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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食者(定稿)

发表日期:2005年7月31日  出处:http://chengjin.2000y.net 驿路断桥边  作者:成金  本页面已被访问

  
  ■ 捕食者
  
   /成金
  
  我吃掉了一袋价值30元人民币的蚂蚁。这些蚂蚁来自云南,看来还是来自同一个王国或者家族,若干年前,它们祖先中的一群与我邂逅,搬走了一粒我藏匿的冰糖,若干年后它们集体死亡了,又被摆到我的面前,它们的尸体被烘干后称量,共250克重,数目未知,想来应该有数万个体。数万只蚂蚁的干尸在我面前展览了半年,透明的塑料袋成了它们的陈列馆。这半年来,我找尽了各种借口想吃掉它们,我把这归于胃的问题,在秋天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想吃,到冬天就开始想吃6块钱一斤的竹笋,而且还想吃夏天的芒果和鸡枞,看到眼前的蚂蚁想吃蚂蚁。我很想说头痛要吃蚂蚁,要不就是消化不良,再不行就阳痿早泄,该吃蚂蚁了——遗憾的是我发现自己依然年轻并且健康,更应该遗憾的是我不能说出饥饿,如果我说出了饥饿,我知道,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规劝我去吃饭。饥饿与吃蚂蚁缺少必要的联系,说饿了要吃蚂蚁远没有饥荒中的人们要吃人那样说起来理直气壮,谁都不会否认作为食物的一个人的肉体能填饱许多人的肚子,可蚂蚁不能。蚂蚁太小了。
  后来因为半瓶剩下的用来给右手消毒的二锅头,我吃成了蚂蚁。我对它们似乎没有同情心,也没有别的什么心理障碍,我知道了蚂蚁可以吃,对从没吃过的蚂蚁我充满了好奇心,蚂蚁营养丰富并且能治各种疾病,我的面前摆着蚂蚁,我不会为吃蚂蚁感到恶心,如果不吃这些蚂蚁,让它们继续在塑料袋里展览,或者在多少年后扔掉它们,那么,杀死它们的行为就是破坏和屠杀……结果我吃掉了蚂蚁,完成了一个捕食过程应该完成的最后一步,我因此而冒充了捕食者。遗憾的是我的吞食并非是因为饥饿,如果是因为饥饿,那么对一万只蚂蚁的吞食让杀死它们的行动变得温柔并充满善意,我很愿意相信那些捕食者的温柔和善良——狮子不会无缘无故踩死一条蚯蚓,蛇也不会因为无聊而想要毒死一头它无法吞咽的动物,与此相反,与我们一起生活着的多数群体喜欢用睡眠来打发它们无需寻求食物的时光,它们多么容易满足,它们只有胃,没有更多精神上的空虚需要填补,它们心满意足,幸福着善良着,因为饥饿才又偶然地充当了谋杀者。它们游荡在这个大地上,或蠕动,或爬行,或奔跑,柔弱如虫,凶猛如狮虎,细微如菌,相互间捕杀和制衡,彼此成为天敌,淡定而又自然,甚至有时是诚恳的和温和的,它们定期向自然索取生存的必需品,在大地上吃喝拉撒,缓慢地变老,把自己又还给大地(甚至我们,人类,在出现之初,与所有生存在大地上的动物也是一样的)。在占领一片土地之后,它们想着的是,这片土地上的食物是自己的了,从此它们可以在上面吃喝拉撒,可以打滚作乐,可以逍遥了,卑微而艰难的饥饿者,它们永远也不会想到大地是它们的,甚至大地的上空、大地内部更远更深处各种形形色色的矿产,都是它们的。大地给了它们盛放食品的身体,又都提供了各种食物并赋予它们捕食的本领,把泥土给草木,把草木给一部分胃,另一部分胃由享用草木的动物们填充,所有这些胃都有着有限的容量,对这一切,大地有着她自己的安排。
