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的的深处…..
雷子
总会有无数的昆虫在夜晚的深处醒着。我打开灯光,它们就会向灯火聚拢而来。微小的翅扇动着;停在灯柱的表面。烟也向着光亮聚拢;或许它们也会飘向别处,飘向我看不见的黑暗…… 风在暗地里扯着一面黑旗幡,偶尔弄出哗啦哗啦的褶声。这声音多么熟悉。像雨点在春夜静静走着;像裹紧的花瓣艰难地一点点打开自己;像老相册在风的阳台上一页页翻来翻去;像远去的童年、故乡,母亲在睡梦中醒来,摸索着为我盖好踢开的被子…… 记忆同老去的年龄一样沧桑,斑驳。许多往事我都想不起了,只记着一些犹如陷在沉沉烟雾中的模糊的细节。而这些细节也被遗忘收藏着,需要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被某个事物或事件牵引而出。在一个灯火昏暗的小酒馆里,六七个人围桌而坐,边饮边闲谈,等着一位迟来的友人……时间过去很久了,她还没有来;时间这时和人一样在等待中变得漫不经心,我已听不清周围此起彼伏的话语。对面的那个人结巴着说了句什么,事后我怎么都想不起;但它震醒了我,恍然觉得这一切我曾在哪里经历过……灯光昏暗的室内,模糊的人影,烟雾缭绕的桌面,轻声的话语,这一群人……我肯定在哪里见过,而且也曾置身其中。但怎样努力我都想不起,那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样的缘由聚在一起。我抱着自己的头,深深地绝望了。绝望于消泯的记忆。 或许那只是在梦中;或者是在昏暗的前生里。而前生到底是什么样呢?看不见的前生,就像自己的眼睛永远看不见自己的面孔一样。我从来不相信镜子。每一面镜子现出的我都不相同。微小的差异永远存在。镜子里的人看上去永远那么陌生。它机械地重复着我的动作;像一个木偶,呆在另一个不被我所触摸与感知的虚空的世界里。当我消失隐身,它也消失不见。一旦我探头,它也探头。它到底是谁?为什么一再模仿我,单调空洞得令人生厌。于是我背过身去;知道它也正可笑地背过了身去。我们永远都不能真实地依靠。但它却依赖我而存在……我又依赖什么而存在呢? 夜晚的光聚拢着它周围的一切事物。于是光就成了舞台的中心。而黑暗是没有中心的。在夜的深处,黑暗广大无边,黑像海水一样躁动不安,风又在暗中推波助浪……我在一个伤心的夜晚顺着河边走出很远,周围的黑地增强着我的悲伤,绝望。像无助的游魂一样一路哭着,走着,飘着,不知该归向哪里……手心紧紧攥着最后一根火柴,不敢再把它划着,然后看着它熄灭。那样就只会是彻底的绝望。我要攥紧它;留着它;一定不能丢掉……后来我终于看到了一豆灯火,在暗夜的深处闪着,隐隐现出房屋的轮廓……所有的风暴都平息了。我重又坐回灯光下,感觉周围平淡无奇的一切都是那么亲切而温暖。我已找不到最初悲伤绝望出走的缘由…… 会有人在夜晚的深处一遍遍呼唤你的名字。尽管你听不到。你看不见的事物,不等于就不存在。苍蝇嗡嗡着在灯下飞舞;灵魂也从未在黑暗中停止过舞动。我一张张揭下虚张声势的面具,在夜的深处遇见纯如处子的自己……为这样的一个自己而感动。我依然爱着;从未放弃。厌倦也不是厌倦;是把爱和激情藏进了骨头里。它在夜里灯光一样点燃着,暗中照着那些在荒郊野外梦游的人……照着苍蝇和蚊蚋;也同时照耀着夜莺…… 它们同时嗡鸣啼转。我说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夜晚同白昼一样;高大而伟岸。 光芒因了夜的存在,有了可触可摸的实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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