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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忆 忧 郁 的 日 子

发表日期:2005年7月20日  出处:http://sqsz.2000y.net  作者:路己  本页面已被访问

一个人内心充满恐惧却又面带微笑,这指的是什么?

我的一生中曾经做过一些梦,从那以后,这些梦就永远纠缠着我了。我常常不敢想,是这些梦打开了我命运中另一条通道,还是这些梦把我的生活变成了另外的一些梦。

我独自一人在无数交替变换的梦中行走,既无路可进也无处可退。在那些黯然的日子里,我梦见的却只是漂浮在眼前的回忆。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曾经将回忆一饮而尽,我是这样去做了,但后来我才明白,有一些东西是必须用一生的时光去细细品味的。

随着时光的流逝,回忆也会成为一种回忆。

 

1

回忆是那些爬满墙壁的攀援植物,不知不觉就步入了你紧闭的窗口。我常常想象他们在季节中无风而动的情形,那种毫无声息的悸动,是若干年前的冥想对若干年后的回忆的一次问候。它们会飘逝,会枯萎,会散落在旅途的角落里永不再被聆听,但不会死亡。作为一种状态,它们和生命保持一种无所不在的距离。

然而为什么回忆呢?相对从前的岁月,回忆已被生活涂抹的面目全非,如同梦游者含混不清的呓语。当这个问题成为我心中对整个世界的最大疑惑时,我却已经没有任何想要解答它的愿望了。正像欣颜在她那间简陋的画室里告诉我的那样,生命只是一次回忆。既然我们的生命早就住定被托付给回忆了,我想我们有理由怀着沉痛的平静等待和回忆挥别的那一刻。

我清楚的记得欣颜那间14平方米的房间,那束穿过窗棂的若明若暗的光线,那些墙上的油画和桌子上白色的杯子。我甚至还记得她说这句话时,脸上缓缓升起的那种温暖的忧郁。可我却无从回忆起那一刻坐在房间里的自己,我被一大堆情景淹没在回忆中,在自我询问里我感觉不到自己。

 

2

那是在我上大学的最后一年,无所事事和焦躁不安是我每天必须温习的功课。我似乎总是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成天东游西荡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然而只有一个地方是例外的,那就是欣颜的小屋,在那里我会忽然变成另外一个人,用欣颜的话说,像一个孩子一样。

那段日子里,欣颜正全身心的投入绘画中。后来,她给她的那幅画取名为《遗忘》。

她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女孩。我的朋友梦凡曾经这样评价欣颜,带着一种同样难以捉摸的神情。我不知道欣颜在梦凡视线中是怎样的一个形象,但我也不认为她很神秘,尽管我一直在内心中寻找一个词来形容她给我的那种感觉。她内在的悒郁和外在的美质,她的沉默和她的柔和动人。我总是无法抑制自己想要眺望她内心世界的冲动,正像我凝视她时无法抑制自己对另一个女孩的回忆。

 

那是一个和欣颜完全不同的女孩。

她热情单纯并且充满幻想,事实上,正是她身上那种隐然的布而乔亚气质使我的回忆散发出一些浪漫的气息。她的美丽是确着无疑的,因为她本身就是一种回忆。在时光的流逝中,她和屋顶上散漫的阳光,黄昏静寂的小巷,秋天四合院里的一次游戏以及青春期的欲望和迷惘融合在一起。她就是我的珑珑。

我和珑珑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侯,她还是一个梳着小辫的小女孩,活泼可爱也有些顽皮。我们常常在她家的庭院里玩一种捉迷藏的游戏,毫无疑问,她是玩这个的行家。每一次,她都能很轻松地躲开我的双手,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跑向远处,并且得意的说,你抓不着我。我的眼睛上蒙着珑珑的手绢,那种芬芳的气息和在黑暗中摸索找不到她的感觉混杂在一起,几乎让我疯狂。终于,我再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珑珑,一把撕掉蒙在眼睛上的手绢。当我睁开眼睛时,我看到珑珑正笑吟吟地站在我的面前,那种笑容和忽然而至的光亮让我眩晕,让我幸福的感觉到了疼痛。

我们一同读完了小学、中学,后来,珑珑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外语学院,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有的时候,我会忽然感到一种无法言语的伤痛,就像深秋时节的风,时不时的袭来,让自己拼命抵挡一阵子。我知道我已经无法把她从那些正在和黑夜一同沉默的岁月中辨认出来了,所以我总是试图背弃对她的回忆。这种心情同布拉格的一个房间里面,泽维尔望着雅罗米尔时的心情一样,你很美丽,他说,但我必须背弃你。

