知道他是不屑于反驳还是默认了,但后者的可能性或者更大一些吧。一瞬间,只觉得胸中一阵阵酸气往上翻着,恨自己怎么到现在才看清眼前这个男人。接着想道:“那么当初,我们的婚姻大概也是掺杂了一些关于名誉的东西吧,一个男大学生再娶一个有前途的女大学生,在当时也算是很‘名誉’的了……”至此,三千才发现原来从他们一起走下大巴的时候,“爱情”这个东西已经是个很值得怀疑的物质了。 车子很快到达了车站,三千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陌生的人群,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站在陌生人中间的感觉是很好的,至少这群陌生人不会知道此刻正有一个伤心的痛心的女人站在他们中间观察着他们,有时候,观察别人的生活实在是一种很享受的事,你可以想向他们都过着很美好的生活,这一刻走在凌乱拥挤的人群下,下一刻就会走到一个舒适的温暖的有亲人的屋子里。三千觉得自己真的该回家了,回家去看看母亲,那个一直在为自己操心的老了的女人。 想到母亲,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失败者。因为她每次失败或遭遇到困境的时候,总会想起母亲。她为自己做了一个总结:“也许,也许我天生是个失败者,虽然高举着以维护婚姻为目的的幌子,来陪他来寻找一对完美的乳房,却终究接受不了以这种方法来为这件事做个了结吧。”…… 冼维似乎已经看出三千暂时不会跟着自己回他们的小家,木木的站了一会,看三千连招呼也没有跟自己打一个,向车站内开的一家贵洲米粉馆走去,冼维这才想起来,三千其实一直很喜欢吃米粉的,在谈恋爱的时候,他们几乎天天吃米粉,以至于结婚后冼维很快的就戒断了米粉,他实在是吃够了。 看着手里的票,再过五分钟车就要开了,他犹豫着,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去米粉馆问一问三千,她是回去呢还是有什么别的计划。他就那么犹豫的站了好外,双脚微微的向前挪动一下却又很快的缩了回来,直到他看到车已经开了,才惊觉似的大叫着追着喊停,气喘吁吁的坐在车上后,望着米粉馆门口,三千仍未出来,他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是她顾着吃米粉赶不上车的,不怪自己,车上人不多,他找了个靠后的双人座,将身体完全放松的,摊在坐椅上,长长的吁了口气,看了眼那个塑料袋,心想这次不会有人发现它了。
[四]
三千其实就做在米粉馆内靠窗的位置,丈夫的犹豫和上车时狼狈追车的样子她都看的一清二楚。她要了一碗米粉,诱人的红和炝辣椒的味道曾无数次的打动着她的食欲,那种率性的美味曾伴着她走过恋爱时光,物美而价兼,学生时代最好的调味品。自从结婚后,为了厌恶丈夫所厌恶的,她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尝过米粉了。看到这碗米粉,她异常的激动起来,激动的眼泪都似乎要掉下来,她没有想到,三年别扭的感情和生活却原来要用一碗米粉来结束,她搓搓手,拿起筷子,用很不淑女的模样吃起来,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和着米粉被三千一起吃进了肚子。 这时候的冼维,却是另一种心境。放松了全身坐在车上的他,这时才感觉到肚子原来真的很饿很饿,同时一种深深的空虚感袭上心头,好几次他不由自主的看向身旁的坐位,那里本来应该坐着三千的。 冼维被饿的感觉折磨着,才想起三千常对他说的一句话:“你总是要钱不要命,有必要这么拼命吗?肚子是自己的,饿出了问题,还不是自己受罪吗?!”那种半是责备半是疼惜的话语曾一度的使他感觉到温暖,而后总会变魔术似的从厨房里端出大碟小碗的,里面全是他喜欢吃的东西,就算这三年里,没有了温暖的话语,没有了肌肤相亲的亲密,但他每次出差回来,还是能享受到那一桌大餐的。想到这些,他的心里格外的要虚脱没有着力处,印象中三千从未如此这般的离自己这么远过,虽然他以前出差也离开过家十天半月的,但心境却与此时大不相同。他忽然意识到,三千大概真的离自己很远很远,她大概不会再回到那个冷了三年的家,不会再回到冷了三年的感情中去啦。 他不由的念叨起三千的名字来,觉得这个名字真的是独一无二的,如三千这个人,也是独一无二的人。 