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的树木
树本来是不分城市中的树和乡村中的树的,就如城市中的人往前数三辈都是乡下人一样。随着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如肥皂泡一天天涨大,城市中的树和乡村中的树就区别开来。
城市中的树根虽然扎在城市之中,但它从来也没有取得过城市的户口。它不象乡村的槐树柳树那样,日夜等候在村口,展开宽大的双臂,随时欢迎着远方的客人,以尽地主之宜。它也不象桑树梓树那样,植根在游子的心中,无论走遍天涯与海角,都在嘴边永久挂念。
城市中的树,极少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多数是被绑架过来的,是从农村、从山里千里迢迢被绑架过来的。运来的时候,往往都用草绳棕绳钢丝铁丝五花大绑着,勒着头也勒着腰,有的干脆被砍去了头,缠住了身子,捂住了眼睛和鼻子,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不想让这些树记住回家的路。绑架者自有自己的理由:绿化美化城市环境。殊不知树本身也是一条生命,也有自己的思想。科学家曾做了个实验:把类似于医用的心电图机接在树叶上,用火烧烤叶子,显示出的心电图与人死亡惊恐时期的心电图十分相似!
这些被绑架来的树来到城里没有得到树的同意,来到城市后也没有得到的足够重视,多数如抛弃在路边的女婴。噪音、烟尘、尾气、酸雨、有毒化学物资、重金属离子无一不在毒害它的枝干与花叶。好在树天生具有对抗这些恶劣环境的本事,哪怕从水泥缝中挤出来的土壤那么狭小那么瘠薄,哪怕从高楼而穿过的飓风那么强劲、那么肆意。它依然岿然不动,静静地站在那儿,默默无声。
城市中的树是中国象棋里的卒子,随棋局摆放在棋盘中的最危险的地带,被摆在哪里,只能守在哪里,只能前进,不能退却,并且随时准备献身。一旦城市的规划有所变动,如遇到新修一条马路、新建一座工厂的时候,它们就不得不让出脚下针眼大小的地盘,树根和树干分离了,树枝和树叶分开了,水分一点点散失,一步步走向生命的尽头……城市中的树就这样说被抛弃就被抛弃了,象是抹去鸡蛋上的一粒尘土。还有一种无声抛弃的:为了解决北方城市冬天道路冰雪问题,成万吨的食盐一批批撒上了,冰雪一层层消融了,道路一次次畅通了,人人脸上一朵朵花开着。树呢?树在哭泣呢,树的心寒过一阵一阵:为什么还在我受伤的胸口撒盐!等到燕子归来迎春花开,树却再也不能说话了。它们就这样悄悄地走了,但依然把枝干挺立着,大有北方胡杨“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而三千年不朽”的气势。园林工作者还在纳闷,这些树生长期还是好好的呢,休眠期怎么死了?研究了几年才找到原因,但这些树是不能再活回来了,如那些卒子,死就死了。
如果说也有人对城市中的树心存有那么一点怜惜,那不过只是把这些树当做了城里人的玩物和赚取钱财的工具。园林工人受某某的旨意,常常把丛生的灌木修剪成球形、方形、矩形、三角形、纺锤形等几何形状,大约是想学学凡尔赛宫的西方王室的风貌。中国的灌木本姓华夏,骨子里流淌着的是崇尚自然、师法自然的血液,几何形状的造作,无疑是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同样,有好事者侍弄盆景往往是“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 就其动机来说完全是“以求重价”;就植物本事来说,是他们让树失去了自然的本来面目,好的盆景艺术作品应当遵循自然的规律,这种椻苗助长的方式最终贻害了树的本身。
城市中的树如果真有思维,它的愿望大概是:如果城里人真需要我,请待我为上宾,给我足够的生存空间,让我快乐生长;不再往我的身上钉上“禁止到垃圾”的牌子,以珍惜我生存的权利。如果有可能,请快让我回到丛林之中,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能够日夜看到我的父老乡亲我的兄弟姐妹,同他们一起快乐生活繁衍生息,朝看浮云,暮观落日。
二〇〇七年十一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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