背弃并不意味着忘却。背弃只是一种梦尚未结束时,就进入了另一个梦,只是从一种回忆走向另一种回忆。然而这种无限止的穿越,却最终没能让我完成对她的穿越,穿越这个我童年时代的密友和青年时代的恋人。她的形象在回忆中遥远而又温暖,就像那个冬天的夜里,欣颜房中那微弱的灯光。我隐入了我为自己构造的迷宫中无法自拔,我想,终我一生也许只是在为寻找一道走出迷宫的大门而等待,没有方向没有尽头的等待。

其实,这道门曾经在我生命的某个时刻恍然洞开,然而我却无数次错过了那唯一的机会。

 

我很喜欢欣颜房间里那种与世隔绝的味道,这种味道在她绘画时表现的淋漓尽致。她的投入和她的沉默常常令我难于理解,她为什么在一幅画即将完成时就匆匆放弃了。在那些未完成的画稿上,我看到的只是一种反复出现的笑容,冷漠而又不无嘲讽。

一个人内心充满恐惧而又面带微笑指的是什么?她似乎并不是在问我。我一直都在猜测这句话里飘浮着的那个神秘的世界――欣颜的世界,然而这句话却不可思议的在那一天和我的回忆不期而遇了。是一个忧郁的少年吗?我问欣颜。她缓缓地抬起头,长久的不动声色的望着我,沐浴在她的目光里,我嗅到了从那个黄昏飘来的泥土和枯草的气息。

那个黄昏是从一个废弃仓库的屋顶上徐徐展开的,可以听到枯黄的草茎在风中瑟瑟作响的声音。远处光秃秃的树丫上,一只孤零零的鸟长时间的犹豫的望着我们。珑珑从书包里拿出那本精心包好的《拜伦诗集》,这个举动让座在旁边的我羞愧万分。我的书包里只有中午吃剩下的半个馒头、一把小刀和几本皱巴巴的教科书。我给你念一首诗,好吗?珑珑说着打开了诗集。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洁白的羽毛在空中漂浮,闪烁着一种高贵和优雅的光泽,使我想起家里仅存的那件檀木家具。那是我外祖父留下的,从童年时代起,我就长久的向往着它所依附的那段生活。

你为什么不看我,你看不到我了吗?她带着沉浸于诗意中的忧伤问我,我无法回答她。也许等到许多年以后,坐在欣颜房间里的我可以听见自己在心里对她说,我不敢看她是因为在她的目光中,我所看到的是一个忧郁而胆怯的少年。

她的手碰到了我,不,是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我们从这里跳下去吧!她说,她常常都是这样,忽然就会生出一些奇怪的念头,可我无法拒绝她,我的一生都无法拒绝这个坐在冬天黄昏里的她。看到我从6米多高的屋顶上跳进枯草丛中,她咯咯的笑了起来。你的围巾,她站在楼顶上,把我的围巾连同一种后来让我为之悸动的东西扔给了我。它们在往事的风中缓缓飘下来,落在我仰望她的脸上,我执著眺望她的双眼就在那个冬天的黄昏被永远的蒙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开始下起了雨。欣颜的眼睛湿润了,她固执地把目光从我的视线中收回到画板上。我忽然很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我的思绪被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

 

这个世界常常让我感觉跟不上节拍,当人们都踩着摇摆舞的节奏大步向前时,我却犹豫在原地,和我回忆中的她跳着一支舒缓的华尔兹。我想象我的手搂着她柔软的身体,在尘世的上空翩然起舞并且永不停歇。然而当我的目光穿过我怀中这个美丽的幻影时,我看到了人群中落落寡欢的欣颜。

其实欣颜也并非绝对的自我封闭,她的沉默寡言只是一种由来已久的习惯,我猜测这多少和她那个孤僻而且固执的姑妈有关。好个国立美院毕业的高才生在风华正茂的年龄出人意料的选择了独身生活,她一生唯一的改变,便是收养了在一场车祸中失去双亲的欣颜。当欣颜用一种平静的让人发慌的口吻谈及她的姑妈时,很明显,她并不喜欢这个性格怪异的女人,但却充满了一种难以释怀的依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跟她姑妈家那间总是关着的卧室有关。从不谙世事的年龄起,欣颜就不止一次的躲在门缝边,偷窥着那个把自己关起来着魔般地画着一个男人的头像。楼道里潮湿的风携带着四季的回响,把那个女人眼中的脉脉温情吹送到了欣颜面前。很多年过去了,欣颜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温情会出自那个冷漠的不近情理的姑妈眼中。

欣颜的姑妈在那个男人的头像上耗尽了她一生的时光,临终时,她第一次用一种慈祥无比的神情凝视着欣颜,然后说完了她一生中最后的一句话:不要相信回忆!