他吃了一惊,原来自己心目中,三千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就算她缺了一只乳房,却更加的证明她确实是不同凡响的,她的一生从那一刻开始,痛或快乐,都注定她要过着怀别人不一样的生活啦。 看看前面后面,有人在睡觉,有人在欣赏车内电视上的歌舞,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他悄悄的解开塑料袋,伸手向袋内摸去,一团软绵绵冷冰冰的东西吓了他一跳,赶紧又缩回了手。“难道上当受骗了?这决计不是我要寻找的东西。”心里一惊,忙侧过身子,将塑料袋圈在只有自己可以看见的范围内,战战兢兢的打开它,狠着心将那绵绵软软冷冷冰冰的东西拽了出来。“啊!”他捂住自己的嘴,一只圆润的柔软的乳房被自己攥的几乎变了形,另一只垂在那里,向一只剥光了皮的兔子。 冼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在网上被夸得神乎其神用仿真材料做成的乳房?他再仔细看,下面原来还连接着大片的塑料,一个橡皮做成的美人脸大张着嘴,还有一个用金属色硬塑料做成的一个手掌长短的裸女身体造型的振动棒,裸女乳房上的乳头色泽鲜红,他好奇的用手摸一摸,那乳头居然是活的,就被他那样给摁了下去,“啊^啊^……”一阵女人做爱时消魂的叫声响起来。全车的人都像是受过军事训练似的将头齐刷刷的扭过来,眼睛全朝着冼维看过来。冼维倒吸一口冷气,一下爬在车座上,将那些从塑料袋里拿出来的事物压在自己的身体下,慌乱中居然怎么也按不到那个乳头,正当他满头大汗毫无办法之时,不知怎么的碰了那东西一下,那个消魂的声音停了下来。 但车里的人已经都听到了,坐在他前面的一个头发烫成“羊羔卷”的少妇,很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嘴里崩出两个字,“下流!” 他已经不敢再去看别人了,只是爬在那里不起来,一只手伸开遮住自己的脸,就那么一直坚持到车窗外的天空暗了下来,车内并没有开灯,他估计这会儿大多数人可能在睡觉,才尽量不弄出任何响动的坐起身来。刚坐起来,就看到前面那个少妇一双眼睛正睁的大大的盯着他,一惊,他又要伏下来,那女人却又扭过了头不再看他。 他的心才定了些,伸伸自己已经疲备万分的腰,忽然想到不知三千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外面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他的脑子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为了三千此时不在他的身边或者是为了下午车上令人羞耻的一幕,他自己也不清楚,再看一眼那对随着车轻轻晃荡着的乳房,现在看来倒真如一对女人的乳房,他不由的用手摸一摸,真有一点肉的感觉,心想现在的人真能,什么都做的出来。一边这样感叹着,一边却又深深惋惜着,这必竟与他所寻找的完美乳房差远了。 最主要的一点时,当你抚摸它时,它居然就那么赤裸着沉着的任你抚摸,让你觉得原来它是个不要脸而又廉价不值钱的东西,而不是高贵的乳房。是啊,它怎么可能是乳房?它只是一个很像乳房的道具而已。他想起以前他抚摸三千时,三千的乳房那样完美,柔软而充满诱惑,脸上是幸福的娇羞的表情,每次他都可以以最大的激情去完成一个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 摸着那对假的乳房,他忽然有了一种欲望,这种欲望在燃烧着他的身体。他忽然好想好想做一回那个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那个事了。他忽然想到他最后一次和三千的肌肤相亲,他半途而废了,他去冲了很久很久的凉水,硬生生的将自己的欲望压了下去。他又想到当裸女形振动棒叫起来时,那齐刷刷扭过来的目光…… 当时他很可怜自己,现在却忽然想到三千也是很可怜的,他当时的作为,大概比这齐刷刷的扭过来的目光还要让人难以接受吧?她的自尊和一个女人的骄傲大概已经丧失殆尽了吧?他忽然为三千感到心痛,他是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橡皮娃娃一样只有形而没有心。 这时,却发现前面那位少妇的头不安的扭动着,他以为她有什么不舒服,便站起身将自己的头伸过去看她。只见女人的脸上似乎痛苦着并欢乐着,身体也止不住的微微的擅抖着,她紧闭着眼睛,丝毫没有察觉冼维正在看着她。