  可大地还是错了,大地的错在于她滋养所有生灵的同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永远不知疲倦的物种,比如蚂蚁,又比如我们,突然从卑微的饥饿群体中脱离出来,成为叛徒,成为所有物种的天敌,大地的敌人,不分昼夜地在大地上掠夺。叛徒们学会了储藏,储藏最终彻底地改变了这个世界——马克思说“劳动创造了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去在意劳动背后这双可怕的手。储藏让劳动可以永不停息地进行,让胃不再是叛徒们的主宰,将这些生命体对大地的需求从有限扩展到无限,储藏最终制造了少数种群的繁荣。在我与蚂蚁的少数几次邂逅中,有时它们家园和辛勤积累的财富遭到人类的铁器破坏,展示出一个庞大集体的混乱,更多的时候,它们则干着不光彩的勾当,它们永远在大地上搬运着它们需要的物什。我也曾看到一只从蛇蚁的嘴巴里逃脱的青蛙,它已经跳跃了不知多少次,叮咬在它表面的蛇蚁依然不肯放弃,它因而无法摆脱疼痛,甚至也无法摆脱死亡和被捕食的命运,他是庞大的,他的每一步跳跃都足够蚂蚁走上几分钟,甚至如果它愤怒的话它的吼叫也可以吹走一只蚂蚁,但蚂蚁不会惧怕任何一只庞大动物体的怒吼,与人一样,对这个大地上的其他生命,它们拥有的优势太多了。时至今日,这个大地上的所有得以昌盛的动物都有着同样的传统,一样都是勤劳的榜样,一样的都在储藏,总称为勤俭,就是努力去获取生命本能需要之外的更多,积累起来,可勤俭和掠夺到底在本质上有什么不同?我们看到的是勤俭因隐蔽而不朝向同类受到鼓励,而外露的掠夺因为经常发生在同类之间而受到禁止。公元1978年,也就是包产到户那年,我所居住的边陲乡村曼等,人们象对付仇人一样砍伐树木,花了一个冬天的时间,超过一半的人家翻新了住所,几乎所有的森林在承包给个人管理时实际上已经变成了荒山,至今没再长过一棵像样的树木,因而人们无须担心木材落入别人之手,更多的好处也随之而来,他们增加了农田,甚至还因此灭绝了诸多令人心悸的野兽。树木是不会疼的,但可以想象,在它们的眼里,时常躲在它们阴影里避雨的畜生多么的善良和亲切,而人如此凶残,人手中的斧头和锯子则甚至是恐怖的。而差不多在同一时代,越南的难民船遇上了海难,幸存者在大海上漂流,因为面临饥饿,有人就出面组织他们杀人为食,多天以后,当他们获救时,已经有多人成了同类的食物,而每个活下来的人都不可避免地成了吃人者,充当了捕食者,最终活下来的人都受到了审判,那些被蚕食的人类得到了保护——道德和文明在几千年的时间范围内偏向了人类自身。我们标榜着自己的文明和道德,并把我们引以为荣的这些称为人道,对虎豹们血淋淋的捕食心存余悸,却不知所有捕食者会不会因为人类掠夺了属于它们的的那部分而怀恨在心?
  我,一个人,还在年幼无知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要怎么做,我就以向小动物的洞穴里撒尿而显示出天赋,我认为我的粪便淹没了一个王国,我又会想到去砍伐一棵大树寻求光荣的感觉,还会点火烧毁鼠类和其他一些小动物们居住的草堆,看它们在混乱中逃逸,或者在恐惧中被火吞没。童年的我们乐于模仿任何一场战争影片的残忍片断,其中最好的做法是和同伴们一起,把老鼠全身的皮毛浇满煤油,在扎结村完全小学空旷的操场中心点燃并把它释放,我们在前方挡住老鼠的去路,直到它在燃烧中倒下并因为疼痛而扭曲它的身体,直至死亡,我们的笑声会给它更多鼓励,以至于他能奔跑很长的一段时间。而在另一种做法中我们显得更为兴奋,用鞭炮塞住老鼠的屁眼,同样是点燃,同样是点燃后释放,但不再需要宽阔的操场了,老鼠在突然传来的爆炸中倒下,死亡后,它一半以上的器官暴露给我们的双眼和其他感官系统。它们都是死于现代先进科技的老鼠,老师和父母们都默许我们这样做,因为正是从这些据说危害了人类的动物开始,我们的眼里充满了恨。祖先给我们留下了富有理想和智慧的大脑,我们用这个大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誓要做一个有用的人,做一个征服世界的群体的帮凶,要做工程师要在世界各地盖满此起彼伏的高楼,要做飞行员要从天空俯瞰我们居住的大地,对这个星球我们不再恭恭敬敬,弯曲的大地表面是我们征服和改造的目标。