梦凡说欣颜是在一个缺少爱而又渴望爱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她复杂的难以捉摸。很难理解,我竟然无法拒绝这句话对我意识领域的洞穿力,它的影响如同梅雨时节连绵不断的雨水,浸润了我日复一日的生活。生命真的是一段匪夷所思的旅程,就连梦凡这样一个曾经胆大妄为的人,今天也会在对一个女人的感觉面前举棋不前。而欣颜在走出她姑妈的那间卧室后,又走进了一幅名叫《遗忘》的油画里,她想忘记什么?当我这样问自己的时候,事实上我想说的是,我在回忆什么?

我的回忆日渐干枯,从里面再也榨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我唯一的选择便是用想象去填补好些空白,并且使自己理所当然的成为一个纯洁无比的少年。他每天站在清晨的路口等待她的出现,这种比时间更为长久的等待使他唤发出一种平静而单纯的欲望。事实上,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的明白,这种想象堆积起来的等待是那样的单薄,然而我需要它,这就足够了,正像一个男人需要一个女人来完成对青春的征服和穿越一样。

当回忆也成为一种回忆的时候,很难说你会不小心遗忘什么。

 

我确实已经遗忘了很多东西,遗忘了在她之外的那些岁月里发生的故事,它们也并非就单薄的如同一次呼吸,对我整个生命而言,他们也许比她更重要。可我还是遗忘了,在自觉和不自觉中,任由它们从指缝间同尘埃一同飘逝。我不能不痛感回忆的珍贵,如果有一天她也从我的视线中突然消失了,我将凭什么指证活着的证据?

其实,就连现在的我也难以理解,我曾经那样热切而绝望的爱着一个人,她占有了我全部的情感和想象,也在时光的流逝中,慢慢耗尽了我一生所有的激情。也许正是为此,她才显得弥足珍贵。然而当我试图用回忆去唤醒自己渐已麻木的思念时,我悲伤的看到,她正离我越走越远。

爱情,在出现的许多年后,让我体会到了忧郁的另一种含义――遗忘。

 

然而同样是爱情,在梦凡眼里却绚烂的像一朵绽放的玫瑰。尽管他一直言辞闪烁竭力掩饰。

那个飘雨的夜晚,当他用四分之三拍的节奏叩响欣颜的房间时,那一刻我和欣颜正陷入一种对视的气氛里。一种微妙的不易察觉的东西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他心中的爱情。外面雨很大,他故作轻松的甩甩头发说。我们都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把目光投向窗外。

窗是打开的,雨正行走在灯火阑珊中,而灯火斓珊外的那个人,我知道,此刻梦凡正凝望着她。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个夜晚在我回忆里总是散着一种独特的味道。三年后的一天,当我穿行于拥挤的街道上时,我再次无比清晰在感觉到这种味道。它的出现让我眼前那些衣着绚丽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品和漂亮女人的面孔,都在一瞬间远离了我。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永远迷失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面,落寞的像欣颜的小屋,任由那个夜晚的雨声敲叩着打开的窗棂。雨季会再来吗?我问自己。

三年前的那个雨季,我们三个人的生活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小屋,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和许多年以后依然平静如昔的风景。我们坐在小屋里的神态好像三只胆怯的小兽挤在一起相互温暖,然而我们从未想过是为着去相互温暖,我们生活在一起只是为了让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可是我们都忽略了就在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些人或者一些东西与我们在一起,尽管她(它)们并不具有真实的外在形态,但是已令我们无法回避她(它)们的存在,并且在最终用一种我们都无法接受的疼痛永远的伤害了我们。

那一个忧郁脆弱的雨季,那一个仅仅依靠心灵的呼吸去苦苦等待关爱的雨季,永远不会来了。

我为此忧伤并且永远忧伤。

 

雨季到来的时候,欣颜失去了她重要的经济来源――在街上为厂家画那些醒目的广告画。我不知道她是否是为此而忧郁。那段日子里,她飘忽的神情、空洞的目光总是在试图越过什么。我没有打扰她。我在抗拒她身上那种难以名状的忧郁的同时,向回忆中那个渐已远去的她投下无可奈何的一瞥。