冼维发现女人的手正在裙子下面轻轻的蠕动着,他的心咚咚的跳了起来,他立刻坐下在身子,也许动作太大惊动了女人,女人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着冼维,脸上的潮红一点也没褪,冼维尽量的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哪知女人还是从他惊慌的脸上看出来,此人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但她没有像冼维想象的那样发作出来,大声的骂他,而是对着他友好的点点头,一幅心照不喧的样子。 冼维也冲她点点头,并指着自己的眼睛,示意自己什么都不曾看到。女人很放心的回过身去,一会儿冼维就听到了她深深的呼吸声。她睡着了。冼维知道她必是睡的很舒服的。 冼维心里想着,当一个人达到高潮时果然会帮助睡眠的。这时他却忽然又想到了三千,那个可怜的女人三年里都是靠安眠药入睡的,而且他从没有听过三千会如前面那个女人那般有如此深长的呼息,她总是睡的很不踏实。冼维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残酷,女人一生中又有几个三年呢?为什么自己竟会如此的漠视?难道就因为她缺了一个乳房吗? 冼维看着那一堆假的东西,“难道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他看着那个乳房,它正是大声的嘲弄着他,一个卑劣的男人。 冼维想到了过去的种种,他想不通自己在坚持着什么。这三年里,他也曾偷偷看着妻子洗澡的影子而有无穷的欲望,也曾看到过妻子那孤独的身影站在冷冷的窗前,也曾看到妻子眼里深深的等待,也曾看到妻子坚忍的心所承受的那份痛苦,但为什么?他在坚持什么?难道就为了自己心目中的“完美人生”吗? 是的,自从妻子失去了一只乳房,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再完美。没有失去那只乳房的时候,他是多么的春风得意,他对妻子每句赞美都是出自真心的,他看到了朋友同事们艳羡的眼神,那让他多么骄傲啊。自从失去那只乳房,他就只能从亲友同事们的眼睛里看出异样的东西,同情或者好奇? 他不敢肯定。 但他又怎么可以为了这些,而冷淡妻子三年呢?是对她的惩罚吗?或是对自己的惩罚?可她为什么要忍受这些呢? 他拍拍前面熟睡的女人,女人揉揉眼转过头,疑惑的看着他,他对着那女人的耳边悄声说着,“请你回答我二个问题,否则我就将刚才的事情说出来。” 女人的脸立刻黑了下来,她是一个不愿受人威胁的人女人,但这会儿却只能听任他摆布了。 只听冼维问:“如果,这是说如果,一个女人她守着一个一直冷淡着他的男人,因为某种原因,那个男人三年里从未碰过她的身体,而她却为了这个男人,默默的忍受着一切,而她也一直没有提离婚,你说这是为什么?” 女人斜着眼,从鼻子里笑出声,说:“不可能,哪有这么傻的女人!也不看看现在什么社会了!” 冼维不去辩论答案是否正确,又接着问:“如果一个女人愿意陪着老公去买一对梦想中的完美乳房,这又是为什么?” 女人又笑道:“这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增加性爱情趣吗!” 他却忽然黑了脸,说:“屁!她这都是为了爱,你这种女人,怎么会有男人爱上你?!” 没等女人反应过来,他冲司机大喊:“停车!停车!” 司机以为乘客睡糊涂了,说:“这到榆树沟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下去喂狼啊!” 冼维却将车窗推开,将那堆假的东西一边往车窗外扔,一边喊:“停车!听到没?停车!” 司机不解的将车停了下来,冼维几步跳下了车,听到车里有人滴咕着“神经病”,他站在车下冲车上大喊,“是啊,我做了三年的神经病,这下应该全愈了,否则我会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车已经开走了,他却继续大喊着:“我不能失去她,没有她我的人生又怎么会完美?……” 一边向反方相跑去,脸上全部都是激动,假的乳房被他用脚踩过去,又自己弹起来。 “三千,你等着我,你一定要等着我,我去找你了……” 他想象着,三千吃米粉时,那种馋像会让她立失淑女模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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