  问题在于我们逃离胃部主宰之后,身体上又产生了另一个主宰者,我们的脑袋,今天我们高高地把它顶在肢体上方,这个智慧的器官,它的出现是个灾难。它摒弃了实物形式的储存,改成一个抽象的无法量化的填充方式,是虚的,永远不能装满,自它出现开始,我们再不能说自己是捕食群体中的一员了,我们的需求扩展到象石油和煤这样千万年前的生命,以后还会更多更远……我们顶着脑袋在大地上地处行走,其实是无数个无底的漏斗游荡在大地之上,所有这些漏斗通向遥远的时空,正将这个星球的一切向外传输。而当我们如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奔向城市,身后罪证也正显现出来,大地在被我们众多的人褪去衣物的部位,肌肤已然裸露出来,沾满了我们的污物,仅仅在我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短短二十几年时间里,我的故乡云南已经毁灭了曾另我骄傲的滇池,我的祖国则毁灭了几乎所有的河流,在更多的地方,毁灭同样都在进行。悲剧应该如此叙述:大地如果是我们的母亲,如果大地为我们感到骄傲,那么她更应该感到伤心,因为,我们是她的敌人,我们还是她所有子孙的敌人。我们的大地,或者称为战俘、女奴,为争夺她的肌肤(爱抚?怀抱?),为争夺她的乳汁,甚至为了她的所有血肉,我们从未停止过战争,也从未停止践踏,生存在她身上,我们已没有丝毫的顾忌之心。
  至于那些漫长的时间里与人类共存的群体,今天在我们的枪口之下在艰难捕食的真正的捕食者们,我们千万年前的兄弟姐妹,如今的远方亲戚,它们正排好队伍等待悲壮地灭绝,它们只能被记录,被拍成片子,偶尔地被我们从电视上看到,从蚂蚁或者比蚂蚁更细微的动物到最庞大的鲸鱼,用合适的比例陈列在我们面前,多数时候它们依然面目狰狞,镜头拍摄了它们捕食过程中野蛮的一面,它们的内心已经被它们自己的外表和摄像师遮掩。电视画面显示了一些至今还在有限 的森林里横行的动物们,我们看到象人一样将黑色眼睛转向摄像机镜头,象人一样被机器拍摄下来,它们几乎都显得瘦小、干瘪、敏感而精干,无忧无虑,悠哉游哉,得到了一根香蕉后它们很兴奋,匆忙地又跳回了树枝,又挂在了上面。我们又看到一匹野马站在草原中央,它已经吃得很饱屁股凸出了它的身体它在寻找它的同类寻找它的母马,草原看上去很辽阔越来越辽阔摄像师缓慢地离开了它。我们还看到黄昏黑压压笼罩住大地,雄狮刚好在黄昏时捕杀了一只兔子,兔子被它血淋淋地叼着迈上山冈,画面显示出岩洞里幼小的和狮子叼在嘴里的兔子一样幼小的狮子,在它放下了嘴里的晚餐之后,我们看着它仰起头颅使劲用耳朵拍打面部,之后它象是吼了一声,但很遗憾,摄像师没把声音录制给大家,所以我们看到的狮子将嘴巴张大了一会,马上就被镜头关在了世界的另一端。天黑了下来,我们还看到了狼在吉普车前面的光柱里奔跑,剪刀一样的两只车灯的光柱,一匹奔跑的狼,左边的肋骨贴着右边的肋骨,在能够踩在大地上的瞬间,它的四条腿捆在一起,随即又挣脱开去,终于跑了。
  在科幻片里,我们则看到恶魔,恶魔长着不一样的身段,变形的肢体和口腔,巨大和恐怖无法想象,把人类城市当成了它们的家园,它们杀死人,吃人,数目限制在一只或者几只。我帮恶魔们计算了一下它们的食物,如果每天捕杀并吞食十万个人体,地球上现在的人类至少还够它们食用60000天,合为164年,刚好是这个美丽的星球还能为我们提供各种资源的时间。当然,恶魔不会真正出现,我们,人,才终将是这个星球的终结者。
  
  04年9月~05年2月构思
  05年2月8~10日写就于厦门,05年7月17日定稿
  参考字数:419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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