她依然用令人神往的方式生活在我的回忆里,像一缕阳光姿态优美并且远离喧嚣。我们当初告别时,她就是在晨曦的阳光中和她挥动的手,在我的心上轻轻划下一道痛苦而绝望的印记。她离开我去了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上大学,而后永远留在那里。也许她就是这样化入一道阳光的,在轻盈的滑翔中远离我永远的感慨而已。

在那以后的日子里,不定期的我总会收到她的来信,那些薄薄的带着亚热带海风气息的信笺成为了我默默的祈祷。我常常想我应该有很多种可能去打破这种沉默的状态的,但我却缺少一种勇气让自己做到义无返顾的进入,或者是摆脱一切的退却。所以当那一天那个注定的事实终于摆在我面前时,我的平静竟让自己困惑不已。在电话的那端,她用快乐的语调告诉我她现在的生活,她说她有了一个在外资企业当副总裁的男朋友,她很开心因为他很爱她。祝你幸福!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真诚而无比艰难的说。我能够想象她在电话那端会心一笑的情景,这一想象在时光的流逝中日渐沉重,使我再也无法抹去从那一刻开始的迷惘的感觉。

也许只剩下回忆了,我对自己说。这是我能够抚慰创痛的唯一方式,它是否有效也许只有留待以后的回忆去证明。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种灰暗疲惫的状态,我竭力想要摆脱诸如失意、孤独这些字眼,于是我被那个雨季收容。在心不在焉的回忆中,我和我的忧郁独自伫立。

其实那个雨季里的我的生活并不单调枯燥,在无雨的日子里,我和欣颜,常常还有梦凡会用一种散漫的心情去贪图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漫步的感受,顺便找一间便宜的饭店共进晚餐。时光在我们安详而平静的神态中呈现出模糊不清的轮廊,这恰恰正是雨季的感觉,我深深的知道这一点,正如我深知这种平静的生活后面隐藏了太多的不平静。

这一点在雨季里的一天得到了深刻的验证。我清楚的看见一向沉默的欣颜眼中不再沉默的泪水。她坐在我对面,啜泣着酒的伤悲,那种无语的悲痛使我顿生仓皇凄恻之意。也许,这种感觉注定了从那一刻开始伴随我不堪重负的回忆。我点燃一支香烟,看着那些淡紫色的烟,那些轻轻飘浮的你永远也把握不住的脆弱袅绕在我和欣颜之间。我只是想放纵自己一次,真的,就一次。欣颜抚摸着酒杯幽幽的说。我无言以对。

我记得欣颜那天反复说着一句话:我不是为了没考上美院而流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流泪了。说完这句话后的不久,欣颜就离开这个城市回故乡了。她解释说她乡下的某个亲戚给她找了一份安定的工作。三年来,我一直在回忆中寻找欣颜离开的理由,我由衷的知道这个想要放纵一次的女孩,是不会为了仅仅迎合某个亲戚的善意之举而委身于她竭力想要挣脱的那个世界的,但她还是回去了。我将永远不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一种开始还是结束。

我也不想去懂,有很多东西模糊的反到比明白更好。

欣颜的离去曾经一度让梦凡绝望不已。他在掩饰自己情感的同时对我产生了一种无可言状的恨意。我理解他,但我不会为此去作任何终将于事无补的解释。三年后的现在,梦凡已经很少甚至断绝了同我的往来。我最近一次见到他是在大街上,他挽着一个娇小可人的女孩在街道的另一边冲我打招呼,他俩那种亲密无间的神情和我的孤独落寞相映成趣。

我清楚地记得梦凡曾经无比沉痛的对我说:爱情永远只有一次。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去认识这句话,但我知道,这句话正是我回忆最美丽也最难逾越的一条河流。春去秋来,万木不胜凄凉随风无迹,而它仍然夜夜从我的枕边流过,我孤独的站在岸边,久久不愿离去。

 

欣颜抚摸酒杯的神态就像一个男人望着一个女人一样,在犹豫和冲动中夹杂着顾影自怜的哀伤。我应该爱上这个女孩的,在欣颜走后的岁月里我总是这样问自己,为什么不呢?

欣颜走的那天。我丝毫没有离别的感觉,就跟平常告别一样,平静而随意。那一刻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交给我一样东西。她的神情莫测而高深,如同我接过她交给我的那幅被叫做《遗忘》的画的感觉。后来梦凡曾经向我索要过这幅画,可我交给他时,他却流露出明显的失望和困惑不解,他用极不信任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扔下画扬长而去。梦凡一定认为我欺骗了他,其实我并没有那样做。那幅画真的就是一张白纸,一张没有任何图案和色彩的叫做《遗忘》的白纸。

然而我的确对梦凡隐瞒了一件事,在那幅画中还夹着欣颜给我的一封信,另外还有欣颜精心为我挑选的一件礼物――爱情树。信很短,若干年后我所能记得的也许只是最后的那句话:在一片荒漠后面,能觅到一幢孤独的小屋,也许有那么一天,你叩响我丛林中小屋的柴扉……

也许有一些东西我永远法向欣颜说清楚的。当命运把我扔进那个女人的迷宫时,我就注定了无法抽身退出去叩响一幢小屋的柴扉。然而我能够这样问自己吗?若干年后,当我籍着这封信和那颗爱情树遥想欣颜远去的身影时,我应该难过还是该高兴?

所有已经消逝的就让它永远消逝吧。如果这样还不能被岁月所带走,那就让它们留在你所希望它们存在的地方吧!欣颜的姑妈临终时说过的那句唯一的话:不要相信回忆。三年来,我一直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我常常想象这个孤僻一生的女人就站在我的面前,用她慈祥无比的目光看着我。这句话表达了什么?我为此痛苦不堪。我沉溺于回忆的日子和我的情感一样漫长,可这个女人却告诉我不要相信回忆,似乎他们本身就应该是欣颜的那幅《遗忘》,只是一片让人手足无措的空白。

然而我的回忆不可能成为空白,它们像阳光下我的影子一样亦步亦趋的跟随着我。我所有想要跨过他们的举动最终都只是一种天真的徒劳。其实我又何尝愿意跨过回忆,我孤独而抑郁的心中是那样深切的依恋着它们,一如我依恋着那个唯一可以让我伤悲的女孩。

春节的一天,那个女人悄悄光临了我家,这是她去那个海滨城市后很多年来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她穿着一件时髦的皮大衣,意大利货,她妩媚动人。可这一切跟我记忆中那个热情单纯的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会用天使般迷人的声音给我朗诵拜伦的诗,她会拿着一只飞不起来的风筝冲我发火,她会……而我面前的这个女人,除了用平静而略带疲惫的神情带给我节日的祝福外,我再也从她身上找不到什么了。我面无表情的望着她,毫不掩饰内心彻骨的失望。这就是我用整个回忆等待的那个人吗?一个最终和我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把她送到十字路口后,我独自在深夜的街道上往回走。烟火爆竹在我身后此起彼伏,我可以想象节日的夜空是多么的绚丽多姿,但我不敢回头,除了那些转瞬即逝的美丽幻影外,我还能看到什么呢?我孤独的近乎绝望的往回走,有一些冰凉的东西从我眼睛里流出来,我无法将它们擦去。

这是一个欢乐的夜晚,每一扇窗口都洋溢着温暖的气息,而我却毫无知觉的站在大街上,无所适从。

 

纳尔齐斯因为水中的幻影而溺水死去,似乎只是为了证明某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两个恋人离别时拼命的做爱,似乎也想证明某些已经不存在的东西。我不知疲倦的爱着对她的感觉,也是为了证明某些永远不存在的东西吗?

不要相信回忆!欣颜姑妈的话像无行的鞭子抽打着我。在我的上方,在高高的不可仰及的天幕上,那些面孔消失在黑暗的最深处。我悲哀的遥望着她们,守候一种最终将丧失一切的回忆。

然而永远不会中断、不会消失、不会死去。我的回忆开始被酒、扑克牌和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充斥,我听到从里面发出的空洞而无精打采的笑声,可我无动于衷。在某个时刻我甚至相信那些曾经让自己独自神伤的乐曲已经退出我的生活。它们确实已经退出了我的生活并且烟消云散不复追忆,但我是虚伪的假装平静还是真的做到了不动声色了呢?

有一天,在一家音乐茶座里我遇到了一个姑娘,她隐藏在角落里的羞怯的眼眸和无措的神情唤起了我深隐于遗忘中的回忆。你在等谁?我向她走过去,端着酒杯。她慌张的看了我一眼,两只手局促不安的交织着默默不语。

    我情不自禁的笑了,她还是个孩子,不懂得周旋于男人的目光中,不懂得掩饰的逃避,也许还不懂得爱情,但有一天,她也会把头发精心的挽在脑后,穿一件意大利的皮衣,再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消失在人群中……

    我无限忧伤的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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